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歲月共白首(4) [VIP]
作者:咬春餅      更新:2022-06-11 20:44      字數:35155
  第62章 歲月共白首(4) [VIP]

    歲月共白首(4)

    書房的門沒有關, 敞開在那兒,外頭明晃晃的光亮隔著門, 像是劈開的兩個世界。

    景安陽站在門口,她本意是放心不下來勸和, 但看到兩人相擁的場景, 便怎麽也邁不出腳步了。

    她離開的時候,轉身的時候迅速抹了把眼角的淚。

    晚上,兩人就留宿在了家裏, 唐老爺子去了西山,小半月才會回,唐其琛的父親在晚上八點多的時候從學校回來, 唐凜穿著立領polo衫, 鼻子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儒雅翩翩。他待人很和氣, 一聲“以寧你好”喚得渾厚自然,如溫厚的冬日暖風,拂去了溫以寧的緊張。

    教她意外的是,他與景安陽的夫妻關係竟異常融洽。

    景安陽對著丈夫, 也少了素日端著的嚴厲, 溫順平和, 談話時的神色都不自覺的放軟。

    等她轉過頭來,就瞧見唐其琛正看著自己, 心領神會的勾了下嘴角,妙不可言。

    唐凜坐了過來, 對溫以寧說:“是其琛做的不大氣,無論如何,他都不該那樣對你發脾氣。”說罷,他側了側頭,神情與語氣都嚴肅了幾分,對著唐其琛道:“你如今的身份角色不一樣了,脾性是該收斂著點,再大的誤會也不許用這樣的方式來溝通。傷感情也傷身體,你是男人,是一家之主,是以寧今後的依靠,這份責任你要擔起來,明不明白?”

    唐其琛對父親是很尊重的,他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唐父是個很沉澱的人,談吐張弛有度,不會讓人覺得刻意,但道理卻看得透透徹徹。唐其琛身上鮮有一般世家子弟乖戾囂張的習性,多半是在父親身上耳濡目染學來的品質。溫以寧卻聽得耳朵發了熱,心裏的愧疚按奈不住,明明不是這樣的,眼下卻全成了唐其琛的錯。

    她主動道歉:“伯父,是我沒有做好。”

    景安陽煮了一壺水果茶,親自端了過來,聽見這話也沒借題發揮,還是那句話:“女人懷著孩子很辛苦,不關別的原因,你自己顧著身子就好。”

    她把溫以寧的那隻杯子倒得多一點,輕輕推到麵前,語重心長的說:“喝吧,養神的。”

    溫以寧端著杯子,視線垂在杯口,眼睛被熱氣蒸得濕濕潤潤。

    怕她不自在,坐了沒五分鍾,唐其琛就牽著她回了房。

    客廳裏,兩老伴獨處。

    景安陽這才幽幽歎出心裏的不安,“嚇死我了,在馬路上那樣跑,被車撞了怎麽辦?”她現在想起還是心有餘悸,捂了捂胸口,“那一跤摔的也是菩薩保佑沒出什麽毛病,真要有個什麽。”

    唐父打斷她的念叨,坦然道:“真要有個什麽,那也是其琛的命數。”

    景安陽不再提這茬,總歸是不吉利的,她又想起另一樁煩心事,“這兩人孩子都有了,也不提辦婚禮的事兒。別人都問過我好多次了,明麵兒上關心,其實全是探風頭來的。我每回問琛兒,他都閉口不談。這算怎麽回事?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唐家虧待姑娘,說我景安陽對媳婦兒苛刻。”

    唐凜聞言一笑,“說的都是實話。”

    景安陽氣衝衝的瞪眼:“胡說!”

    “怎麽轉性兒了?當初攔的最凶的可是你。”唐凜客觀道。

    這話一出,景安陽自己也泄了氣,神情似有無奈和反思,歎了口氣說:“我能有什麽法子?為琛兒好,他不要。不要就不要吧,知道我這當媽的脾氣,多磨個幾回我還能不同意?他強,太強了。活脫脫的把自己的身體弄成那樣。”

    回憶起當時的醫院,景安陽神色哀戚難忍,仍是萬分後怕。她搖了搖頭,認命道:“剛剛我在書房門口瞧見兩人那樣抱著,我就不心酸麽,罷了罷了,媳婦兒是他自己選的,過日子的是他們倆。”

    唐凜嗬笑,“早該有這份覺悟,多省心了。”

    景安陽對著丈夫瞪眼,“你找個做父親的也不勸勸!婚姻大事,就算不辦婚宴,證還是要領的吧!由著琛兒任性,我在這家還能不能說上話了。”

    唐凜對這些東西看得很開,“隻要兩人有心,天南地北都能在一起,沒有感情,十把鎖也鎖不住。還有,以寧家裏發生了那樣的事,她沒心情也很正常。你聽我一句勸,別去幹涉。”

    景安陽哪怕心有不甘,也不會再說什麽了。

    這是溫以寧第一次來唐家,晚上自然不會再折騰的跑來跑去,唐其琛洗完澡出來,上身沒穿,頭發滴著水,電話正好響了,他一手接電話一手擦頭發。溫以寧便走過來,安靜的拿過毛巾,示意自己幫他擦。

    唐其琛順從的坐下,聽柯禮跟他匯報公事。

    溫以寧的動作很輕柔,毛巾的一麵濕了,就換另一麵給他。她很喜歡唐其琛的頭發,從發質到發型,幹脆利落很體麵。她起了頑皮心思,掌心在他頭上蹭了一把,然後彈指把水珠甩在了他臉上。唐其琛偏頭躲了一下,“盛通的人事組織架構不行……”

    電話還在繼續,他麵不改色,抓住她的手指,送進嘴裏含了又含。

    過了電,溫以寧半邊身子都麻了。

    偏偏這人正襟危坐,精英範兒維持得妥妥的。

    溫以寧自知不是他對手,也不再打擾他,一個人坐去了床上。唐家現在這棟別墅其實住的時間也並不是太久,在法租界那邊還有一棟宅子空著。唐家祖上也是四處遷徙,東西南北都留下過發展的足跡,至今在香港淺水灣還留著幾棟房產。他們這樣的家族財富產業驚人且低調,到了一定境界,淡薄名利,是真真兒的在做實業發展,利國利民的長遠眼光。

    唐其琛這臥室更簡單,除了床和一張中型書櫃便再無累贅。溫以寧從書架上隨手找了一本書看。五個多月的雙胎肚子跟一般的單胎也沒太大差別,套了件唐其琛的外套一遮,人還是纖細偏瘦的。

    唐其琛講完電話,穿好衣服走過來,往床上一躺,然後枕在她腿間問,“他們還會動麽?我可以再跟他們說說話。”

    溫以寧笑了,“他們懶的,真的很少動。”

    “看來隨你。”唐其琛把臉偏向她腹部,伸手輕輕摸了摸。

    從這個角度,能看到他左半臉上還有微紅的印痕,景安陽那一耳光打的再輕也收不住勁。溫以寧心裏泛起澀,下意識的碰了碰他的臉,小聲問:“還疼麽?”

    唐其琛握住她手腕往下挪,按在自己心口揉了揉,帶著笑,“沒這裏疼。”

    好一會之後,溫以寧說:“你起來。”

    唐其琛照做,“嗯?”

    剛直起腰,溫以寧就撞進了他懷裏,聲音隱約變了調,“老板,抱抱。”

    唐其琛愣了下,很快允準,沉聲說:“好,抱抱。”

    兩個人靜靜依偎。

    溫以寧聞著他衣服上清爽淡雅的沐浴香,連呼吸都平穩的多。壓在她心頭的鏽跡鐵板開始隱隱鬆動,底下藏著的嗔怨愛憎破殼探頭,慢慢有了傾訴的欲望。她的眼睛盯著前方的某一處,虛虛緲緲兀自出神。她說:“我媽年輕時候,對我爸爸是一見鍾情,其實我爸長得也不是很帥,但她一眼相中,不管不顧的賠上自己半輩子。我爸沒錢,仗著一副還過得去的皮囊,也就稀裏糊塗的把我媽騙上了道。我記得小時候他們經常打架,可凶了。我媽看著瘦弱,但打起人來不要命,那麽長的刀。”溫以寧伸手比劃出一截長度,“衝過來就朝我爸脖子上砍。你猜我爸怎麽對付?他嚇死了,直接把旁邊的我給舉了起來攔在前麵。那刀刃割了我左邊的羊角辮,差一點點就被削了頭。”

    唐其琛手心一顫,堪堪穩住,然後撫了撫她的頭頂心,一下一下的。

    溫以寧的語氣越發坦然,字字句句都很平靜,“後來他們每回吵架,我都本能反應的先將妹妹藏起來。我到初中的時候成績都很不好,後來有天我實在受不了了,我發誓我要離開這個環境,我不想一輩子毀滅在這兒。高中三年,我就是這麽苦讀出來的。我大二那年吧,我爸爸工傷事故,死在了水電站,高壓漏電引起的火災,他被抬出來的時候,已經變成了黑炭。單位賠了點錢,但我媽對我一直不怎麽舍得,她喜歡打牌,開始賭博,整晚整晚的麻將聲。我跟她的關係從小就不好,我是恨過她的。”

    溫以寧說到這,緩緩閉上了眼睛。

    她停頓,唐其琛也不開口,耐心的守著,等著,掌心時不時的撫摸她冰涼的手背。

    “我恨她的莽撞,恨她的粗魯,恨她的市儈,恨她的遊手好閑,我看不上她賭博掙的錢,我也唾棄她那些牌友,我不想回那個家,我不喜歡家裏餿掉的空氣。所以我在暑假寒假拚命打工賺錢,我不是勤快,我隻是執拗的想證明給她看,沒有她,我能活得更好。”

    溫以寧的哭音漸漸起了勢,但她眼睛裏是幹燥的,沒有一點濕潤的跡象。她以為她忘記了那些年月,她最排斥的人和事,到頭來,其實早就深深在她的生命裏烙下了印。她的腦海像是在播放一部陳年老電影,缺失的,破碎的,殘忍的,不忍碰觸的,一幀一幀的畫麵從血肉筋骨裏挑了出來,那是她成長之途上腐壞的爛肉。

    “我妹妹,我妹妹……”溫以寧的聲音哽咽的說不出話,喉嚨被灌了鉛一樣,一點透氣的縫兒都沒有。繃了好久,她才能把字說完整,“我妹妹有抑鬱症,治了半年才勉強回學校繼續上學,但她被一個男生騙了,他騙她談戀愛,又把她甩了。我妹妹受不得刺激才從水塔上跳了下來。二十多米高,人就死在我腳邊,腦漿沾著血,一團團的還在跳動,眼睛都沒閉上。”

    溫以寧又陷入了噩夢一般,整個人開始發抖。唐其琛一把抱住她,親著她的眼和臉,讓她感受自己的存在,沉聲安慰:“好了,好了,都過去了念兒。”

    赤子之心,熱忱又滾燙,溫以寧在他懷裏,情緒奇異的平複。

    “她自殺後,我看到了她的日記本,把她和那個男生的戀愛相處都記錄了下來,我拿著日記去給警察,但警察說這並不能證明什麽。胡說!我妹妹的死亡都是那人造成的,他憑什麽逍遙法外,不承擔法律的審判!”說及此,溫以寧仍然帶著恨憎與不甘,“我隻知道男生是上海人,爸爸開廣告公司,我要找到他,我一定要找到他。”

    唐其琛恍然領悟,她突然的跨行跨業,她的摒棄過往,她的從頭再來,她在受到上司百般騷擾刁難卻依然堅持不走,還有在北京,她莫名其妙出的那場車禍。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這份執拗和堅持,竟讓她如此執迷。唐其琛內心撼動,久久無言之下,是前所未有的無力與心疼。

    溫以寧一個勁的傾訴,生命卻是一張怎麽梳都梳不順的巨網。她說家事,說父親,說童年,說帶給過她溫暖的小亮老師,說自己的憤怒以及力不從心。她像一隻無頭蒼蠅四處亂撞,四麵八方都是銅牆鐵壁,撞得頭破血流,奄奄一息。

    最後的最後,話題又回到了江連雪身上,溫以寧變得異常冷靜,眼皮翻眨的頻率都變慢,眼神空洞而麻木,“她第一次來上海,並不是來看我,而是偷偷去醫院做檢查,她托小亮老師買了特殊的消炎藥,你犯胃病的那一次,她給你吃止疼藥。她給我留了房本,銀行|卡,家裏的全部存款都給了我,她要我背密碼,她很少很少再出去打牌。其實她早早的就在做準備了,可我竟然沒有察覺。”

    溫以寧說到這,終於忍不住開始崩潰大哭。

    她咬著唐其琛胸口的衣服,悔意像奔騰的三尺巨浪,全部發泄了出來。

    唐其琛無聲抱住她,不勸,不哄,不製止。他明白,一個女生最好的幾年,都浸潤在這些悲傷中,再不讓她發泄,她遲早有天會完蛋。

    “哭吧,哭出來就好了。”他低著頭,鼻尖蹭了蹭她的頸窩,耳朵,最後和她額頭抵額頭,兩個人的臉很近的貼在了一塊兒。

    溫以寧的啜泣占了主角,哭得眼皮紅腫,唐其琛的呼吸比她深,平穩而有節奏,他不說話,就這麽陪著她。漸漸的,溫以寧的哭聲漸小,然後在唐其琛的牽引下,呼吸竟也和他趨於一致。哭濕的碎發粘在嘴角邊,一身衣服也都被汗浸透。

    溫以寧感受著他內斂沉默的力量。

    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往事轟然倒塌,漫天塵埃靜靜落了幕。

    陪她睡著,唐其琛才輕手輕腳的起了身,他把燈光調暗,然後走出房間打了個電話。

    霍禮鳴接的很快。

    唐其琛的身影在半邊陰暗裏被拖出長長的影子,他負手而立,沉聲說:“幫我查個人。”

    ——

    傅教授周三這天要去北京參加一個學術論壇,於是把溫以寧的產檢日期提前了一天。這天做四維,全麵評估寶寶們的發育情況。傅教授戴著眼鏡,給她檢查的非常仔細,半小時後,她欣慰的說:“媽媽很棒,把寶寶們養的很好。”

    溫以寧緩了一口氣,綻開了笑顏。

    護士扶她起來,拿棉柔紙巾幫她擦掉肚子上的耦合劑,傅教授站起身,想了想,和藹的問了句:“小寧,想知道寶寶們的性別嗎?”

