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賊不知道你能不能靠得住，但是做賊你倒是元朗鄉下第一名，那壇酒是孝敬列祖列宗的。”看到中年漢子坐在台階前，裴誌偉嘴裏嘟囔著罵了一句，隨後朝盛嘉樹與花柳龍介紹道：“這是元生圍的圍勇隊長，你們叫他才叔，他們兩個是美玲店裏的工人。”

  裴誌偉走過去挨著叫才叔的漢子坐下，探手從碟內拎起一條豬耳絲丟進嘴裏，眼睛瞧了下台階上備下的白酒：“喂，蛇已經被我讓美玲他們拿去收拾。”

  才叔從身後的正廳門後摸索幾下，隨後手裏拎出來一條腰帶，腰帶上緊緊捆著五條身軀肥壯，蛇頭高低懸探不停如同多頭怪獸般的水蛇。

  “請你護衛圍村，圍村早晚叫你搬空。”裴誌偉鬱悶的歎口氣，朝盛嘉樹，花柳龍招呼道：“過來坐。”

  盛嘉樹對這種冷血生物有些抵觸，遠遠坐下，花柳龍顯然見慣了水蛇，毫不畏懼的坐到裴誌偉旁邊。

  才叔吐掉煙蒂，卸下步槍上加掛的刺刀，動作熟練的拉起一條蛇，在蛇腹處動作利落的下刀挑開，握著蛇腹的左手微微用力，一枚青黑色的蛇膽就被擠了出來，剛才嘴裏還罵著對方的裴誌偉已經忙不迭端起一杯白酒遞過去，才叔把蛇膽丟進酒杯，隨後刺刀刀尖探進酒液中，微微發力挑破蛇膽，裴誌偉輕輕搖晃著酒杯，隻見滿盞白酒此時已經化為碧青色，酒香中也多出了些許腥氣。

  裴誌偉捏著酒杯仰頭一飲而盡，隨後重重哈了口酒氣，又拈了塊豬耳丟進嘴裏咽下，這才舒爽的開口：“趁現在不嚐幾次蛇膽，等鬼佬把這片地搶走，以後想吃蛇都無處捉。”

  才叔刺刀不停，又連剖兩條水蛇蛇腹，取出蛇膽泡酒，遞給花柳龍和盛嘉樹，花柳龍接過來一飲而盡，盛嘉樹則連連擺手：“我……吃不得腥，多謝才叔。”

  “越腥才越補，你這種後生仔，正是白天賣力氣養家糊口，晚上賣力氣孝敬老婆的年紀，當然要補一補。”裴誌偉在旁邊笑著說道。

  見盛嘉樹沒有接過去，才叔自己端起來一飲而盡，隨後又烹製了三杯蛇血酒，與裴誌偉，花柳龍三人分掉。

  “我麻煩你，酒也吃過，去做事啦？”裴誌偉等才叔喝完，再度催促道。

  才叔左手拎起幾條死蛇，右手扛著長槍，離開了天井。

  “你同那位朱先生，關係如何？”等才叔離開，裴誌偉側過臉看向盛嘉樹，似乎瞬間就進入了之前在秋田圍葡萄藤下未聊完的話題。

  盛嘉樹取出香煙，遞給裴誌偉一支：“不熟，今日是第二次見麵，以後也不打算刻意去見。”

  “鬼佬要建機場，我父親同那幾個老家夥，覺得現在十萬國民黨軍隊駐紮在九龍，隻要英國人敢貼布告正式公示，五大家族就準備帶著鄉民反對，有十萬軍隊做靠山，英國人一定不敢強行征地，所以現在動不動就邀請那些軍官下鄉來消夏，一把年紀對那些家夥賠笑臉。”裴誌偉接過香煙，叼在嘴裏說道：“國民黨如果靠得住，就不是借道九龍轉運北上，就不會明明打敗了日本人，卻仍然把香港還給鬼佬，繼續由鬼佬話事，我反正是信不過。”

  盛嘉樹劃著打火機，遞過去幫對方點燃：“七叔，你有沒有想過，你那個拉有錢人卷進來的主意，更差勁，你那樣做，雖然坑了一筆錢周濟鄉民，但是卻同時得罪了英國人與有錢的華人。”

  “這就是我請你回來飲酒的原因，看報紙都能猜出鬼佬想做咩，你不如幫我出個主意。”裴誌偉點燃香煙，吐出口煙霧，眼神深邃的說道。

  盛嘉樹撤回手，望著天井中的景色：“同裴太公一樣，你要愛國，愛國民黨，相信國民黨。”

  “我都已經講過，國民黨靠……”裴誌偉臉色有些不耐煩的開口，說到一半突然頓住，若有所思的沉默十幾秒後，才再度開口：“你是說，我老豆同幾個老家夥不是真的相信國民黨。”

  盛嘉樹微微點頭：“我隻是猜測，裴太公當年相信清廷，派人求援，結果下場如何？五大家族青壯男丁幾乎全部死在英國人槍下，你覺得裴太公同五大家族，現在還會相信任何外來人嗎？我覺得一定不會，但是不相信不代表我不能借用他們的力量。”

  “有道理，喂，我老豆他們會怎麽借用國民黨軍隊的力量？”裴誌偉輕輕晃著腦袋，對盛嘉樹說出來的話有些認可。

  盛嘉樹聳聳肩：“我怎麽清楚，我隻是覺得裴太公是一族之長，如果連你都想得到國民黨靠不住，裴太公當然也會想得到，至於他整件事如何謀劃，我當然不可能猜到。”

  “那豈不是我又做錯？”裴誌偉煩悶的歎了口氣：“喂，我看起來有沒有族長的氣質？像不像是我老豆百年之後，接掌裴家的人選？”

