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露時吻(上)
作者:秋風外      更新:2022-06-14 20:30      字數:4870
  第81章 露時吻(上)

    泠琅的手被江琮覆著。

    他並不過多接觸, 隻虛虛攏在上麵,傳遞出若有似無的熱氣。

    泠琅聽見自己心跳,一下一下地鼓動, 這種躁意從胸腔充斥到耳膜, 她的身體在發燙。

    少女用力攥住雲水刀冰涼的柄:“我臉紅怎麽了?中了藥,臉紅不是很正常。”

    江琮說:“何時發現自己中藥?”

    泠琅飛快道:“我沐浴完便覺得渾身不對勁,躺著一運功, 才發現氣脈有異。定是那小二將藥物塗抹在浴桶內壁,而我單單隻測了水,才未曾發覺。”

    江琮不動聲色:“夫人之前如何不對勁?”

    “就是,心跳得十分快, 身上熱乎乎的,聽你在旁邊打呼嚕,心裏就發癢, 這可從來沒有過。”

    “……我從不打呼嚕。”

    泠琅惱怒道:“那就是你呼吸太重了!這個可惡的小二, 我現在就去把他吊起來砍!”

    她說話的時候, 頗有些氣息不勻, 雙眼瀲灩著層層水波, 眼下肌膚更透出潮紅。

    話語明明是凶狠內容,這情態落在江琮眼裏,卻惹得他不住輕笑。

    “笑什麽?”泠琅轉過身,狠狠揪住他衣領, “有什麽好笑的?”

    江琮雙手舉起, 以示無辜:“我沒有笑。”

    “你嘴角現在都是彎的!”

    “我在笑……夫人有些可愛。”

    泠琅愣了一下,攥衣領的力度稍鬆, 表情如同見了鬼。

    “你也中□□了?”

    江琮低下頭, 不著痕跡地輕嗅對方手指:“……或許是吧?”

    泠琅說:“那浴桶都被我用過一次, 換過水後,藥力散得七七八八,這你也能中招麽?”

    江琮輕輕歎息,呼吸落在她指尖:“夫人知道,我一向都是很沒用的。”

    泠琅大怒:“真是豈有此理——”

    她推開身前人,提了刀便往外走,步子邁得極大。

    江琮在後麵溫聲提醒:“夫人可還砍得準?”

    泠琅一聲不吭,手中雲水刀猛然出鞘,看也不看地朝右手邊揮去——

    桌案燈燭應聲而滅,那半寸燭芯被生生斬斷,周遭瞬時陷入黑暗。

    江琮低笑一聲,也披上外袍,拿了劍在手裏,跟著氣勢洶洶的少女邁出門去。

    一推開門,走廊暗淡無光,大堂寂靜悄然,櫃台意料之中的空無一人。

    泠琅居高臨下地環視一圈,心中無名火燒灼得更加旺盛了。

    區區媚藥,她並不放在眼裏,江湖上盛行的那幾種在她內力麵前完全不夠看。什麽嬌喘籲籲四肢酥軟,毫無本領的尋常人中了招才會這樣。

    她當下雖有些不適,但什麽也不做,隻好好睡上一覺,它也能自行消退。至於所謂“必須陰陽調和否則爆體而亡”,更是天方夜譚。

    泠琅咬緊了唇,手臂抬起,將刀刃橫於胸前,順著樓梯一步步往暗色中去了。

    她自己瞧不上是一回事,陰溝裏翻船又是一回事。因為藥物引誘,害得她對王八夫君心猿意馬一晚上,就更惱火了。

    最最可惡的是,明明知曉是藥力作祟,但他立在自己身後低語時,那止不住的心顫和渴念,簡直讓她氣急敗壞!