    溫以寧沒有猶豫,平淡從容的搖了搖頭,禮貌道:“謝謝傅阿姨,不麻煩您了。”

    傅教授一聽便心裏有了數,亦尊重她的意見:“那好。”她忽又一笑,覺得很巧,“昨天我也這樣問過老景,她的回答跟你一模一樣。”

    溫以寧愣了愣,隨即低頭也笑了起來,撫了撫圓滾的肚子,整個人散發著溫柔的光環,“留個驚喜吧,不管男孩兒女孩兒,我都喜歡。”

    傅教授點點頭,“心態真不錯,這樣有助於寶寶們的發育,小寧,你要加強營養了,我給你開點鈣片和魚肝油,回頭按時間吃,下次產檢就要過來做胎心監測,雙胎一般都不會等到預產期臨盆,至於是否順產,到時候看寶寶們的胎位以及你的自身條件,凡事不必勉強,就算是剖宮手術,也由我來主刀。”

    八月過完,九月的秋老虎威力不減。

    溫以寧仍是和唐其琛住在湯臣一品的房子裏,她心底還是有點怵景安陽,再說了,那麽大的別墅還有唐老爺子在,多少有些緊張和不適應。景安陽這一次沒有不滿,倒是非常理解的答應他們單獨過,隻有一點,必須安排一位得力的阿姨照顧起居日常。本來是讓周姨過來的,但溫以寧忽然想到一個人。

    當初她在北京出車禍之後,被唐其琛強製接到家裏住過一禮拜,那一周都由趙阿姨照顧,還算投眼緣。

    這事兒辦的很妥當,唐其琛給趙阿姨開了一份不菲的薪水,待人客客氣氣。趙阿姨也是個心善的,愣是沒多要一分錢,盡分內的責任。

    有阿姨在,唐其琛放了心,他這段時間工作很忙,溫以寧也體貼,從不是黏乎乎耍性子的人,沒男人陪,一樣自得其樂,看書看電影出門逛逛商場,生活恣意的很。不過唐其琛也不太避諱商業上的事讓她知道,反倒很主動的談及,他有意向拓展集團才起步的智能產業相關,考察篩選了幾個不錯的項目,其中一個是航天領域的技術研發,這個研發團隊稍有特殊,核心成員是北航的年輕大學生們。不過已有合作公司,唐其琛是想給他們融資。

    溫以寧對經營決策層上的工作不甚了解,所以很少發言。但她隱約聽到一些是非爭議,這個項目,唐耀也有爭取。唐其琛這是當仁不讓,兩人的暗鬥愈加激烈。

    唐其琛周三飛北京,柯禮陪同,去洽談相關的投資事宜。對方是位年輕美人兒老總,伶牙俐齒,頭腦清晰,盡可能的爭取利益最大化。小狐狸碰老狐狸,最後主動權仍然沒有給唐其琛。結果沒下定論,但唐其琛並不失望,回上海的飛機上,柯禮說了兩次誇讚之詞,對那位美女老總很是欣賞。

    唐其琛睨他一眼,“要追?”

    柯禮笑得坦蕩,擺擺手,“唐總您這信息不到位啊,寧總和研發團隊的技術主力,那位叫迎璟的,他們是戀人關係。”

    唐其琛皺了皺眉,“誰?”

    柯禮解釋:“迎璟,北航大四的學生,今年全國航天科技大賽拿了第一名。”

    飛機起飛時顛簸微震,隨後氣流穩定,按既定的航線平穩飛行。

    唐其琛反應過來,搖了搖頭,然後會心一笑。

    七點半飛機降落上海,唐其琛先回了一趟家裏,老爺子召喚有公事要交待。都是集團的一些日常工作詢問,其實也就走個過場,唐書嶸明白,自己終歸是老了,江山易打難守,這個孫兒把唐家這座江山守得漂亮體麵。知道他記掛家裏的那位,老爺子沒多礙事,半小時不到就放人離開。

    下樓到大廳,景安陽才從外麵散完步回來,見著人還驚訝了一遭,“啊,你在這兒啊?”

    她的咬字重點在“這”上,唐其琛投去目光,“您以為我在哪兒?”

    老爺子也是臨時起意把唐其琛叫了過來,所以景安陽並不知道。她眨了眨眼,頓時緊張,“我出門前,唐耀剛走。”

    唐其琛皺眉,“他也來了?”

    “從北京過來的,給你爺爺送了幾對酒,走的時候,他說給你也帶了東西,順路什麽的,正好也去送給你。”

    唐其琛心裏一沉,拿起車鑰匙就往外快步。

    ——

    物業門禁打來電話時,趙阿姨去超市買些缺了的日用品,溫以寧一個人在家,接到電話後愣了片刻,最後同意:“嗯,認識,麻煩您讓他進來吧。”

    溫以寧開的門,唐耀看到是她時,詫異在眼裏過了一瞬,但很快自然平靜,“以寧。”

    溫以寧把路讓出來,禮貌的說:“耀總您好。”

    她從鞋櫃裏拿拖鞋,正準備彎腰時,被唐耀攔了一把,他說:“你身子不方便,我自個兒來。”

    溫以寧順應的把路讓出,門敞開著一直沒有關。

    唐耀坐在沙發上,背脊挺得很直,他進門起目光很規矩,也沒有四處打量房間的細節,指了指桌上的幾個禮盒,說:“特供的酒,爺爺那兒我捎了一份,這是給大哥的。”

    溫以寧:“客氣了,勞您親自跑一趟。”

    唐耀英俊的麵容透著琢磨難定的微笑,他不打官腔,也不假客氣,他很坦白的說:“我之前並不看好你們在一起,但我估計錯誤,以寧,恭喜了。”

    溫以寧嗯了聲,沒說話。

    唐耀看著她,似審查,似深究,似思考,像要從這個女人身上看出一些答案。最後,他自顧自的彎了彎嘴角,真誠的說:“當初接觸你,的確有私心,但我對你沒有壞心。現在想想,我還是很羨慕大哥的。”

    唐耀斂了斂神,喉結微滾,似有隱隱悵然,“他福氣比我好。”

    溫以寧仍然沒有接他的話。

    唐耀注視著她很久,而後極輕的歎了口氣,“以寧,以後除了叫你一聲嫂子,我們還能成為朋友麽?”話問出口,他便很快自己給了答案,“好了,不打擾你了,這一箱是上好的車厘子,不知道你愛不愛吃,當是心意了。好好照顧自己,等著你們的好消息。”

    語罷,唐耀起身就要走。

    溫以寧也沒挽留,送人到玄關的時候,她忽然叫人:“二哥。”

    唐耀肩膀猛地顫了顫,垂在腿間的手都在微微發抖。

    溫以寧聲音溫淡和煦,像是家人之間再普通不過的問候,但這股暖流可親可近,正是唐耀孤擲的一生裏難得的溫暖。

    她說:“你不容易,我很能理解你,多的話我不方便說,但我想告訴你,很多東西是命中注定,出生,家世,父母,別人的眼光,這些都是命數,老天爺讓人受什麽磨難,都是逃不過的。撐過來了,你就能看到陽光。人在世上,都有各自要承受的罪,誰也不比誰幸福,誰也不比誰低人一等。未來的路還很長,何況你這麽優秀,放下成見,感受生活對你的善意,你會活得更開心。”

    唐耀喉結微滾,心底那些陰鷙冰冷的怨憎,仿佛被潑了一勺熱水,慢慢化了溫。

    他成長經曆也是崎嶇忐忑,同是唐家子孫,同人不同命,偏偏他是被遺忘的那一個。這種畸形的認知在心裏纏成濃密的海藻,偶爾也會瘋狂生出報複之心。

    溫以寧的情況,他也有所耳聞,她母親不告而別,人間蒸發,對她無疑也是巨大打擊。

    這種同病相憐、心心相惜的感覺,格外容易感化人。

    唐耀壓下心頭濃烈的情緒,克製的“嗯”了一聲,然後鄭重道:“謝謝你。”

    他轉過頭來,溫以寧衝他善意一笑。

    就在這時,電梯門劃開,唐其琛心急火燎的跑了出來,見到兩人,本能的往唐耀麵前一攔,把溫以寧擋在身後,一個絕對的保護姿勢,他麵色看著溫和,但笑意未達眼底,“路上堵車,回來晚了。這是要走?別這麽急,進來一塊說說話。”

    唐耀挑下眉,故意笑得夾含深意,風輕雲淡的留了句:“不了,我還要趕晚班的飛機回北京。大哥,有空再聚。”

    人走了,但他最後那個挑眉的動作撓的唐其琛心神不定。

    一晚上了,猴急猴急的,想問,但又不敢問,問了算什麽回事兒?怕讓溫以寧覺得是自己不信任她。

    到了睡覺的時候,溫以寧自己沒忍住笑出了聲,歪著頭,狡黠兮兮的望著唐其琛,突如其來的叫了他一聲——“糖醋排骨。”

    唐其琛本來覺得沒什麽的,被她這麽一叫,瞬間感覺一桶的陳年老醋潑在了自己頭上。

    醋意的確有點濃。

    怕她誤會,他下意識的解釋:“我沒有不信任你。”

    溫以寧卻根本不關心,小狐狸一樣的表情嬌嬌俏俏的望著他,“想知道我對他說什麽了嗎?”

    唐其琛眨了眨眼。

    她笑容燦爛,明眸皓齒,聲音響亮清脆:“我對他說——我愛死我老公啦!”

    唐其琛愣了愣,反應過來,靈魂都被招了安。

    溫以寧的整個孕期非常順利,她的體質真是太好,體重的增長很緩慢,但孩子的發育卻相當正常。十月金秋,國慶節的時候,她還纏著唐其琛去錢塘江看大潮。那潮水氣勢磅礴,她穿著小黃鴨雨衣,隨著潮起潮落,興奮的大聲尖叫。

    唐其琛頭疼,哪有孕婦的愛好如此奇葩的。

    秋去冬來,經曆兩場寒潮,上海便算正式入了冬。

    溫以寧孕晚期的身子愈發笨重,穿著白白的羽絨服,像一隻超可愛的企鵝。

    最後一次產檢,傅教授告訴她,羊水有點渾濁,胎位也不正,這就意味著隻能選擇剖腹產。得到消息後,景安陽親自飛了一趟香港,托那邊的親眷正兒八經的合了生辰八字,定了幾個良辰吉日。唐其琛不信這些,但照顧長輩的信仰,便也由著去了。

    元月二十二日,上海中山醫院。

    溫以寧早上八點被推進手術室,兩小時後,順利生產。

    哥哥五斤二兩。

    妹妹五斤八兩。

    雙芝競秀,壁合連珠。

    唐其琛在三十七歲這一年,終於當了爸爸。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好!我來!打個!我自己的!廣告!

    下本寫的文又換了個題材!婚戀文,叫做《百年好合》,文案如下,大家感興趣的可以去咬春餅專欄點文名收藏一下!感謝!感謝!番外我給你們多撒點糖麽麽噠!

  歲月共白首(5)

  兒女雙全, 溫以寧用一生愛意贈了他一個“好”字。

  但她生產的時候並不太順利,羊水渾的很, 兩個孩子的胎位也不正。手術前在背上打麻藥進去, 溫以寧反應得厲害,開始不斷的幹嘔。傅教授把兄妹倆抱出來的時候,肚子一空, 溫以寧的心跳血壓全往高值飆,人白眼都翻了兩下差點暈過去。出血量一千毫升,算是大出血了。

  孩子們先被助產士抱了出來, 綿紗布裹著小身子,手腕上戴著銘牌,上麵工工整整的寫著:

  母親:溫以寧

  父親:唐其琛

  景安陽難掩高興,眼淚都要出來了,她先抱了女孩兒,雙臂都在顫抖。

  唐其琛一個孩子都沒抱,匆匆看了一眼就跑到手術室門口問出來的護士:“人在裏麵怎麽樣?”

  護士把情況簡單說了一下, 唐其琛心都揪了起來。

  麻藥醒後,溫以寧掛著止痛泵終於被推出手術室。藍白相間的手術褲子上沾了好些血, 臉色蒼白, 睜著眼睛滿是倦色。傷著元氣,人的精氣神就沒有了。唐其琛眼眶濕潤, 彎腰在她耳畔說:“辛苦了。”

  溫以寧失血太多, 血小板一直上不來,傅教授不讓出院, 直到產後第十天才批準回家。

  孩子們跟著母親走,一天一個模樣,小半月過去,哥哥臉上那一圈絨絨的胎毛褪了,妹妹黃疸偏高照了幾次藍光也恢複了正常,兩個小小人兒樣貌開始變得能看了。溫以寧的月子是在唐宅裏坐的,景安陽從香港請了一支頂級的產護團隊過來打點,飲食健康科學,沒有一般老人家的固執老舊觀念,溫以寧得到了很好的照顧。

  唐其琛的工作量幾乎降到了這十年來的最低,孩子出生的第二天他回集團時,路過的普通員工、管理層,都友好的向他表示恭喜。柯禮這天上午在工商總局參加了一個企業稅改的相關會議,到辦公室已是下午,唐其琛坐在辦公桌前,看著他提著滿手的東西,皺眉問:“這是什麽?”

