柳眉
作者:阿狸小妃      更新:2022-06-17 21:15      字數:3596
  徐令珠雖有心給方嬤嬤添堵,省的她三日兩日借著孟氏的名頭給她送東西。卻沒想到,她這邊還未有所動作,柳眉便自個兒忍不了被徐幼珠作踐,天還未亮就跪在明雍堂門口。

  徐令珠本就要給老太太請安,聽了這消息隻淺嚐了幾口桌上的點心,便領著丫鬟瓊枝去了老太太那裏。

  “這是怎麽了?老太太可是叫人責罰她了?”她剛一進去,便見著跪在地上的丫鬟柳眉,一身碧色繡花褙子,腫著半邊臉,嘴唇慘白,頭發淩亂,看起來格外的狼狽。

  徐玉珠來的早些,聽徐令珠這般問,搖了搖頭,低聲道:“祖母昨夜頭疼,睡得晚些,這會兒還沒起來呢,哪裏有那個閑工夫責罰她。”

  “方才有小丫鬟先去回了婁嬤嬤,看看如何處置。這丫鬟口口聲聲說是五妹妹苛待了她,若是老太太不給做主,她就一剪子抹了脖子也算幹淨。”

  徐令珠一聽,忍不住愣了一下,順著徐玉珠的視線看去,見著柳眉手中死死抓著的一把剪刀,微微搖了搖頭:“咱們這樣的人家,竟能出了這般事情,傳出去還不叫人笑話。”

  徐玉珠點了點頭,沒接徐令珠的話,心裏頭卻也老大瞧不上徐幼珠苛責下人的做法。自己受了責罰便作踐起下人來,該是說她聰明還是說她蠢。

  難道身邊的人一個個都得罪幹淨了,她能得了什麽好嗎?更別說,還要擔上個苛待下人的名聲。

  姑娘家的名聲有多重要,她心裏一點兒數都沒有嗎?

  廊下的丫鬟低聲議論,儼然在府裏當差這麽多年還是頭一回見這樣的事情。

  “四妹妹。”徐玉珠拽了拽徐令珠的袖子,朝門口的方向努了努嘴。

  徐令珠轉身看去,便見著方嬤嬤神色匆匆小跑進來,臉上盡是慌張。

  見著跪在地上的柳眉,便上前拉她。

  “作死的小蹄子,規矩都學到狗肚子裏去了,還不跟我回去。”方嬤嬤拉著柳眉的袖子,卻不妨被她用力扯了出來。

  柳眉一邊哭一邊道:“祖母若是疼我,就叫我到老太太麵前說道說道,老太太聽了若是說我有錯,打死我我都認了。”

  柳眉相貌極好,鵝蛋臉柳葉眉,一雙眸子也透著清亮,即便這般狼狽的模樣都能透出一股子與眾不同又不叫人生厭的骨氣來。

  方嬤嬤被她的話弄得一愣,還未等她說話,便見著婁嬤嬤掀起簾子從屋裏出來。

  “老太太問外頭吵吵嚷嚷出了什麽事?”

  方嬤嬤麵色一緊,想要攔著柳眉,偏生她那個性子自己又攔不住。當下臉上又是生氣又是著急,這小蹄子氣性怎麽這麽大,五姑娘不就打了她一個嘴巴子,也值當鬧到老太太跟前兒。

  當奴才不受主子的氣,那不成主子了?

