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周日的時候, 秦家別墅的小花園裏，黎非凡坐在小桌子上喝咖啡。

  　　精致的法式陶瓷杯和小花園很是相得益彰。

  　　邱揚給他拿個兩個包裝好的袋子過來說：“這是我之前跟著秦哥在國外出差買的咖啡粉，國內買不到, 你既然喜歡，下次有機會我再多帶兩包回來。”

  　　“謝謝。”黎非凡伸手接過來，倒是沒跟他客氣。

  　　黎非凡說著看了看周圍, 問：“我哥人呢？”

  　　“忙呢。”邱揚說, 說完看了看黎非凡的神情還是斟酌著決定說實話，“其實也沒那麽忙, 就是……”

  　　“就是在生氣是吧。”黎非凡失笑, “婚禮那天他的臉黑成那樣, 是個人都看見了。”

  　　邱揚第一時間為秦百夜辯解。

  　　他說：“秦哥怎麽舍得跟你生氣, 他就是覺得你草率了點。霍總雖然各方麵都考慮得很周到, 但你知道秦哥本來就一直想讓你搬回家住兩年，霍總那邊態度又那麽堅決，秦哥雖然不願意強迫你, 但其實不管你和誰結婚, 他都不會覺得有多高興的, 主要還是舍不得。”

  　　黎非凡點點頭，“這個我知道。”

  　　“非凡。”邱揚看著他說：“結婚後, 你跟霍總關係還好吧？”

  　　“怎麽這樣問？”黎非凡有點驚訝。

  　　邱揚表情遲疑, “倒也不是別的, 就是以前不管你和霍總什麽關係，至少你人身自由。這結了婚身份終究是不一樣的，霍家那種家族, 並不好生存。”

  　　相比起秦家, 霍家的確要複雜很多。

  　　家族裏觀念老舊的老人其實有不少, 黎非凡也不是沒有打過交道。

  　　黎非凡低頭喝了一口咖啡，笑了聲說：“其實還好，他們都怕我。”

  　　“啊？”邱揚愣了下。

  　　黎非凡：“就之前他出事那會兒。”

  　　黎非凡提了一句，邱揚就恍然大悟了。

  　　繼而露出個有些哭笑不得的表情。

  　　之前霍韞啟失蹤一周，除了集團裏亂七八糟的情況，找到主家逼問姚照紅一個女人的人也有不少。黎非凡帶了一整排人在那和人杵了一晚上。

  　　如果說霍韞啟管理家族靠得是他二爺的那份威信，那經過那次之後，家族裏的人就知道霍韞啟身邊的黎非凡是真的會動手。

  　　管你是倚老賣老，還是暗藏野心。

  　　他是真的簡單粗暴，不服就打到你服為止的那種作風。

  　　其實當時他不去，姚照紅也是掌過家的，撐過那些天不是什麽大問題。

  　　但是他那麽一來，所有人都老實了。

  　　姚照紅當時一句：“我今天就是死了一個兒子，我也還有另外一個兒子，他不姓霍，遲早也得是霍家人，誰要是有意見，不滿意，大可以出來找我姚照紅對峙。”

  　　隻此一遭，再也沒有人敢當著黎非凡的麵說什麽。

  　　加上霍韞啟一回來，所有的蠢蠢欲動都自動偃旗息鼓，一直到婚禮結束，黎非凡也沒聽見半句不中聽的話。

  　　他不愛管霍氏家族裏的事，霍韞啟是知道這一點的。

  　　除非像之前那種情況，不然所有事在霍韞啟自己那裏就結束了，根本不會有到黎非凡跟前的機會。

  　　黎非凡看著現如今的邱揚。

  　　相比起自己最開始接觸他，如今坐在麵前的這個身上多了不少成熟氣。

  　　他當初麵對霍韞啟，為了秦百夜的那股咄咄逼人勁兒再很難看見。

  　　黎非凡也知道他在自己麵前，脾性其實一直都是收著的。

  　　為的也不過是秦百夜。

  　　黎非凡看了看身後的別墅，問他：“這是你和我哥準備的將來結婚用的房子？”