  一向沉穩不驚的柯禮,此刻說話竟也開始磕巴,“那個,唐總,恭喜您了。給您孩子們帶的禮物。”

  鑽石單身漢想法很直接,唐其琛於他是亦師亦友十幾年的交情,總不能不有所表示。他開完會特意繞去商場,他又沒有當過爸,對育兒沒有經驗,索性就跟導購員說,把你們這兒最貴的東西來一套,不,兩套。

  下班的時候,柯禮和唐其琛去停車場,兩個玉樹臨風的男人提著這麽多嬰兒用品,畫麵實在喜慶又喜感。

  唐家對迎接小生命到來這回事的準備工作已是非常完善,所以一切進行的有條不亂。孩子們有金牌月嫂帶,加上景安陽和周姨一旁幫襯做主,除了親喂,基本不需要溫以寧操心。唐老爺子雖然對這些家長裏短沒有表現出過多的關心,但在取名兒的時候,倒是默默拿出了一疊手寫小篆,全是他精心挑選的好字兒。後來找家裏的長輩一齊參詳了番,到了唐其琛下代是“西”字輩,名字和和氣氣的定了下來。

  小哥兒唐西哲,妹妹唐西朵,乳名小朵兒。

  不過月子裏還是出了點意外,半個月的時候,溫以寧乳腺不通發了炎,人燒得特別厲害,被淩晨送進了醫院吊水消炎,這是沒辦法的事,不用藥大人太痛苦,吊了三天水出院後,母乳斷了,小哥兒和小朵兒隻能喝奶粉了。

  景安陽倒還好,能理解。可唐家的部分女眷難免有話嘮叨,來了好幾撥人看望,敘話的時候就跟景安陽說:“母乳還是要喝的呀,不喝母乳寶寶長得不夠好。”

  又或是:“月子怎麽會發炎呢,琛兒這媳婦還是體質不夠好,看著瘦瘦弱弱的,一定是保持身材沒怎麽進補的吧。”

  景安陽起先還客客氣氣的應著,對客人總不能太失禮儀。唐其琛這個表姑媽在中央政策研究室工作直至退休,多少有點威嚴架子,退休了沒事兒幹,來的次數也稍微有點多。後來景安陽實在是聽煩了,便不太高興的說:“她生病了又有什麽辦法,不喝母乳就不喝,那麽多喝奶粉長大的孩子也沒見著差勁。”

  當時溫以寧下樓來拿點東西,正好聽見這話,於是東西也沒拿了,默默的回了臥房。

  今晚上公司有點急事唐其琛走不開,九點多才到家。周姨給他留著門,五十多的人了披著大衣,利利索索的給他從廚房端來溫熱的粥,接過他剛脫下來的外套,“夫人休息的早,小哥兒和妹妹也很乖,吃了奶才睡下。”

  唐其琛坐在沙發上把粥喝完才上樓,結果推開門,就看到溫以寧一個人悶在被子裏哭。

  她的頭全蓋住,就留十指尖尖在被子外麵,小聲的,壓抑的,忍不住的。發現房裏來了人時她又迅速收住啜泣,像沒事人一樣假裝睡著。唐其琛走過來掀了掀被子,一張臉濕乎乎的,眼皮都泡腫了。

  唐其琛在樓下已經聽周姨說了白天的事兒,心裏頓時了然。他輕輕拂開溫以寧貼在臉上的碎頭發,溫聲說:“不喝母乳沒有關係的,念兒,你別給自己這麽大壓力。”

  溫以寧搖頭,小臉皺巴巴的又要哭了。

  唐其琛把她摟在懷裏,笑意淡淡的,“你是個好媽媽,你盡力了。”

  溫以寧還是不說話。

  久久之後,唐其琛似乎明白了。她大約是觸景傷情,想起了江連雪。

  後來那位表姑媽又上家裏來找景安陽嘮嗑,舊話重提碎碎念念的,唐其琛恰巧從書房下來,聽她埋汰溫以寧太瘦跟不上營養,他心裏的火氣頓時就飆了上來,幾句話說得不輕不重,“那是我媳婦兒,她愛幹嘛幹嘛,我願意寵著,您總念叨個什麽?”

  表姑媽訕訕住了嘴,偷偷看了眼景安陽還指望她說句話,但景安陽正襟危坐,看起來一副事不關己的麵相,其實還是護著兒子的。

  人走後,景安陽還是數落了唐其琛幾句,“方才那樣沉不住氣做什麽?她一個老婦人嘴巴閑不住,左耳進右耳出,誰還會當真了?”

  唐其琛冷聲,“我的人,就不讓說。”

  景安陽逮著機會,心裏梗著一樁事始終介懷,沒好氣兒的回:“你的人,你的人。什麽你的人啊,證都不領,以後人跑了我看你上哪兒說理去!”

  孩子落了地,兩口子遲遲沒把名分落實。

  也虧得唐家還要人脈和資源,不然小哥兒和妹妹的準生證都辦不下來。

  景安陽有次實在憋不住,兒子勸不動,那就勸勸兒媳,她把唐其琛的戶口本單獨拎了出來,推給溫以寧說:“他是一家之主,孤零零的一個人多不像樣,添上小朵兒和西哲,母親那一欄空著不好看。”

  溫以寧是明白人,聽懂了意思,但還是不了了之。

  後來還是唐父勸住了景安陽,語重心長地說:“她們老家那個城市有個舊習俗,父母意外過世,一年內子女不操辦喜事兒。姑娘是敬敬孝心,替親家守著呢。”

  景安陽愣了愣,臉色一點一點黯下去,還能再說什麽呢。

  小哥兒和妹妹滿月的時候沒有聲張,因為妹妹的黃疸又高了起來,折騰了小半月才痊愈。

  倆孩子的百歲宴上,唐家的親眷友人都來了。

  這也算是溫以寧正兒八經的露了麵,她抱著小朵兒,唐其琛抱著小哥兒,一家四口站在一塊兒,真是羨煞眾人的絕美風景。小表妹這次巴巴的交上超大份的紅包,“呐,說話算話的。”

  唐其琛笑得春風得意,惹羞了旁邊的溫以寧。

  後邊來的都是溫以寧認識的了,傅西平他們可沒正經,幾輛招搖的車子停在會所門口,下車後個個義憤填膺,“年紀最大的反倒娶了個最年輕的,今兒不把唐總的錢包刮幹淨,對不住這群單身兄弟們了。”

  可真見著人,一個個又喜笑顏開,真心實意的祝福:“您能成家,哥們兒幾個也放心。”

  真損,交代後事似的。

  亞匯那邊也來了一小桌同事,溫以寧就職期間,跟部門幾個女孩子的關係一直很好,她離職了,噓寒問暖的聯係也沒斷過。陳颯有心,把瑤瑤她們都帶了過來,瑤瑤看到唐其琛還是很緊張的,平日冷若冰霜的老板,上下級的關係分得清清楚楚,今兒倒是溫和不少,客氣禮貌的對她們表示謝意。姑娘們紛紛感歎,以寧還是厲害啊,把老板收得服服帖帖。

  賓客接待完了,阿姨們來接走倆孩子,傅西平一直在邊上,看著唐其琛那樣小心翼翼的將小哥兒抱給阿姨,嗤聲一樂,“我們唐總看來是個喜歡兒子的。”

  唐其琛不否認,很坦率的承認說:“我是喜歡兒子。”

  溫以寧在旁斜了他一眼。

  傅西平哎呦喂的起哄,“真替小朵兒心酸。”

  唐其琛平靜道:“我閨女,你有什麽資格酸?我喜歡兒子,是因為西哲長得像他媽媽。”

  因為兒子像你,所以我更喜歡。

  回味無窮,傅西平嘖了一聲,更酸了。

  晚上,溫以寧把孩子們哄睡著後才回到臥室。唐其琛穿了件灰色短袖,外麵披了件黑色暗格條紋的針織衫,正坐在桌前開著筆記本。柯禮給他發的一些報告,有一些是海外基地的項目,因為時差關係,他必須馬上回複郵件。涉及的方麵有點多,唐其琛邊看條款邊打字還是有點費勁,溫以寧靜靜看了一會,然後輕聲說:“你把意思告訴我,我來給你回。”

  溫以寧的英語功底是過硬的,再複雜生僻的句子她都能流暢自如的翻譯出來。有了賢內助,效率提高了太多,最後唐其琛把她的翻譯又過了一遍,改了兩個百分比,給子公司發去了郵件。

  公事忙完,溫以寧站起身伸了伸懶腰,剛要轉身走,就被坐著的唐其琛伸手勾住了褲腰。

  溫以寧穿的是一套綢質麵料襯衫式樣的睡衣,褲腰很鬆,被他就這麽勾下了小半邊。雪白的肌膚往外彈了下,很輕微的一個顫動,視覺的衝擊力卻是相當大的。

  唐其琛一直覺得,她身體的線條很有女人味。尤其當了媽媽後,韻味和風情加持了氣質,讓他深深著迷。

  溫以寧被他扯坐在了腿上,兩人的身體契合十足,很快喚醒了彼此的記憶。

  唐其琛壞透的樣子真像個痞子,他把電腦推到了一旁,抱著人就壓在了寬大的書桌上。溫以寧被他翻了個身,笑得肩膀直顫。夜色正濃,春宵無限好。

  饜足之後,兩人額上都有細密的汗,唐其琛抱著她喘平了氣,閉了閉目養神,忽然沉聲開口:“以寧,回來上班麽?回陳颯那兒也可以,或者換個部門也都行。”

  溫以寧安安靜靜的,沒有說話。

  唐其琛吻了吻她的頭發,“不著急,都隨你。”

  溫以寧這才嗯了一聲,極輕。

  唐其琛赤著身子下床洗漱的時候,背對著她留了一句話:“對了,明兒有空的話,我想帶你見一個人。”

  次日下午,唐其琛載著她往佘山走,在一處幽靜的別墅前停好車,早早候在那兒的竟然是霍禮鳴,他衝倆人招了下手,“哥,這兒。”

  “人來了?”唐其琛走過來。

  霍禮鳴點頭,“都到了。”

  溫以寧不明所以,看了眼唐其琛。唐其琛給了她一個從容的微笑,掌心拍了拍她的手背,牽著人踏進別墅。

  偏廳裏煮滾了水,淡淡的茶香飄逸空氣中,一整片落地窗外,初夏風景送來翠綠的生命力。那裏坐著兩個人,一老一少。年長的那位四十出頭,一身中山裝很顯儒雅氣質,架著一副黑框眼鏡正氣凜然的樣子。年輕的是個男生,溫以寧定了定,雙腿像被注滿了鐵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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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瞬間邁不動步子了。

  她一眼認出來,那是當年涉嫌溫以安自殺案件的男主角,就是以安的“戀愛日常”日記本裏,追求她,玩弄她,最後又拋棄她的那位男孩兒。

  褪下少年氣,那人儼然成了眉清目秀的年輕青年。

  霍禮鳴從中調和,介紹說:“這是張辰,這位是秦律師。這位,溫以寧。”

  秦律師向前一步,主動伸出手,“溫小姐你好。”

  溫以寧人還是木的,半天沒反應過來。唐其琛替她握了手,簡短有力,“秦律。”

  五人麵對麵的坐下來,小壺上煮開的水悠悠冒著熱氣,升空散開,薄薄的攤出了一層屏障一般。溫以寧回了知覺,眼神逐漸含了恨,一動不動的望著張辰。

  張辰在秦律師的眼神示意下點了點頭,然後和溫以寧對視,坦然誠實的說:“以寧姐姐,我也是從英國回來之後,才知道你一直在找我。原來我們之間的誤會存在了這麽多年。”

  溫以寧眼神銳利,硬邦邦的,“誤會?”

  張辰抿了抿嘴,眉間也是萬分無奈,“我不知道溫以安同學是怎麽在日記裏寫我的,但請你相信,我跟她幾乎可以說是陌生人,在今天之前,我甚至都不記得她的名字。”

  溫以寧怒火中燒,激動的就要起身。但唐其琛一把拽住了她的手,很用力的握了一下。

  她像個木偶,又軟趴趴的坐回原處。

  “我高三畢業的時候,和同學們去江南玩,也算是畢業旅行的第一站,我們是在H市接一個朋友,接完朋友,我們就坐高鐵去了深圳,我在H市的停留時間甚至沒有超過12小時。不信的話,我還有當年的車票記錄,來時的,返程的,時間上沒法兒作假。”

  張辰調亮手機,把旅行網上的訂票短信截了圖給她看。

  “上個月,秦伯伯跟我說起這件事,我也很迷茫。我不認識溫以安同學,怎麽可能去追求她,談戀愛的說法更是無稽之談。”張辰清晰客觀的闡明事實,“為了弄清真相,我特意聯係了當年與我一同去H市的幾個人,原來,溫以安是我們接的那位朋友的同班同學。在他們校門口外,那時正好放學,可能溫以安路過時看到了我。”張辰抱歉的說:“以寧姐姐,對不起,這是我唯一能找到的聯係。”

  溫以寧還在看他手機上的車票信息,一遍一遍的看,他說的那些話一個字一個字往耳朵裏鑽。

  她想否認,想指責,想找出他的破綻,但完全無從下手。

  秦律接話,聲音渾厚,“溫小姐,首先很抱歉,現在再提及這段傷心事,也非我們所願。但你放心,唐總與我是多年的合作夥伴,接到他的委托起,我很快著手這件事的調查。事實確實如此,張辰隻去過H市一次,此後,再沒有過交集。至於你的妹妹,她當時的抑鬱症非常嚴重,應該是對張辰一眼有了好感,然後代入自我想象,編造了一個完整的戀愛分手過程,事實上,張辰一無所知。”

  秦律是全國刑辯律師委員會的會長,在刑事訴訟這個領域有著極高的威望,他一身正氣,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很有分量的。

  溫以安其實隻是臆想,把自己放置在一個虛擬的精神世界裏。

  她日記上的內容,張辰追求她,戀愛,上床,騙人,分手,最後那封受不了“失戀”打擊的遺書,諸如種種,竟都是她一廂情願的幻想。

  唯有自殺,是真的。

  溫以寧慢慢理清了前因後果,她腦海一片茫然,像斷了信號的電視,畫麵全是枯燥單一的雪花屏。她垂下頭,手肘撐著膝蓋,掌心狠狠揉自己的眉心。事實是這樣,竟然是這樣。她這些年的固執、堅持到頭來都成了鏡花水月一場空。她在上海這座大城市拚搏奮鬥,在她未知的行業吃苦磨煉,就為著一份別人都無法理解的執念。

  溫以寧身體像被吹成了一個巨大的氣球,她開始飄蕩,開始茫然,氣球砰的一聲爆炸,她失重掉落,狠狠摔在了地上。

  她閉緊眼睛,幹涸的竟然流不出一滴眼淚。

  走的時候,張辰從包裏拿出一本厚厚的硬殼書,他走到溫以寧麵前蹲下來,眼神幹淨且充滿憐憫,他把那本書放在了溫以寧的手心,“姐姐,祝福你未來一切都好。”

  那是一本聖經。

  開車回去的路上,溫以寧坐在副駕不發一語。她沒哭沒鬧,甚至看不出半絲悲傷的情緒,快要開進市區時,在一個水壩邊她喊停車。

  唐其琛停車。

  下車後,溫以寧的頭發被五月的風一吹而亂,她快步跑到欄杆邊,先是雙手撐著,背脊微彎。但漸漸撐不住了,她膝蓋往下滑,左膝先跪在了地上。她捂著胸口開始幹嘔,胃裏強烈的不適往嗓眼湧,腹部在痙攣,甚至牽動了剖腹產的刀口。其實她什麽都沒吐出來,但身體不受控製,整個人癱了一樣。直到唐其琛從後麵抱住她,溫熱的掌心撩開她的衣擺,伸到小腹上規律而溫柔的撫摸。

  氣順過來了,漸漸平複。

  唐其琛默了默,輕聲說:“想哭就哭吧,哭出來就舒坦了。”

  溫以寧整個人都是安靜的,她盯著遠處的水麵群山,目光深幽而枯槁。這一次,她自始至終都沒有哭,她忽然問了一句:“你信命嗎?”