  待徐令珠她們幾個姑娘進了屋裏,才有一個粗使的婆子領著柳眉從外頭進來。

  老太太坐在軟榻上,穿著一身茶色蝙蝠暗紋妝花褙子,臉色不大好看,見著柳眉,眸子裏更是多了幾分不喜。

  她們寧壽侯府建府也有百年了,還從未聽過丫鬟鬧到老祖宗院裏來的事情。

  她活了這麽大歲數,今個兒真是開了眼界。

  柳眉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重重磕了個頭,手裏的剪刀早就被粗使婆子收了去。

  老太太不發話,她也不出聲。

  婁嬤嬤伺候老太太用了一盞杏仁茶,又吃了幾樣點心。

  屋子裏格外靜謐,連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得到。

  等到老太太拿帕子擦了手,這才打量了柳眉一眼,帶了幾分冷意道:“你倒說說受了什麽委屈了,值當你不管不顧拿了剪刀鬧到我這裏來。”

  那柳眉先是瑟縮一下,隨即重重磕了個頭:“奴婢放肆,自知不該鬧到老太太這裏來,老太太要打要罰都使得,隻求老太太叫奴婢開口一言。”

  她這副模樣,倒叫老太太高看一眼,老太太眉目舒展了幾分,說道:“你說吧。”

  “回老太太的話,奴婢鬧這一場說不是因著自個兒受了委屈那是假話,老太太、姑娘們也不信。可奴婢有三分為自個兒,便有七分是為著寧壽侯府。”

  “奴婢是家生子,自小在府裏長大,別說體麵都靠著府裏,就是一家子的性命都是主子們的。奴婢自知為奴為婢受些委屈是尋常,並不敢高看自己一眼。今個兒鬧到老太太這裏,實在是因著我家姑娘......”

  柳眉說到此處,臉上露出幾分猶豫來,她到底是奴婢,雖然早就鼓足了勇氣,可叫她說主子的不好,著實也有幾分難開口。

  老太太拿起手中的茶盞輕輕抿了一口,道:“五丫頭怎麽了,你盡管說便是。”

  方嬤嬤此時一臉緊張,恨不得上前堵住自己這個孫女兒的嘴。

  隻礙著在老太太麵前,不僅不敢有所動作,連目光也不敢往柳眉那兒瞥,恨不得堵住自己的耳朵,免得聽她說出什麽大逆不道的話來。

  聽了老太太的話,柳眉才緩聲道:“五姑娘平日裏如何奴婢不敢說,隻盼著姑娘這一次吃了苦頭能收斂些,記著老太太、老爺對她的教導,可,可我家姑娘......”

  柳眉停頓了一下,將兩手的袖子推了上來,隻見滿滿都是青紫的指頭印子,著實駭人得很。

  眾人隻看了一眼,就不忍心看下去。

  都是爹生娘養的,雖是奴才,卻也由不得這般作踐。

  方嬤嬤也不知自己這孫女兒竟遭了這麽多的罪,當下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又是氣徐幼珠狠辣,又是氣自己這孫女兒怎麽不早些告訴自己,若是她早知道......

  若是她早知道,她還能因著這事兒鬧到太太跟前兒,求太太做主嗎?

  眉兒不管不顧鬧到老太太跟前兒,怕也早知道她這個當祖母的救不了她。

  方嬤嬤心裏頭一陣心疼,眼淚也在眼眶裏打轉兒,心裏是真真怨怪起徐幼珠這個主子來。

  瞧著這般場麵,屋子裏又是一陣安靜。

  “這是五丫頭弄傷的?”老太太沉著臉問。

  柳眉點了點頭,道:“原也算不得什麽,隻昨個兒四少爺和四姑娘出了玩兒了一回,四少爺身邊的小廝阿順拿了一遝澄心堂紙和磁青紙,說是叫我家姑娘平日裏用。我家姑娘當下就沉了臉,說四少爺小氣,隻拿些紙來哄她。還問三姑娘和四姑娘得了什麽?”

  “奴婢回多半也是這些個東西,我家姑娘便惱了,揚手便給了奴婢一個嘴巴子,叫奴婢在廊下跪著。”

  “我家姑娘還說四少爺如今雖記在太太名下,誰不知道是個婢生子,如今風光了卻不將她這個嫡出的妹妹放在眼裏。倘若日後太太有了嫡出的少爺,看四少爺還有沒有今日的風光。”

  “奴婢跪了整整一個晚上,尋思著總要叫老太太知道才是。奴婢受些委屈不怕,誰叫奴婢是奴才秧子,主子打了也就打了。可我家姑娘對四少爺、四姑娘這般存了芥蒂,長此下去,於寧壽侯府又有什麽好處?”