    思及此,泠琅幾乎咬牙切齒,恨不得把那店小二拖出來,用刀尖逼問到底打的什麽算盤。

    樓梯已經下盡。

    她矮身靠於牆角,往身後瞥了一眼,隻見暗淡之中,青年身形輪廓隱約可見,那把劍也已出了鞘。

    哼,還算懂事,她別過臉,小心翼翼地探頭,往轉角處看了一眼。

    那扇通往後院的門扉是開著的。

    擺了明的請君入甕,泠琅自然沒這麽傻,眼神一掃,見身旁貨架上排列著幾壇子酒,那封頭紅布鬆鬆垮垮,倒是可以一用。

    還未動作,身後一隻手伸出,往那酒壇子上一揭,紅布被輕鬆取下,遞到她手邊。

    泠琅又在心中哼了一聲:勉強機靈。

    接東西的時候,雙方手指有一瞬間的相觸。泠琅一邊悄然抖開,一邊漫不經心地想,他的手還有些燙。

    果真是中了藥?不中用。

    她默然瞧著門扉,瞅準了方位,抬臂往那片黝黑中一扔。

    用了點巧勁和內力,紅布飄飛而出,如活物一般輕敏靈活,乍一看,就如一道鬼祟人影——

    噗的一聲。

    有寒芒閃過,精準刺入紅布之中,像一滴露水於高空墜落,快得沒有一絲痕跡,難以捕捉。

    但泠琅一直在等待這個痕跡,她早已斷定它會來。

    在紅布飄落委頓於地的那一刹那,她已經閃身而出!

    夜空之下,刀風比刀影更快,循著寒芒激射而來的方向,少女揚刀揮砍,瞬間斬破層層暗淡!

    殘月伶仃,這處狹窄昏黑的小院,被一柄刀背映得雪亮。

    同時映亮的,還有院中老樹之上,一個錯愕驚慌的瘦小身影。

    他扭腰一避,生生躲開了這道刀氣,還未平定,卻聽足下傳來樹枝崩裂聲響,低頭一看——

    一個青年站在樹下,手中提著柄劍,是他將他賴以藏身的枝幹一劍斬斷。

    來不及過多思考,樹上人足尖往樹幹上一點,借力彈起,往屋簷之上飛躍而去。

    “跑什麽?”泠琅喝問,“住店費不要了?”

    她腳下運力,兩步蹬上圍牆,借力高高跳起,身形如夜燕般輕敏無聲。一個起落,已經站立在客棧屋脊之上。

    殘月如鉤,白慘慘地映著這處無名小鎮,街道沉寂默然,家家戶戶沒有半盞燈火。

    夜風很涼,江琮下一刻便出現在了少女身後,她站得很穩,刀被握得更穩,它映著稀薄月色,亮而冷。

    而那逃竄的小二,立在屋脊的另一端。

    他握著一柄細長鐵鉤,

    那柄細長鐵鉤,泛著紫綠顏色,泠琅想起江琮的評判,這人習慣了用淬了毒的武器,所以才會那樣握筆。

    而鐵鉤主人臉上驚慌失措已經全然褪去,之前下榻接待時的懶散隨意亦不知所蹤。他沒有什麽表情,就這麽看著,甚至可以用平靜來形容。

    泠琅熟悉這種平靜。

    它的源頭不是像顧長綺的自信,也不是李如海的淡然,更不是江琮的故作高深。

    它像是一種麻木,殺伐他眼中,沒有搏鬥交手的樂趣可言,對峙也毫無千鈞一發之刻的痛快。

    他持著自己的武器,表情卻像在持著鋤頭——甚至農人還會熱愛自己的鋤頭,他卻隻有死氣沉沉。

    泠琅慢慢地問:“你是個殺手?”

    小二死水般的麵容沒有波瀾。

    泠琅又問:“藥是你下的?”

    小二依然不答話。

    泠琅說:“你信不信,像你這種苦苦上工的殺手,在我手下走不出十招?”

    小二終於動容,他說:“我走不出,那他們呢?”