  唐其琛亦平靜,“以前不信,但遇見你之後,我信。”

  溫以寧眼睫微眨,低低應了聲,“它對每個人都做好了安排,是非對錯,沒走到最後,誰又能說得準呢?命運充滿變數,同樣也有悲憫。”

  ……這就夠了。

  ——

  八月的上海太熱,加上孩子們出生後還沒回香港祖家去過,景安陽就借這個機會,帶著小哥兒和小朵兒去香港待上一陣子。

  景安陽心思細密,而且是個很能拿主意的女主人,也嫌年輕人帶孩子不利索,所以基本上都是她在坐鎮指點。景安陽護短,對外人苛刻,但到了自己人這兒,她還是很寵溺的。帶孩子辛苦,催人老,所以她從不讓溫以寧勞累,家裏的育兒師全是國外拿過證的,誰都省心。

  受副熱帶低壓影響,這幾天溫度都破了四十,亞匯集團索性給員工放了高溫假,連著周末雙休一共五天,不長不短的小假期。

  唐其琛問以寧想去哪兒玩。

  溫以寧遲疑了很久,不怎麽底氣的輕聲說:“我想回老家看看。”

  她的怯懦和猶豫那樣明顯,唐其琛心裏微微一疼,然後握住她的手,欣然應允:“好,回家。還有,念兒,在我麵前你不必隱藏任何,你什麽要求都可以對我提。”

  周三中午開車到的H市,李小亮接風洗塵,很熱情的請兩人下館子。不過不再是以往的一個人,這一次他帶了夥伴。遠遠看著他停車,從下車開始兩人就一直爭爭吵吵。溫以寧看清了,夥伴是個姑娘,齊耳短發,臉型小小的,一雙眼睛很有機靈勁兒。

  到了跟前,李小亮就對溫以寧大吐苦水,“看我這是作的什麽孽,帶了一個隨身逼逼機。”

  姑娘推他一把,“你作孽可多了,上天特意派我來收拾你的。”說完,她開朗活潑的自我介紹,“你們好,我叫齊燕!”

  一頓融洽的午餐,小亮老師和齊燕真是說什麽都能杠上幾句,人如其名,嘰嘰喳喳的一派生機。吃完飯後,齊燕悄悄的問李小亮,“這就是你喜歡的姑娘吧?”

  李小亮趕緊捂她的嘴,氣急敗壞:“別瞎說!人家結婚了!別讓人老公誤會!”

  幾步遠的唐其琛聞言一笑,忽的轉過頭,平平淡淡的說了句:“放心,我不誤會。”

  李小亮後知後覺,嘿?!這臭有錢人是在顯擺啊!早知道就收了當初他給的十萬塊錢工資了!

  下午又跟溫以寧的幾個發小朋友聚了聚,唐其琛很給麵兒的充當護花使者,高大英俊,一身淺色夏裝是阿瑪尼今年的最新款,把人襯的沉穩又有氣質,他梳著背頭,玉樹臨風的往那兒一站,惹的小姐妹們好生羨慕。

  唐其琛在外麵還是很給以寧麵子,做什麽都溫柔體貼,並且自覺的提前買了單,見她愛吃那塊草莓蛋糕,又心細的打包一份帶走。

  溫以寧嘴上不說什麽,但心裏拎得清清楚楚,男人想騷的時候,真是擋也擋不住。

  回家已是晚上八點過後。

  這邊的房子李小亮一直有幫她照看,一周搞一次簡單的衛生,天晴就開窗透透氣,所以保持的仍有生活氣息。鞋櫃裏,江連雪的鞋子一雙沒有動,原封原樣的擺在那兒,溫以寧還用鞋布把她以前愛穿的那雙高跟鞋擦的幹幹淨淨。

  她很平靜的做完這一切,一年過去了,也沒有什麽不能接受了。

  忙完後,溫以寧又去廚房切了一碟蘋果端出來,挑了一片送進唐其琛嘴裏。

  唐其琛順從的咬著,但沒完全吃下去,右手繞到她腦後,壓著後腦勺往自己身上帶,然後臉湊近,把嘴裏的蘋果挨上她的唇。溫以寧躲不及,隻得也咬住。他細細碎碎的嚼,越來越近,唇碰唇,便順理成章的接了一個蘋果味的吻。

  溫以寧噙著笑,眼波流轉含了情。

  她跨上來,坐在他的腿上,摟著人剛要繼續深入交流,卻被唐其琛推開了,他整個人往後仰,抬著下巴挑著眉,一個非常迷人的表情。

  勾引她,故意的。

  溫以寧手往下,一顆一顆解他的襯衫扣。

  沒得逞,手腕被捉住。

  唐其琛一派君子坦蕩蕩的正經模樣,“溫小姐,你不給我名分,我不會讓你亂摸的。”

  溫以寧一下子笑了起來,手指點了點他的眉心,“你還要什麽名分呀,小哥兒和小朵兒都給你生了。”

  唐其琛語氣還真就委屈上了,聲音低低的,“我要一個丈夫的名分,可以不可以?”

  溫以寧愣了愣,就被她猛地抱住。

  力氣是真的大,像要把人揉進骨頭血肉裏一樣,唐其琛沒忍住,在她仰起修長的脖頸時,忽然往她喉嚨上不輕不重的啜了一個印,沉聲問:“溫以寧,你到底什麽時候跟我去領證?嗯?”

  溫以寧被他啜的癢死了,笑著偏頭躲開,嘻嘻哈哈的跳下了沙發,似笑非笑的望著他。

  唐其琛食指浮在半空,朝她用力的點了點,真是拿她沒辦法。

  有些話不需要重複多次的講,意思到了,都是明白人,心裏都有分寸。這一茬話題自然而然的落幕,兩人洗完澡後各幹各的事。唐其琛坐在客廳看一部丹麥的文藝片,他定力不錯,再晦澀的劇情都能從一而終的看到結局。溫以寧在自己的臥室整理東西,順便把書櫃也收拾了一下,後來要查些東西,她就把書桌上那台許久不用的台式電腦給打開了。

  許久不用……那怕是有一年多了吧。

  溫以寧還擔心這老古董能不能開機呢,還好,就是慢了點。

  等她鋪完床單過來,電腦開機成功。她看了眼屏幕,忽然愣了下,桌麵上,一個視頻格式的文件安靜躺在圖標的最後。

  溫以寧眼睫眨了眨,下意識的握上鼠標把它點開。

  係統運行的太慢,卡了分把鍾,畫麵終於出來了。一陣搖搖晃晃的鏡頭之後,畫質清晰了,江連雪的身影出現當中。

  這是她用手機錄的一段視頻,那張風情貌美的臉一如往昔,江連雪的聲音像是前世今生的舊夢,她衝鏡頭笑,第一句話就是:“也不知你這臭丫頭能不能找到這段視頻……大概等你看到的時候,我們已經分開很久很久了吧……”

  歲月共白首(6)

  歲月共白首(6)

  江連雪的這個視頻拍的很不熟練, 應該是搗鼓了好幾遍後稍微滿意的一個成品。因為她在說完這段話後又暫停了,伸手對屏幕搖了搖, 自言自語道:“不會吧, 又沒網絡了?這什麽破移動啊,免費的東西果真不好使。”

  溫以寧聽到這兒,嘴角跟著揚了揚。

  家裏的無線網還是搬家那會兒聽說中國移動搞客戶活動, 交兩百塊就能免費用兩年網絡。她當時勸江連雪,說小亮老師家裝了,但信號忒差, 別貪便宜。江連雪哪能不貪便宜。結果證明是對的,有時看個電視劇卡的都動彈不得,氣的她直罵娘。

  視頻裏的江連雪又起身走近,然後鏡頭跟著晃了晃。

  這時,唐其琛進來臥室,看到也是一愣。

  終於好了。

  江連雪坐在沙發上,不太自然的抿了抿唇, 然後把臉邊的碎頭發攏去耳朵後,眼神凝望的模樣, 很有鏡頭感。

  她扯了個笑, 然後喊了一聲,“囡囡。”

  溫以寧眼眶一熱, 低低的應了聲:“嗯。”

  之後, 江連雪有很長一段時間的靜默。她注視前方,眼睫輕動, 幾次想開口但又把唇閉上。

  唐其琛挨著溫以寧也坐在床邊,怕她失控,他輕輕攬住了她的肩。

  江連雪的十指交疊在一起,垂在膝蓋上,她化了妝,唇色豔紅,但神情失色是怎麽都掩蓋不住的。“本來不想給你錄這個視頻,但我曉得,以你的性格,估計沒那麽容易放下,指不定背後怎麽罵我呢。罵吧,罵的你心裏舒坦一些,我也好過一點。”

  江連雪呼了口氣,似乎有些緊張,但很快又坦然無畏的承認:“我是自己要走的,跟拖不拖累你沒有關係,是我自己不想治了。現在的人真是奇怪啊,稀奇古怪的病,有的治的沒的治的,都挺可憐。哎,這一定是我的報應吧,年輕時候不懂事兒,跟你外公斷絕了父女關係,把你外婆氣的心髒病猝死,幾十年過下來,我以為終於輪上了好日子,結果,該算的賬一筆都沒有少。說起來,這都怪你那個死鬼老爹溫孟良!丫的人渣畜生不是好東西!”

  氣吞山河的一頓辱罵,江女士魄力不減當年,去世小十年的溫父大約也想不到,自己生前被人惦記,死後仍有人念念不忘。

  孽緣也是緣,他這一輩子,不虧。

  江連雪罵的急,氣兒有點喘,她歇了歇,似是蓄上了力氣才繼續說:“不知道你什麽時候能發現這個視頻,但如果你看到了這裏,囡囡,別找我了。好好過你的日子。我從小對你也沒太多管教,你活成什麽樣,那都是你自己的造化。所以我死了,你給不給我送終,我都不怪你。”

  江連雪自顧自的笑了起來,眼神平淡鎮定,沒有一絲猶豫和不舍,她語氣娓娓道來,似乎講的是別人的故事,“我去腫瘤醫院看過做化療的人,頭發大把大把的掉,眼圈兒凹進去那麽深,身上開個大口子,血肉模糊的還得做清創,我在走道上聽見那慘叫聲,實在是太恐怖了。活著這麽痛苦,何必呢。”

  溫以寧眼淚一滴一滴往下墜,無聲的,安靜的。

  唐其琛拍了拍她的肩,抿唇亦無言。

  “能給你留的,我都留給你了,哦,你梳妝台上有一盒閑置的化妝品,那支口紅的顏色很好看,我就拿走了。家裏的存款也有幾十萬,你留著,也是依身傍命的後路。這裏你就別給唐其琛看到了,怕他怪罪,我說話一向不好聽。”江連雪風情搖曳的笑了笑,靜了一會,她從手邊拿起煙盒,抖了一支煙放嘴裏含著,打火機輕響,幽暗火點伴著煙霧時明時暗。

  半支煙的時間。

  江連雪咳了幾聲,然後眯縫了雙眼,“還有楊正國,老實人,是我對不住他,但我不能把包袱丟給他,這是我的命,不是他該承受的罪。跟他接觸兩回我就看出來了,楊正國是個老情種,但我沒這福氣。這人跟你一樣死心眼,不搞得嚴重點,都不認栽。就當我是一個女騙子吧,以後碰上我這麽好看的,他再也不會上道兒了哈哈。對了,我還給他買了幾大袋兒的衣服,那麽大年紀的一個人了,也不注意形象,跟我站一塊也太不搭。可惜了,沒這個機會送給他了。”

  她笑得眉飛眼彎,兩條細細的眼廓裏,卻分明有了閃動的光亮。

  “還有你,你這個死沒良心的,從你決定去上海工作的那時起,我就知道你是不會回來的。現在想想,我還是命不好。年少遇人渣,青年時喪夫,中年又喪子,媽的,老天爺瞎了眼吧!不過幸好你這丫頭爭氣。”江連雪低了低頭,瘦弱的肩胛骨連著脖頸,像是一根隨時要斷的枝丫。

  再抬起時,她眼中淚光閃動,方才的豪邁俠義終究是軟卻退場,隱忍之中全是依依不舍,江連雪哽咽著聲音說:“母女一場,緣分到這兒也差不多了。病我不治了,瘋癲半輩子,我想體體麵麵的走完剩下的路。下輩子我不當你媽了,碰上我這樣的,你跟著遭罪。

  閨女,這一生,你也辛苦了。”

  江連雪的情緒已然臨近失控的邊界,她好強善鬥,紅塵顛沛流離,卻依然揚起自己高貴的頭顱,窮途末路亦無悔無怨。

  最後,她微仰下巴,又是百花盛開的鮮豔模樣,驕傲恣意的對鏡頭說:“老娘要去遊山玩水了!第一站去雲南大理吃吃那個鮮花餅!啊,就不跟你說再見了,剩下的路,你自己好好走吧。”