  　　“什麽？？”邱揚一聽這話頓時傻眼，連忙擺手說：“怎麽可能！這房子是秦哥給你新婚禮準備的那處房產時順帶買的，因為離他送你的那棟隔得也近。當年先生和夫人一直住的那處房子秦哥住了多年，如今他大概是覺得有些回憶放在記憶中就好吧，所以最近才搬來了這邊，跟我沒什麽關係的。”

  　　黎非凡看邱揚是真的沒這麽想。

  　　就並沒有再說什麽。

  　　他隻是在半個小時後，去書房找秦百夜的時候，旁敲側擊問了一句。

  　　“哥，你覺得邱揚怎麽樣？”

  　　秦百夜坐在書桌後麵，聽見這話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重新垂下去看文件淡淡說：“挺好的，工作認真負責，能力也不錯。”

  　　黎非凡正伸手在拿書架上的照片，聞言停頓，回頭：“就這樣？”

  　　“那你還想怎樣？”秦百夜看他一直轉悠閑不下的樣子，就說：“你要是實在無聊就回來替我打理打理生意，你總不能結了婚就覺得姓霍的靠得住，誰知道他成天在外邊應酬到底幹了些什麽。”

  　　黎非凡無奈說：“我要是真想查他行程，我連他一天三頓飯吃了多少粒米我都能知道。我說你倆之前有段時間不是挺好的嗎？怎麽現在誰看誰都不順眼。”

  　　“我不可能把他看順眼。”秦百夜放下筆，“我說認真的，真的不回來？”

  　　“你放過我吧。”黎非凡立馬說：“你還真以為我閑啊，我一天忙得要死，要不是邱揚說你前兩天病了，我提前安排，今天都未必有時間。”

  　　秦百夜皺眉：“他跟你說這個幹什麽？”

  　　“他那是怕你把自己給熬死了。”

  　　黎非凡拿著書架上的相框，走到秦百夜的麵前，把相框放上去。

  　　那張相框裏是秦百夜和邱揚的一張合影。

  　　看照片是在機場，一架私人直升機前邊，他們遠處還有些別的人，應該是什麽接見的工作場合。但這張照片裏他們並肩站著，看起來很般配。

  　　黎非凡放上去的同時，拿走了秦百夜原本放在那裏的另外一張合影。

  　　是自己和秦百夜的。

  　　秦百夜伸手要來拿。

  　　黎非凡就揚著手躲開。

  　　“給我，別鬧。”秦百夜朝他伸手。

  　　黎非凡就低頭看著那張照片。

  　　他們那張合影是黎非凡婚禮當天拍的。

  　　那天秦百夜並不是很高興，但合照的時候攬著他的肩膀，眼神裏依然溫和帶了笑意。

  　　黎非凡看了半晌照片，默默說：“我真的挺好的。”

  　　秦百夜沒說話。

  　　“所以我也希望你能更好。”黎非凡從照片裏抬頭看著他，“我知道你一直想把一個更好的秦家交到我手裏，但我更希望的是有事我們可以一起扛，而不是你單方麵一直給予。你從未曾真的虧欠我，哥。”

  　　黎非凡說著把照片放回去。

  　　但是他把自己和秦百夜的合影，挪到了他和邱揚那張合影稍微往後的位置。

  　　秦百夜就伸手把他們那張照片拿起來。

  　　他笑了笑對黎非凡說：“給你的也不是補償，是你應得的。”

  　　“我得的夠多了。”黎非凡道：“如今盛京市的名人富豪榜我榜上有名，其實我隻想低調發財。我聽說上了這種榜的最容易出事，不是破產就得曝出財政醜聞，我已經提心吊膽很久了。”