    話音剛落,頭頂雲層恰好散開,殘月光亮陡然盛亮,泠琅眼神一凜——

    隻見周圍高高低低的屋頂上,房簷陰影中,慢慢顯現出了數道身影。

    皆是黑衣,覆麵,手持武器。匍匐低矮,是伺機而動的姿勢。

    泠琅隻看了一眼,便舉起刀刃。

    “一起來。”她曼聲說。

    和殺手過招,是很沒意思的事。

    他們的武器千奇百怪,路數也不盡相同,但目的都是唯一:殺人。

    殺得又好又快,就是他們畢生所求,至於殺的過程,便沒那麽講究,更沒那麽多趣味。

    泠琅遇見過的殺手數不勝數,殺過的殺手也數不勝數,她曉得他們的風格:幹淨、狠厲,力求一擊致命。

    她覺得無聊透頂,通常並不會有你來我往的興趣。

    就像當下。

    雲水刀刀光激蕩,嗡鳴從刀身震至刀尖,她眼神漠然,如月色般涼,沒有絲毫滾燙。

    揚刀,落刀,轉身,劈砍——

    不隻是誰的手臂應聲而落,墜入黑暗的街道中,那手中還緊緊抓握著劍柄,瞧著可憐極了。

    可憐極了,也無趣極了,泠琅聞見空中血腥氣息,這味道也不能令她有所振奮。

    月色和街道之間,他們在進行靜默無聲的殺伐。

    又一個敵人的頭顱被斬落,泠琅一腳把殘軀踢下,聽見而後傳來呼呼風聲——

    彎腰避過,旋身抬臂,刀還未送出去,卻又聽得金屬相激的嗡鳴。

    青年一劍挑落了偷襲者的武器,他默然收手,寬袖在風中獵獵。在離去之前,他往她這邊輕瞥,露出一段線條分明的側臉。

    泠琅看著他疾衝向另一處屋頂的身影,靜默無聲,劍起劍收,沒有一絲拖泥帶水,凜冽幹淨得像雪原上的利風。

    她覺得嘴唇有些幹,心終於顯出了燙意。

    是了,她怎麽忘了,這裏還有個有趣的事物呢?

    同樣的幹淨利落,毫無花俏,但他和那些殺手迥然不同——

    殺手是幹巴乏味,而他的劍招,卻是摒除了技巧後的簡潔。沒有意趣,卻處處意趣,不顯深刻,卻叫人忍不住往內裏探尋。

    她當初,就是被這手劍弄得五迷三道,寧肯被北坡守衛發現,也要同他過上幾招啊。

    又有人襲來,泠琅連劈帶砍,三招便送了那人去躺著休息,一扭頭,視線直直落上對麵房頂上,那道雪鶴般清渺的身影。

    她感覺體內有什麽東西在緩慢地灼燒。

    那遲遲沒被喚醒的征服之欲,和被暫時壓下的古怪藥力,此刻正升騰彌漫,侵染了她心底,又向著四肢傾碾而去。

    頗有燎原之勢。

    呼吸變得急促,那種莫名的心悸又來了。

    而她很清楚地認識到,這一切隻有一個源頭。

    敵人不斷倒下,又有新的撲上來,泠琅知道對方有備而來,這樣的鏖戰漫長無味,沒有盡頭。

    她知道有意思的在哪裏,就在對麵的屋頂上。

    她轉身,往後院疾掠而去。

    江琮眼神一瞥,望見少女轉瞬即逝的身影。

    這是要去做什麽?他一邊想,一邊將劍身一抖,血液混著淩厲劍氣激射而出,霎時間穿透敵人的胸膛。

    一個人倒下了,另一個人又攻來,他很有耐心地一一應對著,每一劍都足夠尊重,保證對方死得很透。

    已經不下十五人倒在這裏,然而暗色深處的房簷下,還有一些眼睛在窺伺著。

    他刺出一劍,心中卻想,她一個人往那邊去,會不會遇上什麽?