  然後她笑意豔豔的起身,身影離鏡頭越來越近。

  溫以寧甚至下意識的抬起手,似乎想要去牽住她。

  “哢”的一聲細響,屏幕黑了,視頻結束。

  溫以寧的手抓了把虛浮的空氣,終於忍不住大哭,她雙手捂住臉,肩膀顫抖,嗓子眼裏都是破碎的哀嚎。唐其琛眼眶濕潤,隻得死死抱住她,一下一下撫摸她的頭發,低吟安慰:“那是媽媽自己的選擇,她心安就好。”

  第二天,溫以寧去找了楊正國。

  那個老舊小區的門口,他穿著白色短袖襯衫,青灰色的西裝褲,正蹲在出租車旁邊捧著一碗麵埋頭吃著。見到溫以寧時,他眼神裏仍舊有複雜的閃躲情緒,撇了下嘴角,不鹹不淡的算是打了招呼。不遠處停著黑色路虎,唐其琛坐在駕駛座沒有下來,但他隔著車窗,目光一直定在溫以寧身上。

  像是一種無聲的支撐,溫以寧坦然了許多。

  她走到楊正國身邊,然後也蹲了下來。

  楊正國快速喝了一大口麵湯,抹了抹嘴就要起身。

  “楊叔叔。”溫以寧叫住他,“我想給你看個東西。”

  她把手機遞過來,按了播放鍵。

  楊正國見到畫麵裏的人影,猛地一怔。

  江連雪的那段視頻從頭開始播放,總共也就幾分鍾,五十多秒的時候,正是她描述楊正國的那一段內容。盛夏十點的陽光威力已經很足,赤烈滾燙的罩在人身上。溫以寧伸過去的手一動不動,細密的汗從毛孔裏慢慢滲出。

  關於楊正國的內容已經放完,但他依然沒有動。視線低垂,有點呆愣,神思仿若陷入了魔怔。直到視頻結束,溫以寧緩緩垂下手臂,握著手機的掌心已經被汗浸濕。

  炎熱的空氣如蒸籠一般,氣氛粘稠腥辣,壓的人喘不過氣。

  溫以寧看了一眼楊正國,看他始終沉默,心裏知了趣。大人之間的恩怨抉擇本不該由她摻和,而且這件事情上,不管江連雪有何苦衷,方式的使用無疑是錯誤的。楊正國心有怨恨再正常不過,她隻想把江連雪的本心讓楊叔知曉。

  溫以寧站起身往車邊走,唐其琛適時下車,從後座將三個大紙袋遞到她手裏。溫以寧重新回到楊正國麵前,輕輕的將袋子放在他腳邊,平靜說:“楊叔叔,您多保重,以後有事兒要幫忙,我一定盡力。”

  說完,她轉身走了。

  唐其琛替她拉開副駕駛的門,輕輕環著她的肩膀,護著人上車。

  忽然,一聲聲壓抑的啜泣傳來,起先還在極力忍耐,可悲傷開了個頭,便再也製止不住了。

  楊正國蹲在原地姿勢沒有變,看著腳邊那幾袋春夏秋冬四季都備好的新衣服,這個硬朗寡言的北方漢子頓時淚如雨下。

  溫以寧和唐其琛在H市待了三天,走之前,兩人去夜闌寺給江連雪祈了福。

  溫以寧給寺廟裏每座菩薩殿都捐了香火錢,功德簿上,唐其琛幫她落名,每一個都寫了江連雪。

  最後,她跪在觀音菩薩麵前,虔誠恭敬的磕了三個頭。唐其琛站在大殿外麵,靜靜的陪著她。直至下山,他也沒有問她許了什麽願,青燈古佛,紅塵如煙,世間境遇大抵如此,風雨無定數,有緣才能聚首,福祉與劫數都是命中注定。

  回上海的路上,溫以寧開車,唐其琛一路電話有點多,好幾個越洋長途全程英文交流。溫以寧路過服務區的時候停車上了個洗手間,回來時,就見他已坐在駕駛位上,戴著黑色墨鏡,一手搭著車窗沿子,一手按著方向盤,對她說:“我來開,你休息一會。”

  夏日烈陽充沛飽滿,像一塊天然的反光板,唐其琛置身其中,周身都發著光。溫以寧太喜歡他戴墨鏡的樣子,張弛有度,五官都是立起來的,讓人過目難忘。

  上車後,她抿著嘴掛著笑。

  唐其琛轉頭看她一眼,“嗯?”

  溫以寧不吝讚美,“老板,你帥。”

  但唐其琛並無太多悅色,發動車子,單手撥了一圈方向盤倒出車位,不鹹不淡的回了句:“帥麽?”

  她點頭,“帥。”

  “那你還不把我收了,留著再過一個沒名沒分的年嗎?”唐其琛語氣平平淡淡,細聽之下,竟然含了點點委屈。

  溫以寧扭頭看窗外,假意什麽都聽不明白。

  習慣了她這個回應,唐其琛也談不上失望。他明白她的心思,守著一年之約,不管結局如何,總是想為江連雪盡點孝心。

  小哥兒和小朵兒在香港要待到八月末,不止景安陽和周姨,香港那邊年輕輩兒的弟弟妹妹們都經常給唐其琛發來小視頻,倆娃半歲多了,五官輪廓越發清晰,小哥兒長大了些,反倒不是特別像媽媽了,挺翹的鼻子與唐其琛如出一轍。小朵兒頭發濃密,睡醒之後宛如憤怒的小獅子,雙眼皮漂亮,眼睛宛如紫葡萄,眉間神色倒隱約有著溫以寧的影子。

  到湯臣一品的公寓時,唐其琛停好車,坐在車裏看了視頻好久,最後得出一個結論,“我還是決定喜歡妹妹多一點。”

  溫以寧當時就給聽笑了,斜他一眼,“幼不幼稚啊。”

  到家門一關,唐其琛就充分展示了一個奔四男人的幼稚一麵。他這人真是有點執念,對性|愛姿勢有自己的喜好。溫以寧大腿根疼的厲害,老了要是得風濕,估計都是被唐其琛給掰的。生完孩子後,兩人的二人世界倒是沒太大差別,晚上沒應酬時,唐其琛都按時回家,要麽處理一下工作,要麽就陪她出去逛逛。

  兩人感情表現出來的倒不是特別濃烈黏糊,平平淡淡的,細水長流,節製悠長。

  折騰了半晚上,兩人都是氣喘籲籲的軟了下來。溫以寧趴在他身上,汗水順著額頭斜出一條痕跡,一滴聚在鼻尖。唐其琛舌頭一碰,像是蝴蝶翅膀的親吻,勾的溫以寧渾身過了電。她的食指在他胸口畫圈兒,最後問:“猜我畫的什麽?”

  唐其琛閉眼休息,身體內愉悅的餘波仍舊隱隱輕震,平聲應答:“狗。”

  溫以寧笑得肩膀顫抖,在他懷裏拱來拱去。

  唐其琛在她屁股上欲念深重的掐了一把,慢條斯理的說:“看來是還有力氣。”

  被毯一滾,床墊微塌,溫以寧瞬間又被他壓在了下麵。

  臥室裏淡香溫情,愛意洶湧,暖黃的燈光投射在灰白的牆上,光影蕩然旖旎。

  次日六點半,唐其琛的生物鍾一向準時醒來,床邊卻是一空,溫以寧竟然比他還要早。她已在廚房做好了早餐,正把打熟的豆漿倒出來。回頭看了他一眼,笑容溫淡,“起了啊,去刷牙洗臉吧。”

  唐其琛倒是聽話,沒多久叼著牙刷又走了過來,“怎麽不多睡一會?”

  “昨晚忘了拉窗簾,光線好亮,醒了就睡不著了。”溫以寧邊說邊把豆漿端去餐桌,擦肩而過時,一縷熱氣豆香從唐其琛鼻間蹭過。

  “早上周姨給我發了視頻,小朵兒和小哥兒正在公園遛彎,你閨女可喜歡花了。”

  唐其琛洗漱完,刮著胡子走出來,接過她遞來的手機看了看視頻,小朵兒咯咯笑,他也跟著一塊笑,嘴角勾著一小抹弧,溫情寵溺。

  溫以寧坐下吃早餐,說:“上午我要去一趟圖書館,車給我用吧,等下我跟你一起出門,先送你去公司。”

  唐其琛喝了口豆漿,“好。”

  早餐後他去衣帽間換衣服,溫以寧適時走過來,幫他挑了件白色的襯衫,“喏,這個。”

  他工作時的衣服都是基本款,沒有過多花哨的樣式,最多就是顏色上的差異。唐其琛換好後,又選了一對白金袖扣。出門時他才發現,溫以寧裏邊的衣服也是一件白色襯衫。

  車子開出地下停車場,駛出安保亭時,保安恭恭敬敬的叫了一聲,“唐先生。”

  唐其琛頷首示意,然後扣上車窗。

  時間尚早,路上車流不大,繁華都市一派生機勃勃,如晨曦一般新鮮。轉過阜南路的十字路口時,唐其琛用手機接收郵件,正專心查閱。等他抬起頭時,皺了皺眉,提醒說:“錯道了。公司不往這邊走。”

  溫以寧沒吱聲,依舊按路線筆直開著。

  唐其琛還想說話,她扭頭一聲響亮的“不許張嘴!”還真把人給怔住了。

  轉過兩個紅綠燈,上了一段內環高架,漸漸的,唐其琛認出了這是去哪兒的路。

  溫以寧將車停在民政局門口。

  她扭過頭,笑盈盈的望著他:“老板,上賊船啦。”

  唐其琛愣的半天沒動彈,就這麽望著。

  溫以寧從車門儲物格裏拿出兩本戶口本,下車繞到副駕駛,然後牽著唐其琛的手想讓他下車。唐其琛反應過來,反倒不順從了,力氣稍大,沒遂她的意,好整以暇的看著人,聲音沉沉的:“溫以寧,開竅了?”

  溫以寧笑著拍了拍他的腦袋,“走不走啊?”

  唐其琛扯著她的手腕拉入懷裏,然後捧著她的臉親了又親,他沒有馬上起身,而是抱著她,在她脖頸間深深呼吸。

  兩人來的早,排隊在第一位。領了表,分開填,溫以寧記得他的身份證號碼,手速刷刷刷的很快。

  交表時,唐其琛終是沒忍住,不放心的說:“給我。”

  “嗯?”

  “我檢查一遍,你別填錯了身份證。”

  溫以寧湊近了嘻嘻笑,“怕我嫁錯了人?”

  唐其琛無奈道:“怕我娶錯了人。”

  手續齊全後,兩個鋼印一下去,紅本還到了二人手裏。

  結婚證上的照片,兩人都穿著白襯衫,唐其琛眉深眼濃,英俊逼人。溫以寧笑眼彎彎,恬淡溫和。

  踏出民政局,豔陽懸空,萬物生長氣勢如虹。

  溫以寧下台階的時候忽然扯了扯唐其琛的衣袖,唐其琛側過頭,“怎麽?”

  她踮著腳,在他耳邊輕聲說:“唐先生,恭喜你轉正哦。”

  唐其琛也笑,客氣道:“唐太,謝謝你。”

  兩口子就這麽悄無聲息的領了證,景安陽嚇了一跳,心裏還納悶著,怎麽忽然又肯了?又進一步想,唐其琛對這媳婦兒寵到沒邊,她說什麽都照做。雖然心裏仍有隱憂,但退一步想,溫以寧雖然至今與自己的婆媳關係並不親近,當年那些事做的太絕情,也不是什麽疙瘩,但人之常情,心有介懷也是正常的。景安陽自知理虧在先,人一失去主動權,便是怯了膽量。但她識人有方,知道溫以寧是個懂事的,她身上最難得的就是那股沉靜性子。

  婚宴自然要辦,但測日子的時候,說是這一個月內都沒有合適的,便隻能挪到了十月。

  唐其琛不反對,那天問她:“想不想提前去蜜月?”

  溫以寧欣然,“好。”

  “你想去哪裏?”

  “想去哪玩兒?”

  下一句,兩人異口同聲。

  對視一秒,又同時說出答案:

  “芬蘭。”

  “看極光。”

  語畢,兩人對望而笑,都存著這份默契。

  最終,旅行的日期定在了十月初。

  兩人在浦東國際機場候機,貴賓室裏,屏幕上正巧在放上x衛視的娛樂新聞。安藍出席《當時明月在》的首映禮,與齊為民導演一齊接受采訪。她親切自然,一襲白色抹胸裙端莊典雅,鏡頭感極佳,何時微笑,何時蹙眉,都如精巧設計一般恰到好處。

  有記者問:“安安,影迷們都很關心你的感情問題,說一說你的擇偶標準吧。”

  安藍笑起來時,眼裏鑲滿了星星,她落落大方,並沒有避而不談,認真想了想,輕鬆道:“以前呢,喜歡能給我安全感的。”

  記者:“你認為的安全感是怎樣的呢?”

  安藍笑意微微收斂,但語氣是坦然的,“我比較喜歡年齡比我大,然後彼此熟悉,知根知底的,就像鄰家大哥哥的那一種。”

  另一記者插話:“那現在呢?現在喜歡什麽樣的?”

  安藍笑容又綻大,這一次,她一貫的驕傲和自信又浮於眼中,底氣十足的說:“現在啊,我不需要喜歡誰啦。安全感我能自己給自己,享受生活,享受工作,努力為粉絲朋友們帶來更多的精彩表現。”

  閃光燈亮透半邊禮堂,記者爭搶著還要發問。工作人員向前攔住,保安護送安藍匆匆下了場。

  唐其琛看完之後,麵色波瀾不驚,溫以寧亦不說話。廣播響起登機提示音,地勤過來提醒:“唐先生,唐太太,可以登機了。”

  唐其琛牽起溫以寧的手,兩人走向貴賓通道。

  時隔近兩年再來拉普蘭德,卻是不一樣的心情。

  唐其琛有心,訂的仍然是上次他們住過的玻璃屋酒店。當地九月就已入冬,雪落數月,一個煥然一新的銀裝世界。傳說中的聖誕老人就是從這裏坐著雪橇周遊世界,為孩子們送上聖誕禮物。入住酒店的時候,前台有免費的賀卡提供,上邊正是卡通聖誕老人圖案。

  溫以寧要了一張,低頭寫字。

  唐其琛辦理好入住手續走過來,“寄給誰的?”