  　　秦百夜當然聽出他語氣裏的不靠譜。

  　　也跟著淡淡說：“這事兒你可以找霍韞啟。”

  　　“撤榜？”

  　　“直接讓這個榜從此消失。”

  　　黎非凡笑出聲，他拖了個凳子隨意坐下。

  　　“這事兒你也可以幹吧？”

  　　秦百夜：“我沒有這麽無聊。”

  　　黎非凡真心實意，“二爺也挺忙的，他可能跟你一樣不想搭理我這種廢話。”

  　　他們如今的相處早已經跟普通兄弟沒什麽兩樣。

  　　但實際上黎非凡有特別注意，一般生意上的利益牽扯都做到了盡量分開。

  　　因為唯二的這點感情，他不想摻雜一些別的東西。

  　　黎非凡趴在桌子上，視線看著另外一張照片，問秦百夜：“你真的不喜歡邱揚？”

  　　秦百夜頓了頓，同樣看向照片。

  　　黎非凡說：“人跟在你身邊也有好些年了吧？前幾年秦家動蕩，人跟著你風裏來雨裏去。事業上任勞任怨，生活上事無巨細，你完全不肯讓管家和保姆等人近身，我看要不是邱揚在你旁邊，你的生活早就過得一團糟了。”

  　　秦百夜扔了筆，揉了揉眉心靠回椅子上。

  　　“那隻是習慣。”他最後說。

  　　黎非凡：“你這話不覺得自己太渣？”

  　　秦百夜睜眼看著他，皺眉：“嗯？”

  　　黎非凡：“你是知道人邱揚一直喜歡你的吧？說實話，我很早以前就看出來了，你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你呢？你把人留在身邊，事業上重用他，生活上依仗他，可你又不肯給人半點希望，說實話挺過分的。”

  　　秦百夜越被他說，眉頭就越發皺起來。

  　　他說：“我很早就說過我不會喜歡他，是他自願留下，難道不重用他就是好的？”

  　　當然也不是啊。

  　　黎非凡看著這樣的秦百夜都相當無奈了。

  　　他想說你當初和書奕輕互相利用那會兒，看起來那是相當嫻熟和老練的，可是在真的遇到這種事情的時候，實際上遲鈍得不行。

  　　但這都是些已經過去的事情了，黎非凡也不願意再去提起。

  　　黎非凡隻是說：“你應該想想，你真的會讓一個毫無感覺的人，侵入你的生活這麽深嗎？你到底是不喜歡這個人，還是你隻是被曾經說過的不會喜歡這樣的話誤導困住了，以至於從來沒有真的去問問自己。”

  　　黎非凡說著站起來，“其他的我就不多廢話了，我可不是什麽情感大師，走了。”

  　　“今晚不住這裏？”秦百夜問說：“我給霍韞啟打電話。”

  　　黎非凡吐槽：“不了，到時候他要是三更半夜來找我，你倆說不定又得對坐到天明。”

  　　這事兒不是沒發生過。

  　　而且不止一回。

  　　黎非凡和霍韞啟戀愛那兩年間偶爾會到秦家這邊住。

  　　霍韞啟來找過他好幾回。

  　　這倆人要是撞在一起，都是不愛說話的人。

  　　但他們就是能閑扯一些無關緊要的廢話，談市場，談股市，要不是就是下棋，看起來很平和，但就跟熬鷹似的，看誰能坐得更久。

  　　好像先退一步的人就輸了似的。

  　　黎非凡陪坐過一回。

  　　後來放棄了。

  　　因為男人骨子裏那點幼稚，在這樣兩個人身上，依然能看見。

  　　用黎非凡後來對著霍韞啟吐槽話說，純屬吃飽了撐的。

  　　黎非凡離開後，秦百夜在書房一直坐到晚上。

  　　夜幕降臨的時候，邱揚像往常一樣到點送一杯咖啡過去。

  　　敲了門進去卻有些驚訝。

  　　“秦哥？怎麽沒開燈？”他問。

  　　說著就要伸手去按門邊的開關。

  　　“等會兒。”但是秦百夜卻出聲阻止了他。

  　　借著走廊上的燈光，邱揚能看見坐在書桌後的身影挪開凳子，起身朝門口過來。

  　　邱揚在秦百夜邊過來的時間裏，本能生出警惕，他戒備地往四周看了看，不自覺側身把秦百夜攔到自己身後，皺著眉壓低聲音問：“誰找來了？”

