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
作者:阿狸小妃      更新:2022-06-17 21:15      字數:3855
  孟氏與方嬤嬤一番話,便抹了曹氏對徐幼珠的救命之恩。所以一連半個月,曹氏都隻能呆在下房裏跟著兩個粗使的婆子學規矩,一日日下來,曹氏心中的焦急愈發的多了起來。如今賣身為奴進了這深宅大院處處都要看人臉色,倒不比她在外頭的時候自在。這般想著,曹氏便隱隱有幾分後悔。

  可轉念一想她可是五姑娘徐幼珠的親舅母,她既鐵了心思進了這府裏,自是有法子叫她的好外甥女照顧她的。這般一想,她心裏頭那些不安和後悔又全都淡了下去。

  “等會兒領你去拜見太太,規矩可都記在心裏了?到了太太跟前兒可別露怯,太太問什麽你回什麽便是了,其餘的一句話也別多說。”

  說話的是教曹氏規矩的趙嬤嬤,看著四十出頭的樣子,脾氣也是個大的,這些日子曹氏沒少在趙嬤嬤手底下遭罪。

  饒是不滿趙嬤嬤的語氣,曹氏也笑著應了聲是,上前從袖子裏拿出一包碎銀子遞過去:“這些日子勞煩姐姐,這是妹妹一點子心意。”

  趙嬤嬤瞅了一眼她手中的那包銀子,自是知道是老太太差人送來的,心裏更是有些不是滋味兒。不知是羨慕她救了五姑娘得了老太太另一番看待,還是覺著她一個小門小戶出來的身上一股子市井之氣,根本就不配進這寧壽侯府伺候。

  “妹子倒是有心了。”趙嬤嬤猶豫了一下,就接了過去,掂了掂荷包,臉色上才帶出幾分笑意來。

  “等會兒去了太太房裏別多嘴,太太不喜歡聒噪的,也別特意提起救姑娘的事情來,太太心裏頭有數呢,用不著你多嘴。說多了,倒是叫太太覺著你不穩重,挾恩圖報。”

  曹氏聽著趙嬤嬤的提點,連連點頭,跟著趙嬤嬤出了院子。

  自打那日跟著老太太從敬慈寺回來,她就被安排在了這間下房裏學規矩,別處是一步也沒踏出去過。

  如今出了這院子,細細瞅著,曹氏才不禁深吸一口氣。

  早聽說公門侯府門口有多氣派,卻不知裏頭是這般的奢華精致,入目都是往日裏想都不敢想的景致。

  一路路走過來,腳下踩著鵝卵石鋪成的小路,路旁種著高大的槐樹,此時正是綠樹成蔭,又走了幾百步出了月洞門,便是一個小花園,各色的花朵叫她眼花繚亂,根本就叫不出名兒來,假山和湖泊比她往日的住處都要大上好幾十倍。更別提那些亭台樓閣,小橋流水,像是畫中似的。

  曹氏一路看著,不禁腳下有些虛,心裏頭也愈發惴惴不安起來。

  在這寧壽侯府裏她可當真能尋到前程?

  趙嬤嬤早將她的一番舉止看在眼中,眸子裏盡是不屑之色:“咱們寧壽侯府也建了有百年了,這鋪路的石子都是從南邊兒一車車運回來的,方才那假山,是從嶺地深山老林中尋出來的,為了能運到京城裏,廢了好大的人力物力,隻因著當年老太爺說了一個好字。”

  曹氏臉上掛著笑容,哪裏不知這趙嬤嬤是在賣弄炫耀,她小門小戶出身心裏哪裏能不怯,可一想著徐幼珠,她又多了幾分底氣。

  這趙嬤嬤再說的天花亂墜,不也隻是寧壽侯府一個奴才,她到底身後還有徐五姑娘呢。若真論起來,徐幼珠是太太寵著的五姑娘,她這嫡親的舅母也算得上是這寧壽侯府半個主子了吧。

  曹氏想著,心中不免升起幾分得意來,隻麵上沒叫人看見:“這是自然,如今我入了這府裏才知這公門侯府有多氣派,素日裏是想都不敢想的。往後有什麽不懂的還得多問姐姐呢,還望姐姐莫要嫌棄。”