  “小亮老師呀。”溫以寧說:“他很有童心的,至今都相信聖誕老人的存在。”

  唐其琛挑眉,然後不動聲色的走到門口,拿出手機拍了好幾段風景發給了李小亮的微信上,配上一行字,“你偶像的發源地。”

  李小亮很快回複:“!!!多拍點!!!”

  嘖,兩個幼稚的男人。

  玻璃房在皚皚白雪之中,隔出了兩個世界。溫以寧站著窗邊看飄雪,唐其琛從後麵把人抱住,他親吻她的耳垂,側頸,最後在她肩窩舔了舔。

  入了夜,外麵的雪光卻自帶光感,一片安寧祥和。

  唐其琛手摟著她纖細的腰,然後撩開衣擺往上使壞,他聲音漸啞,說:“唐太太,做.愛吧。”

  兩人衣裳褪盡,很快纏在了一起,這一次激烈又盡情,仿佛是在回應著什麽,亦或是故地重遊,想要對過去在這經曆的一切痛苦磨難做一個了斷。

  他們在這兒分過手,彼此隱忍無奈。如今,身邊人依舊是這個人,並且將要共度餘生。

  溫以寧在唐其琛身上沉浮時,玻璃窗外,天光驟亮而又暗沉下去,瞬間之後,先是淡綠色的光彌漫,一道一道的又漸變成了微紅。

  極光溫柔籠罩,每一道仿佛都在清淺呼吸。

  唐其琛與她十指相扣,不止是身體,靈魂也再不會分離。

  後半夜,兩人披著毯子,坐在床上看頭頂的星光。溫以寧靠在他懷裏,眼裏的光一簇一簇,好像所有星星都落進了她眼睛裏。

  靜靜依偎片刻,溫以寧忽說:“我想媽媽了。”

  唐其琛嗯了聲,“我知道。”

  生命料峭,宛如翻山越嶺,經曆生死離別,才恍然大悟,原來天上人間,所謂因果,不過是一場自我修行。

  屋裏溫情滿溢,屋外雪落紛紛。

  如此幸福安寧的時刻,她好像等了很久很久。

  溫以寧聞著唐其琛身上的淡香,心中溝壑山海降為平原,寬廣浩瀚,靜而無邊。

  她說:“唐其琛。”

  唐其琛用臉蹭了蹭她的頭發,輕聲,“我在。”

  溫以寧極低的一聲:“嗯。”

  然後在他懷裏慢慢閉上了眼。

  ———正文完———

  柯禮的番外

  外灘邊的一家咖啡館, 因是工作日,客人並不多。

  靠角落的卡座, 柯禮點的檸檬水都換了第二杯, 今天的相親對象還是沒有來。

  他抬手看了看時間,距約定的點已經遲了十五分鍾。倒也不是故意遲到,對方給他發了微信, 說是路上塞車。

  柯禮晚上七點還要趕回公司開會,為了這次相親,他也算是把工作壓得沒有一點兒空餘。走的時候和唐其琛請假, 因為事情太多,唐其琛差點沒批。換做以前,其實來與不來都沒那麽重要,但這個是他大伯介紹的。大伯是上海外國語學院的教授,儒雅正派,平日很少理會這些家長裏短,這次能主動搭橋, 該是重視的。

  據說姑娘是某個校領導的女兒,留洋歸國, 相貌學識都很不錯。

  這兩年給他做介紹的比比皆是, 個個都往天上誇,柯禮已經心如止水, 心想, 換點別的描述,比如:這人長得一般, 普通大學畢業,家裏條件中等……他或許還有點期待。

  第二杯檸檬水也見底時,相親對象姍姍來遲。

  一件黑色羊絨衫搭著墨綠色的皮草馬甲,腳上是一雙齊膝長靴,及腰的卷發挑染了一撮紫,夠颯的。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喲。”姑娘聲音嬌滴,也不怯場,自顧自的坐在了他對麵的位置。

  柯禮禮貌的笑了笑,“沒事兒,喝點什麽?”

  千篇一律的開場白,他已經熟的不能再熟了。

  上了兩杯卡布奇諾,姑娘要求仔細,白糖隻加一勺半,多一點都不行,還要三分之一勺奶球。服務生記下之後走了,她才對柯禮說:“我很喜歡喝咖啡的呢,你呢,你喜歡嗎?”

  柯禮說:“還行,工作多的時候會來一杯提提神。”

  “你是在亞匯集團上班的吧?大企業呢,做老板的助理是不是很辛苦?”

  “忙起來就沒太多感覺了。”柯禮麵帶淡淡笑意。

  姑娘來了精神,“你們集團待遇很好的吧?普通員工能拿多少一月呀?”

  柯禮含蓄答:“職能部門不一樣,會有差異。”

  “主管級別兩萬有沒有呀?”

  柯禮溫和笑了下。

  從他的笑容裏,對方得到更多遐想,躍躍欲試的問:“那你的工資豈不是更高啦?”

  柯禮意思明顯的停頓了一下,但耐不住對方的堅持,隻能委婉的告訴她:“我不拿工資的。”

  也不是不拿工資,他的主要收入是按投資股份的紅利分配,他從大學畢業起就在亞匯工作,十年已過,早成了唐其琛身邊的中流砥柱。但這些都是私事,柯禮盡得唐其琛的真傳,低調內斂,也是個很能收的人。

  姑娘得到滿意答案,聊天的欲望明顯就上升了。從她國外留學的經曆開始大談特談,又說自己去過哪些國家,再聊到喜歡的品牌和化妝品,她像一個萬花筒精彩紛呈。柯禮全程都聽得很耐心,偶爾抿口咖啡,聊到什麽都能回應幾句,很紳士客氣。

  一杯咖啡的時間下來,姑娘對他甚為滿意。

  柯禮五點半就要回公司,他的時間安排向來是妥當的,提前五分鍾就提出告辭,這都是約會之前就說好的,所以也沒什麽不禮貌。柯禮早早的就把單買了,兩人走出咖啡館時,姑娘看到他的車是奧迪Q7,黑色車身和他今天的呢子大衣很配。柯禮禮貌問:“去哪兒,我送你。”

  “不用啦,我開車來的。”

  柯禮便笑笑,拉開車門坐上去,把車開走了。

  轉出停車場,姑娘的身影還立在原處沒挪地兒。直至後視鏡裏看不到人了,柯禮才微微歎了口氣。空調溫度高,他鬆了鬆領扣,活動了一下肩膀。

  周四的時候,他回家。

  柯大夫正在花園澆花,見著人進來喲了一聲,可稀奇,“難得啊,倦鳥歸巢,小柯同誌吃過飯了沒有?”

  柯禮把花園的鐵門關上,手裏提著一袋水果,“都回家了,哪能上外麵吃飯,這不,得讓李老師給我改善夥食。”環視一圈兒小花園沒別人,就問:“李老師呢?”

  柯大夫把水壺擱地上,好心提醒了句:“在屋裏頭做飯呢,注意點啊,你媽這兩天心情不好,待會又得嚴加拷問你了。”

  柯禮眉頭皺了皺,很快舒展開來,也知道是為了什麽事。

  李老師聽見動靜,果然就在屋裏喚起人來,“別想用一袋水果賄賂我,爺倆一天到晚就合起來欺負人,一丘之貉。”

  老柯和小柯對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進屋,桌上已經上了兩道菜,紅燒豬肘和蝦仁滑蛋,都是柯禮愛吃的。李老師擦完手出來,見著兒子一下子板起臉,不苟言笑的說:“你跟沈琳琳相處的怎麽樣了啊?”

  沈琳琳就是他上次的相親對象,喝完咖啡後,姑娘倒是很主動的聯係他,約看電影,吃飯什麽的,他次次都給婉拒了。

  估計跟父親訴了委屈,人家父親又把意思轉達給了柯禮的大伯,李老師這才不高興。

  柯禮也不假兜圈,坦然說:“我覺得這姑娘不合適。”

  李老師語重心長道:“就見過一次麵你就知道合不合適了啊?至少多接觸幾次嘛。你啊,過完年都三十一了,對自個兒的事就這麽不上心呢?”長輩愛子心切,難免埋怨:“皇帝不急太監急。”

  柯禮給聽笑了,“誰是太監呐?”

  李老師氣的喲,“晚上你隻許吃一碗飯!”

  柯禮搭著他老媽的肩膀,笑意溫和的說:“您罰點別的,李老師做的飯至少要吃三碗,不然我明天都沒心思去上班兒了。”

  李老師嚴厲依舊,但眉眼間分明是鬆了綁,“別跟我貧!”

  老生常談的話題,開場白和結束語基本都是這樣。李老師諸多不滿,但對兒子是實打實的疼愛。

  柯禮三十一了,一個不尷不尬的年齡。他們家算是書香世家,柯大夫和李老師相親相愛幾十年,柯禮是獨子,但他們自小對他也沒有多嚴苛的要求,柯禮小時候也不算特別拔尖兒的孩子,小學到高二,成績都普普通通的。當時他們想,能上個一本就行了,沒想到柯禮最後兩年還拚了一把勁兒,去了北大。

  經濟類專業畢業後,柯禮就應聘去了亞匯集團,從普通員工做起,熬了幾年,直到集團現任的CEO上任,他也跟著調到了更高一級的職位上。要說他有多突出的優點,那還真說不出個所以然。不過在這個位置,麵麵俱到比鋒芒畢露更重要。唐其琛知人不評人,甚少對誰表達過觀點。但他曾經很明確的誇讚過柯禮,說他是個翩身避世的明白人,很難得。

  可就是這麽一個精英,感情生活卻沒能順心順意。

  大學時候倒是談過一個女朋友,可惜人家大三那年去了美國做交換生,異地戀苦苦維持了一年,最後還是分手收場。

  柯禮對這段感情付出了很多,許多年後,都成了他心口抹不去的傷痛。就像陳年舊傷口,刮風下雨天還會隱隱作痛。後來姑娘嫁給了一個外國人,生了兩個混血寶寶,這一段無疾而終的愛情才算真正落了幕。

  這些年,不是他不想談,而是工作太忙,也確實沒有遇到合適的。

  有時候,柯大夫還打趣兒的問:“唐總生意做那麽大,人脈應該很廣的呀,怎麽就沒給你介紹一些認識?”

  柯禮還沒說話呢,一旁的李老師冷不防的嗤了聲,“得了吧,他那老板,還給他介紹?自個兒也是個單身漢吧。”

  柯大夫無言以對。

  李老師能說會道,還有點冷幽默,戴著老花眼鏡坐沙發上織毛衣,悠哉哉的說:“你倆組團呢,以後做什麽都能弄個團購價,不虧。”

  回憶這些事兒,日常瑣碎看著不在意,但為人父母,哪有不著急的。

  今年起,柯禮記得,這都是他第五次相親了吧。回回都是姑娘滿意也主動,但擱他這兒,仿佛就是缺了那麽點道不清的感覺。

  吃過晚飯,柯禮幫李老師收拾桌子,柯大夫係著圍裙樂嗬嗬的在廚房洗碗。李老師切水果,喊了一嗓子,“柯禮,你別弄了,我來吧。把這盤水果送去給鄰居。”

  桌子已經收拾幹淨了,柯禮走到門邊,“嗯?”

  李老師說:“今天早上搬過來的新鄰居,給我們送了一份糕點當見麵禮。就當回禮了,你拿過去吧。”

  果盤用保鮮盒裝著的,李老師切的漂漂亮亮,菠蘿還雕成了雪花片的形狀,看起來就很用心。李老師知書達理,是個很開明的老太太,禮尚往來從不虧了禮貌。柯禮拎著袋子就出門了,反正近,他沒把門關緊。

  這幢疊墅是他三年前買的,當時貸了點款,不過去年就還清了。這也得歸功於他有個大方的老板,從不虧待人。小區路燈的亮度調的很低,冬天嗬氣成霜,他出門忘了穿外套,沒幾下就涼颼颼的。繞過一段小徑就到了鄰居家,他按門鈴,第三聲,門就開了。

  一個年輕女孩兒的身影站在門邊,她微微仰著頭,臉上帶著笑,目光與柯禮淡淡相交,眼睫適時輕眨了一下,然後笑意更深,“您好。”

  柯禮愣了愣,沒料到是個這麽年輕的姑娘。

  隨即展開笑顏,“您好,我是隔壁鄰居,謝謝你送給我們的糕點。我媽媽切了點水果送給你。”

  柯禮遞過保鮮盒,禮貌道:“以後有需要幫助的盡管開口,鄰裏之間互相照顧也是應該。”

  女孩兒抿嘴微笑,聲音很好聽,眼睛向下彎的時候,很亮。她說:“謝謝了。”

  柯禮幾乎沒有猶豫,從容大方的說:“我叫柯禮。”

  女生也笑,柔聲說:“幸會,我叫趙西怡。”

  回家時還是原路,柯禮頂著西風,心情忽而變好,天氣好像也沒有那麽冷了。

  進門,李老師忍不住數落:“怎麽連外套都不穿,今天隻有八度呢。”

  柯禮換鞋,“不冷。”

  李老師任之由之,繼續織毛衣。柯禮陪他們看了會電視,到了八點他得走。他自己在楊浦區有個小公寓,是前幾年公司的福利獎勵,上班兒方便,他平時就一個人住。

  “爸,媽,我走了啊。”柯禮起身。

  柯大夫嗯嗯的應著:“注意身體啊。”

  李老師嗬了一聲,“哎呦,終於要走了,空氣新鮮多了。”

  柯禮樂的,從後麵扶著李老師的肩膀捏了捏,“知道了李老師,個人問題會抓緊的。”

  李老師這才緩了臉色,放下毛衣,拍了拍他的手背,“去吧,開車慢點兒。”

  柯禮的車就停在疊墅外邊,他拎著鑰匙出去時,恰好看見前麵一輛白色奧迪在倒車。就一個車位了,前後都有車堵著,其中一輛還沒按線停,輪胎剛好壓出了線。車位本身就小,現在難度更大。白色奧迪倒了兩把都沒進去。柯禮瞥了一眼也沒特別注意,解開車鎖,手剛搭上車門,就見白色奧迪的車窗滑下,探出一張既陌生又熟悉的臉。

  新鄰居,趙西怡。

  柯禮開車門的動作暫停,腳步不自覺的邁開,朝著前邊走去。

  趙西怡也看到了他,苦笑的揚了揚嘴角,謙虛道:“技術不到位。”

  柯禮沒附和,他從不在人家遇到困難的時候說三道四,隻微微彎腰,問:“要幫忙嗎?”

