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錦堂的人脈在香港確實有獨到之處，隻是撥了個電話聊了幾句，等了幾分鍾之後，對方打返過來，告訴盛錦堂，賀家如今暫時代替賀東打理家族生意的賀世榮先生願意撥冗與裴雁唐聊幾句。

  裴雁唐朝盛錦堂說了聲謝謝，顧不得再客氣，轉身出門上了轎車，讓司機加快車速，趕去賀家在太平山半山區的紅樓。

  已經是夜間八點三十七分，這種時間登門實際上非常失禮，雖然裴雁唐出身海盜世家，但她受過良好的教育和禮儀培養，不過此時顧不上西方那種禮儀，恨不得生出一雙翅膀飛去見賀世榮。

  盛錦堂已經說的很清楚，賀家有能量能解決這件事，但是更有可能落井下石，因為於世亭比起裴家和聯盟這班人，與賀家或者說香港混血上流華人圈更親密。

  所以無論如何要趕在於世亭之前，爭取讓賀家幫忙聯絡賀世禮開口放船回港。

  裴雁唐腦中想了無數說辭，眼看轎車已經轉入半山區，更是閉目深吸一口氣，選了幾個重點，希望能讓賀家點頭。

  “小姐，到了。”保鏢開口提醒道。

  裴雁唐不等保鏢拉開車門，自己打開車門下車，然後整顆心就猛地沉了下去，她看到於世亭一身黑色唐裝，手裏杵著一根手杖，立在賀家紅樓大宅的正門外，正笑眯眯的朝自己望來。

  一時之間，裴雁唐甚至忘記了開口打招呼，立在車門旁不知所措。

  “世侄女，靠盛先生幫你聯絡賀家，哪如直接給我打個電話？”於世亭輕輕頓了頓手杖：“過來扶著我，虧我一把年紀還要特意站在外麵等你。”

  裴雁唐臉上狐疑一閃而過，不過卻邁步走過去，如同後輩攙扶長輩一樣，親熱的用雙手挽住於世亭的右臂：“於會長，如今我沒……”

  “你沒時間，也沒心情和我這個老頭子廢話，對不對？”於世亭用左手輕輕拍拍裴雁唐的手背，兩人朝著賀家大宅內走去，邊走於世亭邊說道：“看到我出現在這裏，就以為是落井下石？”

  “不是嗎？”裴雁唐打量著賀家前院花園的景色，嘴裏低聲笑著說道。

  於世亭哈哈笑了起來：“丫頭，到底是個女人，胸中格局小了些，也小瞧了你於世叔我，沒有我今晚趕去西鄉會館，你以為賀世榮會特意回家裏等著見你，跟你閑聊幾句？就因為他家裏有兩三個保密局的小嘍羅替他看家護院？”

  “為什麽幫我？”裴雁唐對幫兩人把中廳大門打開的賀家下人露出個禮貌的笑容，嘴裏卻低低的問道。

  於世亭臉上笑得春風和煦：“你要知道，民安這麽大手筆，就你老豆那點軍統的舊交情，在香港還可以蝦蝦霸霸，一旦出了香港……駱雲甫靠勢就能牢牢壓住你們。”

  “這時候想讓裴家承認於世叔的人情，早了些罷？”裴雁唐說道。

  於世亭笑著邁步走進中廳：“這才是駱雲甫的手筆，如果我繼續在旁邊坐山觀虎鬥，甚至落井下石，那就是得小利而失大勢，之前的確想過如果你們雙方鬥的難看時，我趁機坐收漁翁之利，不過沒想到駱雲甫如今情急之下，也不再顧忌吃相，居然用換了國旗這一招，這是他心急想出的下策，那我自然要陪他玩一玩，在同他玩時，我當然希望身邊的各位，與我一起，大家同心對外。”

  “船回來之後？”裴雁唐聽完於世亭的話，沉默了十幾秒，之後才試探性的問道。

  於世亭緩緩呼出一口氣：“船回來……你就忙一忙終身大事去吧。”

  兩人被賀家的管家引領，穿過長長的走廊，最終停在一處厚重的橡木門外。

  “先生，於老板和裴小姐到了。”管家輕輕扣了兩下木門，不卑不亢的開口。

  裏麵一個沉穩的男聲響起：“請進來。”

  管家推開木門，朝兩人做了個請的手勢。

  門後是一處雪茄吧，賀家如今的代理家主，匯豐銀行董事，華人大班，被香港華商戲稱為“全港華人債主”的賀世榮穿著襯衫西褲，此時正立在落地窗前，輕輕晃動著手裏的一杯紅酒，眺望著仿佛被踩在腳下的夜色中環。