  曹氏陪著小心,說出口的話更是帶了幾分恭順討好,聽起來很是舒心。

  再者曹氏小門小戶,沒什麽眼界,趙嬤嬤覺著和她炫耀也沒什麽意思,便止住了話題,默不作聲領著她朝前走去。

  又走了小半個時辰,二人才在一個院門前停了下來。

  曹氏知道這是到了二太太孟氏的住處瀾院了。

  她跟在趙嬤嬤的身後踏進門口,迎麵就是一麵影壁,上頭刻著折枝牡丹,雕工精致。繞過影壁便是一個偌大的院子,正麵三間房,兩邊是耳房。

  廊下站著兩個身著綠色褙子的小丫鬟,看著穿著打扮,竟比外頭的小姐們更要尊貴幾分。

  見著她進來,領頭的一個小丫鬟緩步上前,朝她臉上瞅了一眼,話頭卻是對著趙嬤嬤道:“可就是這位?”

  趙嬤嬤笑道:“是了,勞煩姑娘進去回稟太太一聲。”

  那小丫鬟微微一笑:“太太不得空,正在屋裏陪著五姑娘說話呢,嬤嬤先在這裏等著吧。”

  趙嬤嬤一聽,微感吃驚:“五姑娘身子大好了?”

  自打半個月前五姑娘不慎落水從敬慈寺回來就病了,這斷斷續續病了小半個月,將太太給急壞了,請了好幾個大夫吃了好些藥都不見好,怎麽今個兒倒能來給太太請安了。

  “好些了,隻是看著還虛著,不過人出來走動走動總比悶在屋子裏要好,大夫也說了,五姑娘這是心病,想是受了驚嚇的緣故,多走走見見人是有好處的。”

  “那是。”趙嬤嬤點了點頭,便對著曹氏道:“既是太太不得空,你先在這兒等著吧,五姑娘還未痊愈身子弱些,想來也說不了多會兒話,我那裏還有事呢。”

  曹氏聽了,點了點頭,隻能一個人站在院子裏等著。

  那小丫鬟見著趙嬤嬤離開,看了曹嬤嬤一眼,便自顧自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雖說這曹嬤嬤對五姑娘有救命之恩,可依著太太的意思,隻沒想著要刻意抬舉她的。琢磨清太太的心思,她們下頭的人自然之道該如何辦。

  直拖了半個多時辰,她才打起簾子進了裏頭回話。

  屋裏頭孟氏正和徐幼珠說著話。

  徐幼珠病了一場,實在是消瘦的厲害,整個人看著好像也沒了往日裏的驕縱厲害,竟像是一陣風就能將她吹倒似的。

  孟氏哪裏能不心疼,便每日叫小廚房燉了雞湯叫人給她送去。

  隻補了這些日子,卻是不見好,雖能走動了,可嘴唇還是蒼白蒼白的,不見血色。

  “你想吃什麽,母親叫人給你做。”

  徐幼珠歪在孟氏懷中,半天都沒說話,眼底藏著深深的恐慌和憂慮,隻是沒叫孟氏看見。

  聽到腳步聲,徐幼珠抬起頭來。

  “回太太的話,曹嬤嬤在外頭候著,太太可要見見?”

  小丫鬟的話音剛落,徐幼珠的小臉兒便變得慘白,眼淚忍不住落了下來。

  孟氏瞧著,衝著那丫鬟道:“咋咋呼呼做什麽,也不怕嚇壞了五姑娘。”

  那小丫鬟心裏委屈,卻不敢出聲辯解,隻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孟氏替徐幼珠擦幹眼淚,小聲問道:“這好端端的怎麽哭起來了,可是你不想見那曹氏?怕見著曹氏想起那日的事情來?”