  花柳龍與盛嘉樹同時搖搖頭。

  裴誌偉眼神不爽的盯著兩人一會兒，才低下頭繼續運氣：“村長位置都快不保，又沒什麽機會做族長，想暗自設計一筆錢收買人心，看來也多半沒有機會。”

  花柳龍從旁邊好奇的開口：“你不是這處圍村的村長咩，七叔？就算換村長，也該你做主？”

  “我老豆如果升天，當然是繼任族長安排裴氏各處圍村的村長，我是我老豆的兒子，所以做村長，那下一任村長，自然是繼任族長的兒子，我最多就被封個族老的銜頭，等每年祭祖時被喊出來對族長陪笑臉，等族長議事時做應聲蟲。”裴誌偉愁眉苦臉的對花柳龍說道。

  盛嘉樹則始終夾著香煙，雙眼打量著裴誌偉，直到裴誌偉說完，盛嘉樹才微笑著開口：“七叔，我今日的確不小心犯蠢，講錯話，說出鬼佬準備修機場這件事，但是沒必要把我真的當白癡，裴太公如何做事，一定不會瞞你，你後麵講的話，全都是假話，不用等喝完酒，不如現在開門見山罷。”

  “好罷，再繞下去也怕你坐不住。”裴誌偉迎著盛嘉樹的眼光，坦然說道：“我這一代，兄弟九人，病死兩個，戰死四個，還剩三個，除我之外，一個老九在元朗警署做差佬，一個五哥在城內做生意，這段時間裴家打點國民黨，花費頗巨，都是我五哥拿出來，這筆錢雖然現在還不需要算清楚，但早晚一定要清賬，我父親話語間表示過，如果這筆數目最終補不足，族長就讓給老五，如果我能拿出來補足老五這筆開支，族長的位置還有可能爭一爭。”

  “憑你村長的名頭，怎麽也能湊一筆錢出來罷。”旁邊花柳龍聽完，不解的開口：“就算借也能借來。”

  裴誌偉沒有理會花柳龍，而是盯著盛嘉樹，表情似笑非笑。

  盛嘉樹彈了一下煙灰，隨後就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仿佛是一尊雕像，足有五六分鍾之後，才慢慢開口：“七叔，我接下來講的話，會努力簡短籠統些，如果你聽不懂或者不太清楚，可以有機會進城見我，我慢慢講給你聽，不過那時，需要收費，我收費很貴，畢竟我接下來就準備靠教人如何做生意來賺錢謀生。”

  “就像律師那樣？”裴誌偉給出了一個參照職業。

  盛嘉樹把煙蒂撚滅，放慢語氣：“五大家族反對英國人修機場，你當然也是反對的，但是你反對的不堅定，而且你心胸狹窄，目光短淺，看重眼前利益，比如，比起其他人反對修建新機場征收土地，你更在意機場配套的修路工程，土方工程，地麵平整工程，能不能由你和圍村的鄉民來承包牟利，你私下主動聯係英國人，隻要英國人把工程交由你來承辦，簽訂合約，收了預付款，你就可以說服元生圍鄉民同意修建機場，在所有人都反對而你像是一個突破口時，以目前香港軍政府的大部分官員應該沒有太多執政頭腦，你有很大幾率能拿下部分工程合約，收到預付款，被當作英國人眼中的合作模範加以宣傳，之後的事，就看七叔與裴太公的謀劃，能不能逼得英國人違約，放棄新機場修建，至於一些與英國人打交道的細節，等七叔與裴太公覺得我這個思路可行，再聊也不遲。”

  “不僅要讓他們修不成機場，還要坑英國人一筆錢？”裴誌偉眼前一亮，撚著八字胡：“不錯，你個後生仔果然有膽色，難怪能以小博大拿下東華三院的生意，換做普通人，躲鬼佬都來不及，哪敢打他們的主意！”

  隨著盛嘉樹給出的這個思路，裴誌偉有些興奮的站起身，在台階前來回走了幾步：“不錯，不錯！就該像當年那些奸民一樣，占些鬼佬的便宜！”

  “如果沒什麽事，我想與美玲姐一起返深水埗。”盛嘉樹也慢慢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腰肢，對裴誌偉笑著說道。

  裴誌偉扭過頭看向盛嘉樹：“我下次再問你，是不是就要收錢？”

  “你今天再逼我，我也講不出來太多。”盛嘉樹坦然說道。

  裴誌偉一擺手：“我當然不是要逼你，隻是給你個機會，我做主，把美玲嫁給你做老婆！把她那間店都交給你做老板！而且買一送一！我小老婆生的女兒，也一起嫁給你，你有個元朗女婿的身份，整個新界都能橫著走，坐實你阿蟹這個昵稱！”

  裴誌偉說話時，裴美玲剛好與一個年輕少女兩人捧著茶具矮幾等泡茶的工具由前廳走過來，聽到裴誌偉的話，裴美玲還沒什麽反應，旁邊的妙齡少女雙手一鬆，把茶具掉在了青石地麵上。

  裴誌偉頭都不回，眼睛盯著盛嘉樹：“我這個人，活到這麽大隻靠賭性與運氣，我就賭你個後生仔同我一樣，長得靚仔，又有賭性同運氣，早晚能出頭，女人嫁過去不會受苦受窮！如果賭輸，大不了家中多出口人吃飯而已！元朗鄉下，父命勝天，她的婚事，我說了算。”

  “七叔……”盛嘉樹走到裴誌偉身邊，看看遠處的兩個女人，又看看裴誌偉，笑著說道：“我如果真的長成你這麽靚仔，有人肯把女兒嫁過來，我一定答應做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