  趙西怡是真停不進去,感激都來不及,忙道:“謝謝啊!”

  柯禮高三畢業就考了駕照,真真兒的老司機了,他把車開得稍遠,然後看準點位打方向,不過確實很難停,他也是倒了兩把才停進去。下車後,他無奈說:“前邊這哥們兒不按線停,我都想給他扣分了。”

  趙西怡還真從包裏掏出了便簽條和筆,擰開筆帽寫了三個大字:扣100分。然後貼在了前麵那輛車的車尾上。

  兩人看了彼此一眼,沒忍住,都笑了起來。

  趙西怡也就開開玩笑,不會真生氣,走前把便簽紙又撕了下來放進包裏,對柯禮真心實意的道謝:“柯先生,謝謝你哦。”

  柯禮說舉手之勞,然後去開自己的車。

  他倒車時,趙西怡也沒馬上離開,站在那兒幫他看了看,直到車子完全出庫,才笑著擺擺手,“再見。”

  柯禮點了腳刹車,嗯了聲,“拜。”

  回公寓後,柯禮洗了澡出來,忽然起意,拿起手機打開微信。

  他微信一般都是工作聯係居多,又或是同學朋友,群組也都是工作相關。年初的時候柯大夫和李老師去馬爾代夫旅遊,物業正好要填表,李老師就讓柯禮去填,順便也把他加進了業主群。這個群平時也挺友好熱鬧,但柯禮是屏蔽的。現在,他點了進去,然後翻開列表,從最後麵開始找。

  果然被他找著了,群裏備注名:3幢102—趙西怡。

  柯禮點開她的頭像,是個卡通西瓜。他嘴角不自覺揚起笑意,手指猶豫了下,還是按了下去,點了添加好友。

  對方要驗證,他想了想,寫了兩個字:司機。

  十來分鍾後,趙西怡就通過了他的好友申請,並且發來一個微笑的表情。

  柯禮很應景,回了一個小汽車的表情。

  幾秒鍾後,兩人同時發了一個一模一樣的——握手。

  第二天七點不到,他就去公司上班。

  唐其琛家的小朵兒這幾天發燒,老板告假,許多事情都壓在了他身上。今天陸氏的陸總於中午到上海,柯禮必須親自接待。下午陪陸總參觀了集團,又備了豐盛晚宴,到晚上時,新天地開了包廂,估計不到零點不會完事兒。陸總名叫陸悍驍,人隨和親近,聊天的時候沒什麽架子,什麽都能說個所以然。

  柯禮與他是第一回交道,但意外的投緣。陸總長得風流倜儻,也是個會玩兒的,不是特別講究規矩,反正很隨性的自己招呼上了。

  柯禮多久沒陪過這麽輕鬆的應酬了,鬆了口氣,也權當解悶。

  他們的包廂在二樓,一樓是舞池。燈光絢爛,人頭攢動,光影各色變幻,虛虛實實的看不真切。看不真切才好,往裏蹦躂的人都是圖份放鬆。柯禮脫了外套,解開袖扣,邊挽衣袖邊往舞池走去。

  平日工作沒壓力那也不可能,而且在機要秘書這個位置坐著,事事當謹慎。柯禮當然有自己放鬆的法子。他這人承壓能力強,也懂得變通,在工作和生活之間找準一個平衡點,活得坦然明白。

  DJ正好切了一首歌,一個中文的串燒,重新編了曲兒,前奏就是一通激昂的鼓點,然後一聲男聲吼叫,全場氣氛瞬間飆了起來。

  柯禮跟著音樂輕晃,人多,這個碰那個,身體免不得一些接觸。他是個放得開的,玩的時候就盡情點,胳膊舉高,跟著音樂劃了一圈兒,正沉浸呢,肩上卻一沉,有人從後麵拍他。

  柯禮自然而然的回頭,竟然是趙西怡。

  她今天化了妝,正紅色的口紅特別顯氣質,眉眼彎彎衝他笑,“Hi!”

  大概是氣氛太躁人,柯禮發現自個兒的心髒跟著節奏一起晃了晃。

  招呼還沒來得及打呢,DJ又換了碟,抒情的薩克斯悠遠綿長,像暴風雨後的彩虹晴天,有點分裂。方才還群魔亂舞的人們很快適應,自覺的勾肩搭背,也不管是否認識,和身邊的異性、同性悠悠的跳起了慢三。

  趙西怡旁邊有個胖哥們兒,頭發禿了半邊,醉醺醺的就要牽她的手,柯禮飛快攬了把她,搭著她的肩,虛虛扶了把她的腰,然後原地轉開,把人給擋了過去。

  趙西怡仰著臉,笑意盈盈的望著他也不出聲。她皮膚白,被燈亮一晃,像是打了一層薄薄的柔光。柯禮眼神漸濃,兩人對望了片刻,他微微低頭,熱熱的呼吸落在她耳邊,“一個人來的?”

  可惜音樂聲太大,趙西怡沒聽清,於是下意識的側了側臉,是想問他說什麽。

  恰好旁邊一對小年輕抱在一起你儂我儂,投入得太盡情了沒留意,撞了她一下。趙西怡幅度便大了些,頭一傾,唇瓣正好碰在了柯禮的下巴。

  很輕的一個碰觸,像落花時節的花瓣隨風飛舞,一片一片落在了他皮膚上。

  女孩兒身上的馨香不濃,但直指柯禮鼻間,方才隻是晃了幾晃的心髒,此刻徹底成了地動山搖。

  趙西怡略為抱歉的拉開距離,低著頭不吭聲。

  柯禮也沒不自然,平靜問:“有朋友一塊來的麽?”

  趙西怡點點頭,“有的。”

  他笑了笑,“那你好好玩。”

  公事在身,柯禮還是有分寸,再說了,剛才那不尷不尬的一個交集,總得給女生留點空間。他很紳士的走下舞池,上去了二樓包廂。

  趙西怡跟著同學們一塊兒來的,畢業三年的聚會。加之她今年隨父親正式來上海定居,所以一半也是替她接風洗塵。十一點多的時候,去結賬的男同學沒多久又走了回來,納悶兒的問:“你們誰已經買好單啦?”

  麵麵相覷,沒人啊。

  這時,酒吧經理走進來,禮貌客氣的告知:“是柯先生簽的單,既是柯先生的朋友,這是免費贈送的兩瓶紅酒以表心意,歡迎各位下次光臨。”

  趙西怡反應過來,眼睫眨了眨,然後低下頭輕輕彎了彎嘴。

  她拿出手機給柯禮發微信,“謝謝司機叔叔。”

  很快,消息回了過來,柯禮沒打字,隻一個胡子白花花的老年人表情包。

  從這夜以後,兩人的聯係自然而然的多了起來。

  連李老師都說,“你最近回家的次數挺頻繁啊。”

  柯禮拿了一片切好的橙子咬進嘴裏,“多陪陪您和柯大夫還不好啊?”

  李老師正坐在餐桌前剝豌豆,可不信他的不正經,嘁了聲,“信你還不如信柯建國。”

  無辜被點名的柯大夫摘下眼鏡,從報紙裏抬起頭,“他跟我能比嗎?”

  李老師謔了一聲,“確實沒有可比性,忘了,你們父子半斤八兩。”

  柯禮隻覺得橙子很甜,沒有一點酸味。

  李老師想起正事,“對了,你二姨昨天跟我說,她一個同學的女兒條件不錯,未婚單身,二十九歲,跟你年齡還挺配的。你這幾天抽個空見上一麵。”

  柯禮感歎家裏女眷的辦事效率如此之高,一個沈琳琳倒下了,無數個沈琳琳又站了起來。

  不過他也理解李老師,其實相親不是她這個當媽媽的本意,很多時候,人情禮數不容易拒絕,人家女生主動,再怎麽樣這點配合還是要有。再說了,柯禮條件擺在這裏,折算下來年薪幾百萬,溫潤如玉的模樣兒多招人。家裏都是知識分子,背景幹幹淨淨,用俗一點的說法就是鑽石柯老五。

  柯老五性子溫和,對長輩的意見向來尊重,但這一次沒明確表態,含糊其辭的就閃人了。

  李老師莫名其妙,“你去還是不去啊?”

  柯禮出了門,在小區裏遛彎兒呢。經過趙西怡家時,他在外頭站了好久,然後拿出手機給人發微信:“小西瓜。”

  小西瓜回的很快:“在呢,司機叔叔有何吩咐?”

  柯禮挑眉回:“明兒我要去相親,問你個事,你們女生都喜歡男人穿什麽風格的衣服?”

  這次時間稍久,那邊才發來消息:“你上次幫我倒車的那身衣服就挺好看的呀。”

  嘖,間接誇人呢,柯禮正醞釀,小西瓜的新消息:“巧了,我明兒也要去相親。也問你個事,你們當司機的都喜歡女生穿什麽風格的衣服?”

  聊的起勁兒了,柯禮索性蹲在路邊,特專心的回複:“我幫你倒車那次,你穿的衣服很好看。”

  趙西怡說:“明白了,謝謝叔叔。”

  柯禮問:“小西瓜要去哪兒相親?”

  西瓜說:“那要看叔叔你去哪兒相親。[狗頭][狗頭]”

  冬日暖陽溫柔的不得了,世界亮堂堂的,小區裏的桂花樹仿佛都溢出了香味。偶爾路過業主,一個三歲模樣的小丫頭牽著媽媽的手,童言無忌有話就說,清脆響亮的一聲發問:“媽咪,蹲在路邊的叔叔笑得傻嘟嘟。”

  丫頭媽媽連忙對柯禮尷尬的笑了下,然後牽著孩子快步離開,“叔叔不是傻笑,他是撿著寶貝,開心的呢。”

  周六晚上七點的西餐廳,柯禮到的早,一身黑色呢子衣襯的人玉樹臨風。

  餐廳裏私人樂隊的演奏琴音悠揚,柔軟的燈光把人照的心裏加溫變暖。不多久,門口進來新的顧客,侍者態度友善的引路,禮貌詢問:“請問您幾位?”

  清透溫柔的聲音帶著笑意,“謝謝,已經訂好了位置。”

  柯禮適時站起身,遠遠的衝她笑。

  趙西怡長發披肩,略施淡妝,也是精心裝扮過的模樣。她走過來,眼神俏皮,“好巧呀柯叔叔!”

  柯禮含笑應了,“巧。”

  趙西怡望著他,“你的相親對象沒來嗎?”

  柯禮不回答,眼角微微上揚,勾著目光投在她臉上,沉聲問:“你的對象來了沒有?”

  趙西怡佯裝沮喪的搖搖頭,“沒有呀。”

  柯禮垂眸斂眉,再抬頭時,笑意收斂,神態認真了些,“那正好,要不咱們湊個對?”

  趙西怡落落大方坐下,手肘撐著桌麵,輕輕抵著自己的下巴,“行呀,你請我吃飯,吃完飯之後,我請你看電影唄。”

  柯禮點了點頭,然後鄭重的伸出手,笑意溫潤真誠:“既是相親,自我介紹一下——趙小姐您好,我是柯禮。”

  趙西怡學他模樣兒,認真勁不比他少,“柯先生也好,我是……趙西瓜。”

  越過桌麵握在一起的手,慢慢換了力氣和角度,變成了牽手的姿勢。兩人眼神凝望,漸漸融在一起——

  像潑墨的風景畫,濃淡粗細恰恰好。

  唐其琛番外(1)

  唐其琛和溫以寧的婚禮是從芬蘭之行回來後辦的。

  景安陽操持家事有道, 一係列流程下來打理得妥帖細致,紅包、喜帖與手辦禮的式樣都做了兩份, 燙金字的原版都是唐老爺子親自寫的。婚紗禮服也是中西式各備了多套。回上海後, 景安陽就讓兩人去店裏試穿。一堆人圍著,改良尺寸,調整細節, 甚至是裙身上的裝飾點綴用的都是整鑽。

  溫以寧其實不太適應這種排麵,但她不會說。因為她明白,這婚禮不是她一個人的事兒。

  婚禮不算保密, 也沒有刻意宣傳,婚禮舉辦的地方也質樸,就在佘山唐其琛名下的一處別墅山莊。但十月二十二日那天,山莊裏仍來了不少媒體。唐家辦事麵麵俱到,都是喜事兒,來的媒體人人一份體麵的婚禮手辦禮和紅包。

  陳颯在媒體圈麵兒大,處理這些人際交往得心應手, 一邊幫替著派發紅包,一邊雙手抱拳作揖討吉利:“辛苦各位朋友了哦, 新郎官兒隨便拍, 但新娘子就麻煩各位手下留情了!”

  其實大家心知肚明,人家的話肯定是往好聽的份上說, 但態度也撂的很明白, 新娘子的照片真傳上了網,亞匯集團也會公關掉的。吃力不討好還得罪人, 誰都犯不著試探對方的底線。

  唐其琛這莊園夠大,一片平整的草地布置成溫馨的儀式現場。百來位賓客都是親友至交,見證了這對新人最幸福的時刻。

  唐其琛這邊的親眷人脈鼎盛,小亮老師特自覺的帶著他們玩的好的發小朋友都過來了。

  溫以寧的父親已逝,母親下落不明。小亮老師會疼人,他說:“拚了這把老命也得過來給你撐腰啊,別怕啊寧兒,我就是你的娘家人,他以後敢欺負你,我第一個不幹。”

  溫以寧當時就飆了眼淚,也不知是感動的,還是觸景傷情。幾個化妝師圍著她,哄著勸著,說哭花了妝容就不美了。

  其實也是好心的安慰勸解,但小亮老師不樂意了,碰上她的事,什麽都能杠上兩句,“哪有,她不化妝也是今天最美的!”