  “你不想見咱們就不見了。”

  孟氏心裏頭想著徐幼珠受了驚嚇,是不願意見著曹氏的。隻還未吩咐人叫曹氏回去,就被徐幼珠拉住了袖子。

  “她與我有救命之恩,母親還是見一見吧。”徐幼珠低聲道。

  孟氏瞧著她這樣子,隻出聲道:“什麽救命之恩,她是救了你沒錯,咱們賞她些銀子便也罷了,如今她既賣身為奴,便是府裏的奴才。若想挾恩圖報,不僅我容不下,連老太太也是容不下她的。”

  “老太太既然叫她來伺候你,你隻管拿出主子的架子來,給她派遣差事就是了。有什麽不如你意的,咱們打出去或是發賣了她都不敢說半個不字。”

  “往日裏你最是有主意,怎麽病了這一場性子倒是軟了。”

  孟氏心下也覺著有些奇怪,卻也隻當她是病了一場之前又受了驚嚇的緣故。

  聽孟氏這般說,徐幼珠心裏五味雜陳,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兒。

  主子?倘若曹氏真是她嫡親的舅母,她當真如她所說她是外祖母差人從慈善堂抱回來的,她又算哪門子的主子?

  這些年外祖母對她生疏冷淡,她一直以為是自己太過任性不討她喜歡,如今細細想想,竟然是這個緣由。

  倘若有一日事情敗露了,她該如何自處?

  徐幼珠越想心裏頭越是恐懼,那恐懼像是深淵一樣,將她一次次拉下去。

  “等會兒你別說話,我和她說就是了。”

  孟氏見著她不做聲,囑咐了一句,才叫人將曹氏叫了進來。

  曹氏在外頭等了半個多時辰,都有些站不住了,這會兒進了屋裏見著徐幼珠坐在軟塌上,手邊有茶水點心,心裏頭的火氣就蹭蹭蹭冒了上來。

  她這當舅母的在外頭候著,她倒好,清清閑閑當她尊貴的小娘子。

  在曹氏的目光下,徐幼珠低下了頭,臉色愈發慘白起來,連身子都控製不住顫抖著。

  她忍不住想起在敬慈寺的事情來,明明她隻是覺著有些餓了叫人去小廚房拿了一盒點心,回來的時候丫鬟碧嬈領著個十來歲的小丫頭走了進來。

  說是方才聽經出來時她不小心掉了個荷包,這會兒給她送過來了。

  她也記著陪著祖母她們出來時路上是叫人撞了一下,見了那荷包便知道是那時候掉在地上被人撿了起來。

  她本想著賞那丫頭幾兩銀子,誰也想不到,這丫頭竟對著她叫了聲表姐。還說她不是母親孟氏親生的,而是外祖母叫人從慈善堂抱回來的。當年母親生下的保不準是個死胎,外祖母怕母親承受不住才想了這個法子。

  而她的生母不知廉恥未曾婚嫁就有了身孕,生她的時候大出血死了,家裏窮養不起她便將她送到了慈善堂。

  “一派胡言!”

  “表姐脖頸下頭有一顆紅痣,和姑姑一樣,絕對不會錯的。”

  “我娘說表姐長的和姑姑當年一個模樣,表姐若是不信,家裏還有姑姑當年的畫像呢。”

  “我娘就等在後院裏,表姐按著這張圖尋過去,就能見著我娘了。”

  那丫頭遞過來一張圖,又添了一句話:“表姐若是不去,我們告訴老太太也是一樣的,娘說表姐如今得了富貴也不能忘了親戚才是。”

  ......

  “老奴給太太,給五姑娘請安。”曹氏上前幾步,跪在地上恭恭敬敬請安道。

  聽著曹氏的話,徐幼珠回過神來,不自覺抓緊了手中的帕子,視線死死落在曹氏身上,眼中的恨意怎麽也藏不住。

  “嗯,你既學了規矩,別的我也不多說,往後你伺候五丫頭用心些。至於以前的事情,就不必再提了。左右你若是用心,總有你的體麵在。”

  曹氏哪裏聽不出孟氏的意思,心裏頭暗罵一聲,麵兒上還是堆著笑道:“這是自然,老奴定用心伺候五姑娘。”

  曹氏說著,視線便朝徐幼珠看去。

  徐幼珠一直低著頭,這會兒才看了曹氏一眼,道:“既是見過母親了,嬤嬤就退下吧。”

  曹氏的表情微微一變,眼中飛快劃過一絲暗恨來。

  不過是在這公門侯府養了十多年,還真忘了自個兒的身份了。若是當初她沒將她送到慈善堂,這會兒她在她手底下過活,哪裏有福氣享受這滔天的富貴。

  真真是個不知感恩的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