  　　秦百夜原本想說的所有話，在察覺到邱揚的動作的時候通通咽了回去。

  　　他垂眸看著自己身前的人影。

  　　然後他說：“沒誰。”

  　　秦百夜伸手接過他手裏的托盤，放到旁邊的架子上，又捏了捏他的肩膀，“放鬆。”

  　　邱揚鬆下一口氣，接著絮叨：“明天我還是把人調過來，剛搬來這邊很多東西還沒有落實，總覺得不安全。”

  　　秦百夜：“是我早前得罪的人太多，連累你們。”

  　　“秦哥。”邱揚震驚得瞪大眼睛看向他。

  　　像是想透過並不明亮的光線看清秦百夜的神情。

  　　因為看不分明，所以著急，直接上手拉了秦百夜的袖子，急忙開口說：“秦哥，大家跟著你是相信你，沒有你，就沒有今天的秦家，沒有所有兄弟的容身之所，大家都很感激你，從來不會有人覺得那是連累。”

  　　“你呢？”秦百夜突然問他。

  　　邱揚連忙點頭：“我也是啊，要是沒有你我早就死了，當年我爸媽被騙，我差點被人打死街頭，是你救了我。前幾年秦家那麽多人說你不好，但我知道你其實不是這樣的，你很好，秦哥。”

  　　邱揚就像迫切想要證明些什麽。

  　　他以為秦百夜是受了什麽影響，才會向自己確認這種問題。

  　　這讓他恐慌。

  　　但是他又不能逾越，所以那種克製間的焦躁很明顯在他身上出現。

  　　邱揚向來長得不錯。

  　　他有種很英氣的俊朗。

  　　秦百夜還記得他剛到自己身邊的時候，臉上還有些稚氣。

  　　如今稚氣褪去，長成了眼前這個俊朗的青年模樣。

  　　秦百夜喃喃，歎氣，“真的好嗎？”

  　　“秦哥。”邱揚有些無措地看著他。

  　　秦百夜隨即點了點他的肩膀，緩緩說：“這裏替我挨過一槍吧？你第一次在我身邊見血，我記得那會兒吐得昏天暗地的，現在卻能麵不改色就紮人大腿。你並沒有接受過特殊訓練，如今的敏銳力卻比我身邊跟得最久的保鏢還要強，如果你安安穩穩上學，找一份尋常工作，如今的生活應該是很平順的，即便普通但是安寧。”

  　　邱揚雖然不知道秦百夜為什麽突然和自己說這些。

  　　但聽見這些話，他卻像是無師自通一般，突然冷靜下來。

  　　他說：“我自願的。”

  　　然後強調：“我自己願意，秦哥。”

  　　在秦百夜看著的視線裏，邱揚毫不回避地說道：“你怎麽知道生活平順安寧就一定是好呢？對我來說，我很滿意今天的自己，不管我變成什麽樣子，能幫到你我就覺得開心。而且秦家到了今天，已經是安寧了。”邱揚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秦哥，我說這個不是需要向你證明什麽，我隻是希望你能知道，不管發生什麽，我不會離開，永遠都是。”

