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連環計
作者:鬧鬧不愛鬧      更新:2022-06-11 14:28      字數:3552
  連卡佛百貨商場內,盛嘉樹與河秀盛兩人百無聊賴的倚著立柱閑聊,眼睛望向不遠處的美華番衣洋服商行試衣間所在。

  “我一個同樓租客,叫阿時,在華民政務司做查冊員,前幾日閑聊時他講起,很多華人職員私下開玩笑,覺得如果日本人沒有在香港橫征暴斂的話,接替英國人殖民香港未必是件壞事。”盛嘉樹開口緩緩的說道。

  河秀盛看向盛嘉樹,目光深邃:“你怎麽看?”

  “我說,作為沒有機會抱住英國人或者日本人的普通中國人,當然更希望香港由中國人話事,能進入政府部門工作的華人,背後或多或少都有人脈,不是靠英國人就是靠日本人,誰來殖民,他們都有的撈。”盛嘉樹嘿了一聲:“就連阿時,雖然隻是做個每天四處奔走統計人口數目的查冊員,能拿到這份工作,都是因為他有個做洋行買辦的遠房親戚。”

  “中國不是經常講,亂世之中,草莽亦能出英雄?普通百姓也有機會出人頭地的,隻不過他們沒有勇氣踏出那一步而已。”河秀盛聽完盛嘉樹的話,低頭一笑,語氣有些不以為然。

  此時,試衣間的門打開,導購員引著已經換好服裝的厲紅從裏麵走了出來。

  此時的厲紅,一身火紅色繡銀線鑲邊的半袖緞麵旗袍,一雙玉足踩著銀灰色的高跟鞋,頭發挽了如今香港正流行的上海貴婦髻,插著一枚珊瑚色的玉釵,瑩白的耳垂吊著墨綠色的玉石耳墜,兩隻如藕節般的手腕上各戴了支扭金手鐲,渾身散發出來的富貴味道幾乎能把人熏一個跟頭,嫋嫋婷婷,風情萬種,手裏捏著一方手帕朝著兩人的位置走來。

  “渾身上下都是流行的貴婦款式,可是穿在她的身上,卻不見半分雍容矜貴,隻有風騷輕佻?”河秀盛看了厲紅幾眼之後,就對盛嘉樹說道:“不用說那些常年服侍有錢人的自梳女傭,連我這種男人都看不到她身上的貴氣,還想用她假冒身份來做文章?”

  盛嘉樹打量著越走越近的厲紅,嘴裏說道:“貴婦的身份是她自賣自誇,而我想要的,正是讓她看起來完全是裝出來的富貴,但是自梳女傭們表麵讚歎她好命,背後笑她裝模作樣,同那些察言觀色幾十年的所謂聰明人打交道,最好讓她們第一印象覺得對方比她們蠢,她們能一眼看破對方,不然你以為我不知道如何把她打扮成一個真正的貴婦?”

  “的確是你一貫手段,示弱下餌。”河秀盛聽完盛嘉樹的解釋,微微怔了一下,隨後開口說道。

  盛嘉樹從西褲口袋內取出個小巧精致的首飾盒,裏麵是一枚鑲嵌著碩大翡翠祖母綠的戒指,把戒指取出來戴在自己的左手無名指上,張開手指端詳了一下:“如果那些女傭真的眼光毒辣,就該看得出來,紅姐身上那些珠光寶氣的廉價首飾加在一起,都不如這枚戒指值錢,也就該明白,我是個蝴蝶黨,拿紅姐做羊牯。”

  “怎麽樣?”厲紅站在盛嘉樹麵前停步,腳步輕快的原地轉了一圈,對盛嘉樹問道。

  盛嘉樹打量著連連點頭說道:“不錯不錯,風華絕代,光彩照人說的就是紅姐你,約了那幾個媽姐在哪裏見麵?”

  “就在隔壁地下一層的威士文餐廳,約了她們飲西洋下午茶。”厲紅低頭用手指小心摩梭著旗袍上的銀線,嘴裏說道。

  盛嘉樹看向旁邊的河秀盛,河秀盛聳聳肩:“香港所謂精英人士,那些醫生,律師,會計師,小買辦最中意去的餐廳,威士文餐廳請了法國和奧地利的樂隊駐場演出,侍應生全都是金發碧眼的鬼佬年輕男女,被特意調教過,懂得講粵語,所以雖然每位客人收費三十港幣,但是仍有華人願意進去享受一下被洋人服侍的感覺。”

  “教你的,都記住了罷?”盛嘉樹看向厲紅,溫和的詢問道。

  厲紅抬眼看了一下盛嘉樹:“嗯,我先去,叮囑她們不要揭破我的底細,然後你過半小時再趕過去。”

  “他是你的司機。”盛嘉樹對厲紅指了一下河秀盛:“如果我沒趕到時,有什麽事都可以讓他處理,去罷,我先去付賬。”

  河秀盛朝厲紅稍稍欠身,微笑著說道:“走吧,夫人,我送您去餐廳。”

  厲紅看了河秀盛一眼,又看看盛嘉樹,最終跟著河秀盛朝商場外走去。

  盛嘉樹走向櫃台,取出錢包問過厲紅那件旗袍的價錢,手裏數著鈔票,嘴裏低聲對導購女郎問道:“小姐,能不能幫我個忙?”