  溫以寧破涕為笑,拿麵紙按了按眼角,對化妝師們抱歉道:“給你們添麻煩了。”

  唐太太漂亮有氣質,待人也是客氣溫和,很給唐家增麵兒。

  婚禮流程順順利利的進行,本該由父親挽著女兒的手,考慮到她的心情,唐家本是要把這個環節去掉,可溫以寧沒同意,她說:“讓小亮老師來吧。”

  唐其琛當時也坐在沙發上,疊著腿,看手機時手腕上露出半截白金表,之前的一切意見他都不太發言,這時卻抬起頭頭,眼裏光芒微露,“便宜他了,不可以。”

  溫以寧扭過頭,委屈巴巴的望著他,也不說一個哀求的字。就這麽望了幾秒,要他命都給了,唐其琛改口同意:“沒有什麽不可以。”

  現場交響樂演奏婚禮進行曲,小亮老師挽著新娘的手緩緩向前。

  溫以寧沒束發,長發披肩散下,雙鬢的頭發往後挽,是一個很漂亮的公主頭。頭紗樣式簡潔,長長的垂在裙擺上。唐其琛站在不遠處,純黑色的燕尾服剪裁一絲不苟,把他的身材襯的極為高大英俊。

  他注目於自己的新娘,這一刻,被驚豔的忘記了挪眼。

  把溫以寧的手交給唐其琛的時候,小亮老師始終握著她,掌心發抖,把她拽得緊緊的,這一生情誼含了太多愛與珍重,他以為他不會哭,可這一瞬間,根本擋不住眼眶泛紅。

  三個人的手相交匯的一刹,李小亮飛快靠近唐其琛,用隻有兩人聽得見的聲音說了一句話,然後鎮定自若,又恢複了笑臉恭喜的模樣。

  唐其琛牽著溫以寧走上台時,彩紙禮炮熱烈齊齊飛揚,掌聲與歡呼經久不衰。而在證婚詞響起時,彼此的一句“我願意”給這段感情開啟了全新的征程。

  小哥兒和小朵兒今天也很應景的穿著小禮服和公主裙,被阿姨們抱在下頭一臉驚奇的望著台上的爸爸媽媽。

  粉雕玉琢的一對小人兒,看著看著,口水叭叭的往下掉,小朵兒低頭看著公主裙上濕乎乎的一團小圓印,自己咯咯笑了起來。

  賓客們都被她逗樂,春風拂麵,當真是一段好光景。

  唐其琛胃部做過手術,按理說是不能飲酒的,但今天實在高興,小半杯紅酒作陪,被傅西平這幫發小鬧的實在厲害。傅西平多張揚的一人啊,聯合李小亮一塊,美名其曰鬧洞房。

  這幫人可沒唐其琛身上那股老派貴公子的厚重氣質,紈絝公子哥的不良作風適時發揮,沒對新郎官心慈手軟。玩的樣式也奇葩,倒不為難新娘子和伴娘們。幾個爺站一塊兒,也不知是誰突發奇想說要比腹肌。唐其琛的腹肌要是沒能排前三,今晚這洞房那就別想進了。

  喝了酒,都瘋。

  三十好幾的男人了,個個也是排的上號的身份,眼下卻跟輕狂少年似的。唐其琛的白色襯衫從西裝褲裏扯出來,撩開衣擺,卷著往上,平坦堅實的腹部一點一點展現,他保養得宜,沒有多餘的贅肉,稍一閉氣,肌理的線條就很明顯的挑了出來。連著腰線往下伸,就沒見過男人的腰型這麽好看的。

  唐其琛胃上還有一道手術時留下的疤,隱隱若現,很性感。

  傅西平他們一通鬼叫:“琛兒有心機!什麽時候瞞著我們去健身了!”

  唐其琛笑得神采飛揚,眼角吊著很是痞氣,“有我這份定力麽你們!”

  楚楚衣冠變禽獸,別有一番色氣。

  伴娘裏有亞匯的員工,瑤瑤握著手機的手都在顫抖,臉紅心跳的偷拍小視頻,大老板這破了欲的樣子,說是人間極品也不為過了。

  哥們兒不肯放人,比完腹肌之後,眼見著要拿溫以寧來事兒,唐其琛笑得劍眉斜飛,把人護在身後說:“我夫人這麽美,你們養養眼就行,不許鬧她。”

  小亮老師起哄:“什麽你夫人啊,就沒見你表達過愛意!”

  狼狽為奸的一窩痞子們頓時附和:“沒!見!著!”

  溫以寧抿嘴笑,臉頰緋紅,手心都有些出汗。唐其琛牽著她的手,坦然大方說:“今兒就讓你們見識見識。”

  說完,他走進樂隊裏,與他們說了幾句,各位樂手會心一笑紛紛點頭。

  唐其琛便轉過身,麵對著全場賓客,從容的站在話筒前。話筒架稍低,他把話筒調高了些,喂了兩聲試試音。

  溫以寧被簇擁在台下,儀式結束後她便換了一身淺粉禮服,整個人恬淡溫和。兩人的視線一高一低,在半空輕輕交匯。

  跨越人山人海,那是彼此的棲息地。

  這一眼的默契,千言萬語都不必說出口。

  準備好後,唐其琛微微側身,對身後的樂隊頷首。音樂節奏瞬時響起,一段輕悅歡暢的前奏之後,唐其琛單手微扶話筒,坐在高腳凳上嗓音沉吟。

  那是一首英文歌。

  那是他第一次唱歌給心愛的女孩兒。

  男人的中低音宛如悠揚的大提琴,每一個音節餘音繞梁,他的英文發音很帶感,大抵是幾年的留學經曆,讓他身上自帶一種英倫優雅氣質。

  ……

  I could search the world from south to north

  But I've already found what I'm looking for

  I was born to love you

  ……

  歌曲踏入高|潮,一遍一遍的重複。

  唐其琛摘下話筒,起身跟著節奏身體輕晃。他太自然了,沒有半分束手束腳的不自在,那是一種恰到好處的呼應,歌詞之中,每每唱到“Born to Love You”這一句,他的目光便熾烈含情的投向溫以寧。

  這一份存在感太強烈,所有賓客都自發起哄。

  傅西平笑著罵了一句:“騷的沒邊兒了!”

  一曲畢,唐其琛以一個低沉的轉音完美收尾。台下的起哄尖叫聲更甚。就連陳颯都忍不住抹眼淚。

  這時,人群裏爆發一聲響亮:“唐其琛!奪妻之仇不共戴天!”

  眾人狂笑,氣氛推至了最高點。

  小亮老師歪著頭,笑得明亮坦蕩,他這一聲吼啊,嘖,騷的不比唐其琛少。

  這首英文歌叫《Born to Love You》,而唐其琛每次唱到就會凝望妻子的那句歌詞。

  I was born to love you

  我為愛你而生。

  十點鍾左右,賓客陸續離開。傅西平他們鬧歸鬧,但幾十年的兄弟感情擺在那兒沒得說。熱鬧勁兒炒上去了,為哥們掙了麵。他們有分寸,也不讓唐其琛作陪,三四輛跑車轟轟烈烈的開去新天地自己玩,唐老板有錢,盡管作,等著他簽單就是。

  一天這麽折騰下來,唐其琛和溫以寧都挺累,新婚之夜也沒真的做|愛。兩人洗完澡就坐在床上互相依偎,唐其琛把投影開了,挑了部《西雅圖夜未眠》一塊看。畫麵一出現,溫以寧就笑了起來。唐其琛吻了吻她的臉,“怎麽?”

  溫以寧告訴他:“這是我讀大學的時候,最喜歡的一部愛情片。就因為這個影片,我一度想去美國西雅圖看看。不過大學時候沒什麽錢,就是個奢望。畢業後,家裏發生了那麽多事,也沒心思再想。”

  唐其琛說:“老公在,什麽願望你都可以許,我幫你實現。想去西雅圖,明兒就訂票,我陪你去。”

  溫以寧笑,“你不上班啦?”

  “蜜月,不上。”唐其琛說得理所當然。

  “還蜜月。”溫以寧笑意更深,“才從芬蘭回來呢。”

  唐其琛洗了個澡,精氣神又恢複了,溫香軟玉在懷,不太能沉住氣,頭越來越低,嘴唇擦過她的側臉,嘴角,然後往下,頭埋進了被子裏,薄唇蹭開她寬鬆的睡衣領,用冒出來的點點胡茬上上下下的刮她。

  這種若即若離的使壞太勾人胃口,溫以寧被他弄的又癢又軟,沒什麽底氣的推搡:“別鬧,還不累呀。”

  唐其琛的手指挑開她的衣扣,興致複蘇,嗓音沉沉的,“在你身上,我就從沒累過。”

  溫以寧一聲尖叫,兩人扭作一團。

  到底還是唐其琛老練,三兩下就把人壓在下頭,兩人接了一個濃情蜜意的吻。

  唐其琛剛要繼續,就被溫以寧擋了一下,擔心問:“今晚傅西平鬧你鬧的好凶,胃沒事兒吧?”

  唐其琛勾著笑,“我要說有事兒呢?”

  溫以寧紅霞上臉,一雙眸子柔情四溢,仿佛能掐出水來。

  她抿著唇,羞澀的摟著他的脖頸,在他耳邊飛快說了一句話。

  唐其琛眸色驟深,下意識的把人抱得更緊。

  後來的發生順其自然,溫以寧也不是保守的人,享受愛人帶給彼此的快樂,無論何種方式,都是“愛”字的一部分。她鑽進了綿軟的被毯裏,唐其琛雙手枕著腦後,呼吸漸深,人跟著一起輕輕發顫。

  旖旎之後,兩人抱在一起平複喘息。

  溫以寧額頭上被悶出了細密的汗,她忽然說:“其琛。”

  唐其琛低應:“嗯,我在。”

  “我不去西雅圖了。”她說。

  “好,你想去哪?”

  雲雨之後的空氣裏帶著一絲絲的寂靜,唐其琛這一句話問完後,溫以寧遲遲沒再回答。

  窗戶斜開一角,入夜的秋風夾著涼意繾綣,吹動了紗簾,送進了外頭的淡淡花香。

  良久,她說:“我想去雲南,大理。”

  唐其琛一聽就明白了。

  當初江連雪給她留的那段視頻中,最後的結尾提到的就是大理。也都明白,一個人真想離開,是絕不會透露自己要去的地方。那隻是她順口之提,並未有實際涵義。

  可對溫以寧來說,那是唯一能與江連雪有牽連的線索。

  那是她的執念。

  唐其琛最終還是陪她去了。

  溫以寧四處逛逛,看著當地的人文風情,也沒刻意去熱門景點,她大學時的室友小昭就是雲南人,兩人約見聚了聚。畢業也有小十年,歲月年年人不同,褪去青澀與稚嫩,留給一個女人的,是成熟的氣韻與淡然的心態。小昭帶她去了當地的一個民族寨子,又很熱心的陪兩人去了玉龍雪山。

  這是一次很平靜的旅行。

  溫以寧走的時候也沒買什麽紀念品,唯獨在一個路邊的老婆婆那兒買了兩個鮮花餅。

  唐其琛是不吃甜食的,她自己吃,一口一口慢慢的。唐其琛始終看著她,吃到第二個時,他無聲的摟住了她的肩。

  溫以寧表情神態並未有多少改變,依舊那麽沉默。她眼裏如平靜湖泊,已夠容納一切變故與波折。成長不止拘於年少,生命隻要在繼續,成長便無時無刻。

  生離與死別。

  悲歡與離合。

  世間種種緣聚緣滅,強求不得。

  溫以寧心想,江連雪你真傻,遊山玩水怎麽能不多帶點錢呢。

  這大概是唯一的遺憾吧。

  冬去春來,一年四季的景色那樣美,你好好看,慢慢看。

  而你說過的鮮花餅,念念已經幫你嚐過了。

  ——

  從雲南待了三天回來後,兩人又按家族規矩,去了一趟香港祖家。

  唐老爺子有六位姊妹,大伯與三伯定居加拿大,其餘四位都在香港置業安家。在各自的行業領域均有一席之地。一對新人回港,這邊更具儀式感,相當於把婚禮流程又給走了一遍。在上海是西式,到這兒就是正兒八經的中式婚禮。溫以寧穿著量身定做的旗袍禮服,真的體會了一遭手上十幾個龍鳳鐲,頭上一整套黃金頭飾的壕氣了。

  拜禮那日,她偷偷問唐其琛:“你裏麵不會穿了一件黃金甲吧?”

  唐其琛笑意淡淡,牽著她的手說:“這都是長輩給你的禮物,收好。”

  這晚,兩人回了淺水灣的別墅。

  溫以寧震驚了,“老板,你到底有多少房子啊?”

  唐其琛還真就認真想了想,“都由資產管理公司打理,算上我外公從小贈送的,我也沒太記數。”

  溫以寧來了興致,盤腿坐在沙發上,扯著他算賬。

  “蘇州有沒有?”

  “有。”

  “成都天津寶島台灣?”

  “也有。”

  “那北京三亞土耳其?”

  唐其琛笑,“你這地域跨度也太大了。”

  溫以寧眼珠狡黠一轉。

  唐其琛捏著她胸前的一束頭發繞在指間玩,“你喜歡土耳其?”

  這隻是她順口溜想到的。

  唐其琛閉了閉眼,平平靜靜的說:“你喜歡,我就買。”

  溫以寧故作驚訝狀,雙手捧臉激動道:“天!唐老板!你好帥哦!”

  唐其琛食指微屈,輕輕刮了刮她的鼻子,佯裝不悅低聲問:“叫我什麽?”

  溫以寧眨眨眼,然後湊近他耳邊,聲音甜到他心坎,“……老公,我愛你喲!”

  唐其琛頭枕著靠背閉上了眼,嘴角揚起的淡淡笑意,許久許久都沒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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