    忽地,街道上傳來馬蹄聲,在這寂靜中響起。

    江琮意外地看過去,隻見那匹在鹹城購得的白馬,正揚著四蹄,踏過一滴殘肢疾衝而來——

    馬背上的少女緊拉韁繩,長發於夜色中飛揚,她的眼神穿過空曠,隻落在他身上。

    江琮提著劍,忽然忍不住生出點笑意。

    泠琅看清了那點笑,也看清了他劍尖流淌不止的血。

    在他從屋頂上躍下之前,她貼緊馬背,右手一揚,袖中暗鏢飛射出去,紮入前路試圖阻攔的一名殺手心口。

    殺手轟然倒地的瞬間,她身後一沉,有人貼了上來,雙手繞過她的腰,緊緊攥住韁繩。

    馬兒受驚,嘶鳴著往長街深處奔騰,殺手見狀,也紛紛追趕而來。

    風拂過發絲,她聞到熟悉清冽的蘭草香氣,聽見頭頂低沉短促的喘息,她感受到他的心跳,和她一樣不是很平靜。

    他身上怎麽還這麽燙?

    “夫人,”江琮低聲,“他們追過來了,怎麽辦?”

    泠琅聽見自己說:“這個好辦。”

    她屈身,在劇烈顛簸的馬背之上將腿一收,腰腹一扭,硬生生調轉了方向——

    江琮在低聲笑,聲音悶悶地傳來:“膽子真大。”

    泠琅沒有說話,她必須要做點什麽,才不會仰頭咬上麵前這個人的下頜,去嗅聞他身上讓她悸動不止的芬芳。

    殺手在屋頂上疾掠追趕,她看見那人手中是一把弓。

    “往右。”她一手攀繞住青年的脖頸,一手從袖中摸出一副吹管。

    江琮依言照做,手臂一抖,駿馬嘶鳴著往右拐去,險險避過那暗中襲來的箭矢3——

    泠琅的臉緊貼著他胸口,她偏過頭,微微側身,手腕朝著簷上人輕輕一甩。

    這一甩用了十成內力,飛鏢破空射出,霎時將射箭者的喉嚨貫穿。

    江琮聽到了身軀墜落的聲響,他低下頭,在呼呼風聲中貼著她耳垂說話:“這麽厲害?”

    熱氣撲在她肌膚上,是不容忽視的滾燙。

    泠琅又甩出一鏢:“至尊無敵毒鏢,果真好用。”

    江琮便笑,他似乎是怕她墜馬,竟然騰出一隻手攬住了她後腰,隻用右手來馭韁繩。

    泠琅感覺到他胸膛的震動,她低聲催促:“跑快些。”

    於是那隻攬著她腰的手收得更緊,江琮說:“坐穩。”

    說完,他雙腿一夾,駿馬霎時加速奔騰。泠琅雙手纏著他脖頸,在無盡風聲和顛簸中,隻能聽著他胸口鼓動不止的心跳。

    她仰起頭,嘴唇貼上他脖頸,不輕不重地吮吸:“夫君,你身上好香。”

    對方僵硬了一瞬,隨即輕鬆道:“藥性還在嗎?”

    “是啊。”泠琅直起身,讓自己湊得更上去了些。

    她用牙齒輕咬他下頜,留下一些濡濕痕跡:“什麽時候才能停馬?”

    “快了。”他啞聲說。

    快?是多快,可不可以是現在。

    泠琅迷迷糊糊地想著,也這麽問了。

    對方輕歎著:“再等一會兒。”

    等什麽,泠琅不知道,她不斷地用唇齒給他製造麻煩,而江琮好像沒什麽反應,甚至目光都一直在前方道路上。

    直到風聲過盡,馬兒長嘶著揚起前蹄,停在一處沾潤著露水的深林之中——

    泠琅感覺箍在自己腰上的手臂緊到喘不過氣,江琮甩開韁繩,捏住她下巴,強迫她和他對視:“怎麽了?”

    泠琅重複他的話:“怎麽了?”

    她倨傲地對上那雙晦暗如夜的眼眸:“幫個小忙,不行嗎?”

    江琮笑了一下:“這就夠了?”

    泠琅甩開他的手,攥住他領口,張嘴便咬了上去。

    “當然不夠。”她咬著他微微濕潤的唇,含混不清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