  “先生,什麽事?”導購女郎眼睛盯著盛嘉樹手中的鈔票,嘴裏問道。

  盛嘉樹多數出一張十元鈔票,在鈔票中間夾了一張名片:“幫我打個電話,這是你的小費。”

  ……

  裴崇坐在自家神樓天井的躺椅上,正端著茶盞喝茶,七子裴誌偉與五子裴誌慕則陪坐在兩旁,裴誌慕手裏展開著一張通告,此時聲音不高不低的念著:

  “香港軍政府九龍軍政府新界理民府為通告事,照得第七四—至—九五地段現因舉辦公益,須有今日起限一個月內將其收回,至如何補置,則按照一千九百年收回公地則例,即其經一千九百三十年政府收回公地則例修正者辦理,又各地業主,須按地段自行選舉一人,會同公斷局議定應補置若幹,如此通告期滿一星期內,該地業主尚未有人選定,則公斷局可代表其選定一人為其訂議。此布。”

  裴誌慕念完停口,裴崇麵無表情的開口:“果然和提前知道的消息一樣,每平方尺地價三仙,七個村落外加數萬畝廬墓,田產被盡數囊括在內。”

  “一周時間,不僅要選舉出代表,還要與公斷局議定補償事宜?一個月之後強行收回?”裴誌慕把手裏的通告合攏,放到一旁,語氣不解的說道:“這個價格,就算五大家族站在英國人一邊,都壓不下鄉民的不滿。”

  裴崇慢慢啜了口茶水:“沒聽見嗎,香港軍政府,九龍軍政府,如今英國人剛剛打了勝仗,又重占了港九,英軍萬餘外加四艘軍艦就在海邊泊著,那就是開出這個價碼並限期一月的底氣。”

  “父親,您的意思是?”裴誌慕用手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金絲眼鏡,開口詢問道。

  裴誌慕是裴崇的第五子,如今五十九歲,四位兄長當年死於英國人搶奪新界的新界戰爭之後,他便是這一輩中年紀最大的兄長,也是最早進城謀生的裴家人,他進城時,還未爆發新界戰爭,裴誌慕看起來也毫無接掌裴家的機會,所以進城隻是想要換一種生活,他去了南北行做學徒,南北行做了幾年後發現中藥需求量夠大,於是自己開了一家南北行專門進口藥材,批量出售給香港各大中藥行,再後來,發現很多藥材行,成藥行自己製作中成藥頗為繁瑣,又開辦了大通製藥工廠,專門幫各大藥行代為把藥材加工成膏丹丸散,幾十年下來,裴誌慕已經是一家南北行,十家藥局,一家製藥廠的老板,香港七十二行中橫跨三個行當,生藥行,熟藥行,參茸行在他與永安堂扈文虎等人的推動下,合並成為了“參茸藥材行寶壽堂商會”,與扈文虎,虞東軒,魏少伯等人擔任商會會長等職務,在城內已經算是顯赫華商,而且裴崇隨著年紀增長,越來越多事務開始逐漸放手交給裴誌慕負責,甚至幾次在同安公局隱約表態,裴家以後由裴誌慕打理。

  不過裴誌慕內心對裴家家主的位置興趣不大,雖然聽起來在新界威名赫赫,元朗土皇帝,但是再是土皇帝,也不過是新界一隅,而且英國人雖然沒有真正翻臉,甚至表麵有所退讓,但是內心對五大家族都頗為反感,處處掣肘,自己真的做了家主,很多生意上的事就需要放權給他人,畢竟掛著裴家家主的名頭,不回新界鄉下,還在英國人眼皮子底下招搖,那簡直是主動挑釁英國人,讓對方出手找自己的麻煩。

  “通告不是已經貼遍了嗎?就先由著大家鬧一鬧罷,這種條件如果鄉民不鬧一鬧,英國人自己心中反而先虛下來。”裴崇把茶杯放下,咂了咂嘴說道。

  裴誌偉像是完全沒有聽進去兩人的談話,雙手捧著茶盞,如同一頭老猴般蜷坐在藤椅上,雙眼呆呆的望著茶盞內浮浮沉沉的茶葉出神。

  “老七。”裴崇下垂的眼角微微抬起,瞥了眼裴誌偉,開口說道。

  裴誌偉毫無反應,臉色木訥的一動不動,裴誌慕此時開口提醒:“誌偉,父親叫你。”

  “啊~”裴誌偉回過神來,抬頭茫然的看向裴誌慕:“五哥,你叫我?”

  “是父親叫你。”看到裴誌偉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裴誌慕心中歎了口氣,好言說道。

  自己這個七弟,一心想要坐裴家家主,他是自幼跟在父親身邊長大,把父親裴崇的手腕本領都學盡了之後,才表態覺得自己坐家主,比他裴誌慕會更出色,因為裴誌慕隻懂做些有本錢的生意,不懂如何在新界與英國人甚至其他四大家族在常人看不見的地方明刀暗劍,你來我往的爭利。

  可惜父親卻始終覺得自己這位七弟心思重,心腸狠,心念獨,雖說做家主必然要有城府,能狠下心,但是父親覺得老七的心思已經太過,真當上家主,很可能裴家就成為了裴誌偉的一言堂,到時候要是他行差踏錯,整個裴家都沒辦法再回頭。

  “父親。”裴誌偉看向裴崇,擠出個難看的笑臉,開口問道。

  裴崇撇撇嘴:“你那點心思都懶得藏心裏了?”

  “都是一家人,幹嘛要藏?”裴誌偉抓起煙盒,點了支香煙:“是不是讓我去新界理民府去探探風,為做吃裏扒外的內鬼做準備?”

  “太公,在城裏做長生行的美玲帶兒子返來,想要見七叔,她說,是阿蟹讓她來見七叔,還送來了這個。”一個裴家的下人從前廳走到天井,開口對裴崇說道。

  裴誌偉聽到裴美玲要見自己,先是一愣,隨後眼神一凝,站起身朝下人迎上去,接過對方手裏的東西,一張毫不起眼的名片。

  上麵寫著,青洲水泥工廠協理,盛嘉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