  　　當初那個麵對秦百夜說不會喜歡他的邱揚，隻會尷尬回答，我知道的，我隻是想要報答你而已。

  　　而今天的邱揚會很直接告訴秦百夜，他不會離開，永遠都是。

  　　秦百夜突然想起那麽多個日日夜夜，身邊都是這個人。

  　　大到秦家存亡，小到出行穿衣。

  　　這幾年，竟然一直，身邊都是這個人。

  　　是什麽讓他一直在忽略這一點呢？

  　　是邱揚的理性，低調，默不作聲。

  　　當初一句，我不會喜歡你的。

  　　他就甘願在身邊做一個影子。

  　　以前秦家混亂不堪，這兩年雖然安穩下來，但是依然忙忙碌碌。秦百夜仔細回想，發現並沒有關於邱揚格外深刻的記憶，但是他卻無時無刻不存在於左右。

  　　像他的左右手，像空氣裏的風。

  　　“對不起。”秦百夜突然道歉。

  　　因為他突然理解了黎非凡口中所說的那份殘忍。

  　　邱揚一整個完全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他那些理所當然的話，換來這樣一句道歉的時候，擊潰了他所有凝聚起來的膽氣。

  　　他不知道這是怎麽了。

  　　隻能想到最壞一種情況。

  　　“秦哥。”他遲疑問：“是……我做錯了什麽嗎？”

  　　是他的愛意太明顯？

  　　所以突然跟我道歉。

  　　連最後待在你身邊的權利都要收回。

  　　邱揚張張嘴，開口想要說點什麽。

  　　但是到了這一刻他發現自己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結果下一秒，秦百夜卻出乎意料般突然傾身擁抱了他。

  　　“不是你做錯了什麽。”秦百夜說：“是我覺得抱歉。”

  　　邱揚怔了好幾秒，本能：“不用跟我說抱歉的。”

  　　秦百夜退開了一點，無奈：“我以前都沒發現，你對著我都這麽毫無底線的嗎？”

  　　“什麽毫無底線？”邱揚還懵在這個擁抱裏。

  　　秦百夜：“就是我做什麽你都覺得對，說什麽你都會說好。”

  　　邱揚驚訝：“這……有什麽不對嗎？”

  　　秦百夜無奈搖搖頭。

  　　邱揚這會兒有點反應過來了，抬起的眸子都發亮，“所以你沒想讓我走啊？”

  　　“我什麽時候說過這種話？”秦百夜問。

  　　邱揚就笑起來，“沒有就好。”

  　　“不讓你走就這麽高興？”秦百夜突然覺得心裏有點酸酸軟軟的，除了在對待自己弟弟的事情上，他很少體驗這種柔軟情緒，他看著邱揚說：“我看你對著非凡的時候不是挺能囉嗦的嗎？聊了一大下午。”

  　　邱揚尷尬：“囉嗦嗎？我那是看你很多事情不好開口問，就隻好替你問了。”

  　　秦百夜伸手放到了邱揚的頸側。

  　　拇指輕輕摩挲了幾下他的下顎。

  　　邱揚被這突如其來的親近動作弄得一動也不敢動。

  　　他從秦百夜沉默的眼神中看見了某些東西，那讓他胸口微微發緊。

  　　“秦哥。”他顫抖著小聲喊他。

  　　秦百夜也低聲問：“現在還喜歡我嗎？”

  　　“喜歡。”邱揚聲音不穩，但是毫不猶疑點頭：“一直喜歡，很喜歡。”

  　　秦百夜低頭微微靠近：“那就試試吧。”

  　　然後他吻了他。

  　　那是個彼此都有些試探，小心翼翼的吻。

  　　但是呼吸相纏的那一瞬間，幾年時光畫麵每一幀都不斷出現。

  　　那是日夜點滴，是每一刻的用盡全力，是不顧一切傾身相付。

  　　吻越漸越深，從試探到深陷。

  　　走廊的不遠處傳來動靜，大概是管家。

  　　邱揚微微掙紮想要提醒。

  　　下一秒秦百夜伸手將半開的門徹底關上。

  　　摟著身前的人帶進書房的昏暗門內。

  　　低頭再次加深了這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