  看到兩人進門，賀世榮轉過身，微笑著看向兩人：“於老板，裴小姐，晚上好。”

  “晚上好，於老板，裴小姐。”又一個男聲在旁邊的沙發上響起。

  裴雁唐聽到這個聲音，如遭雷擊，愣在當場。

  於世亭則循聲望去，沙發上，一個穿著西裝的青年正端著紅酒起身，朝他露出個燦爛笑容：“鄙人，民安陸中孝。”

  ……

  “送你的。”陸忠恕看到方慶秋在那邊認真的清點完鈔票，從口袋裏取出一個小型禮盒遞過去說道。

  方慶秋愣了一下，接過來打開，裏麵是一塊寶璣腕表。

  “是不是賺些零用錢很容易？”陸忠恕笑著說道：“這種腕表似乎也不覺得名貴了？”

  方慶秋看向陸忠恕的手腕，之前他看到的那塊法國海軍限定款腕表已經不見，而是換了一塊很普通的百年靈男士腕表：“你那塊呢？”

  “我在領事館工作，戴太名貴的表會顯得過於高調，上次不就被你注意到了嗎？”陸忠恕點燃香煙，對方慶秋說道：“美國身份，英國身份，在香港都很容易賺到錢，唯獨中國人的身份最慘。”

  方慶秋看著那些港幣：“五萬塊港幣，怎麽賺到的？這麽容易？”

  “走私嘍？貨主是美國人，英國人，那麽貨就可以長驅直入，沒有人去真的查驗是不是實物與報貨單所匹配，如果你願意，走私軍火都沒問題。”陸忠恕語氣閑適的對方慶秋說道：“不過有言在先，我代表領事館安撫你的工作也就算結束，五萬塊，足夠你在香港澳門優渥生活很久。”

  “領事館都是這麽安撫本國公民的嗎？”方慶秋走到酒櫃前，倒了兩杯威士忌，遞給陸忠恕一杯笑著問道。

  陸忠恕接過酒杯，與方慶秋碰杯一飲而盡：“別人我不太清楚，不過幫助過我的於先生一般會比較關照美國華人，我也隻是效仿他而已，有什麽問題打我電話，幾時離開港澳，記得提前告訴我，我去送你。”

  說完，陸忠恕放下酒杯，轉身朝門外走去。

  “以後就是沒必要不會再見到你了？”方慶秋對陸忠恕的背影追問道。

  陸忠恕轉過身：“不要太貪心，七萬塊本金，賺到五萬利潤，很多香港人一世都見不到這麽多錢，而且這種生意做不了太久，最多再有一兩個月，就要收手。”

  “我……我不是……我隻是好奇，那位於先生靠這種生意賺錢？”

  “於先生是正人君子。”陸忠恕聽到方慶秋質疑於世亭賺錢的方式，微微皺眉：“這種生意隻是剛好借用到於先生公司的船而已，貨主都是美國或者英國的官員，船是幹淨的，髒的是那些貨物而已。”

  看到陸忠恕那副不容他人指摘於世亭的模樣，方慶秋笑了起來：“喂，那如果於世亭先生在外麵沾花惹草呢？他不可能是個聖人吧？”

  “香港是允許納妾的。”陸忠恕聳聳肩：“你要是喜歡，那筆錢夠你納很多小老婆。”

  “你在回避我的問題。”方慶秋盯著陸忠恕：“就算是一見如故，也沒有這麽幫朋友的人吧，本金都不用我來出，替我賺五萬港幣，又送一塊表給我，你口中的於世亭都未必有你對人大方。”

  陸忠恕臉色有些尷尬：“總之，離港時通知我，沒什麽事就不用再見了。”

  “你在領事館做秘書，不可能查不清楚我的身份，對不對？你一定是知道我的身份，所以呢，也許是於世亭的交代，也許是你想對他報恩，才來關照我。”方慶秋端著酒杯走到陸忠恕的麵前，盯著陸忠恕的雙眼：“看你的表情，我想應該猜對了。”

  “於先生不知道，隻是我知道了你身份後，想報答他，畢竟因為他的幫助，我才有今日，於先生那種人不太可能需要我一個小角色回報，那我隻能盡所能幫一下他的親人。”陸忠恕被方慶秋猜破心思，也就沒有繼續隱瞞，坦然說道。

  方慶秋拍拍陸忠恕的肩膀：“你對他的感情很深厚，我能感覺到。”

  “是啊，於先生在我心中的地位，真的非常非常重要。”陸忠恕輕輕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