  “都說兄弟鬩於牆,我家姑娘雖是女兒家,可上回進宮給貴妃娘娘請安就惹了那般的禍事,奴婢心裏頭實在是怕,怕姑娘年紀小,太太又一味偏疼,這般下去,還不知鬧出什麽事情來。便是不鬧出什麽事情,隻兄妹姊妹不和一處,傳到外頭去就叫人看盡了咱們寧壽侯府的笑話。”

  “奴婢不敢說一點兒不為著自個兒,憑誰都有一星半點兒的私心,可奴婢對天發誓,奴婢今天大著膽子鬧到老太太跟前兒,真真是為著寧壽侯府,老太太若知奴婢一分心,奴婢便是立時死了也無悔了。”

  柳眉這一番話,聽得無人不心酸,便是徐令珠聽了,也覺著這丫鬟既有幾分膽色,又有幾分少見的聰慧。

  尋常的丫鬟,可斷斷說不出這些個話來。

  老太太坐在軟塌上,視線直直朝柳眉看去,眸子裏存了幾分審視。

  柳眉知曉老太太的心思,便也沒敢躲著,任由老太太打量。

  半晌,老太太才歎了口氣,看了柳眉一眼:“你是個好的,難為你大著膽子告訴我這些。”

  在眾人聽來,老太太這分明就是不僅不會責罰這柳眉,還會賞她了。

  柳眉聽著,身上的強撐著的一股子氣也泄了,癱軟在地上。

  婁嬤嬤使了個眼色,便有兩個婆子上前將她架了出去。

  “你叫人收拾收拾,送五丫頭去莊子上住段日子吧。她走了,我這老婆子也得幾天清淨。”

  老太太這話一出,眾人全都愣住了。

  “不行!”誰都沒有想到,這個時候孟氏從門外進來,身邊跟著一同過來的大太太顧氏。

  大太太顯然沒料到孟氏會這般說話,當下便愣住了。

  老太太臉色鐵青,看都沒看孟氏一眼:“這就是你這當兒媳婦的該說的話?”

  “上行下效,怪不得五丫頭如今是那副脾性,都是依樣學樣,不是你這當娘的沒管教好,而是她學了你這副脾性。”

  不等孟氏開口,老太太就發話道:“這事兒就這麽定了,誰都不許求情!”

  老太太斬釘截鐵,話中毫無回旋的餘地。

  孟氏嫁到寧壽侯府這麽多年,哪裏不知道老太太的性子,她做下的決定,誰都改不了。

  可她到底舍不得叫徐幼珠去莊子上受苦,隻分辨道:“老太太怎麽能單憑一個丫鬟胡言亂語,便定了幼丫頭的罪?”

  “那賤婢分明是心存怨氣,才誣陷幼丫頭。”

  孟氏瞅著站在那裏的徐令珠,著急道:“還不替你五妹妹求求情,那莊子上哪裏是住人的地方。”

  聽孟氏這樣說,徐令珠簡直要氣笑了。難道她是一點兒都不知道徐幼珠被送到莊子上,這滿府上下頭一個拍手叫好的便是她。

  見著徐令珠沒有動作,孟氏更是生氣,還想說什麽,大太太顧氏便上前拉著她的袖子道:“弟妹快別惹老太太生氣了,有這個功夫還不如去收拾收拾,看看準備什麽東西。莊子上清苦,弟妹若是不舍得幼丫頭吃苦,便多帶些東西。”

  “你舍不得也等過些時日再求老太太,這會兒惹惱了老太太對五丫頭有什麽好處?”

  孟氏知道自己勸不動老太太,隻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不知道這段日子是怎麽了,事情怎麽接二連三的都衝著她的幼珠來。

  徐令珠見著孟氏著急不安又著實不忍心的模樣,眼底微微露出幾分嘲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