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學校以你們為榮
作者:鬧鬧不愛鬧      更新:2022-06-11 14:27      字數:3597
  “楊老板,各位長官,我這幾日做過的事已經全部清清楚楚的講完,能不能讓我飲杯水,嘴巴有些幹。”盛嘉樹朝楊震峰,歐凱光等人笑著聳聳肩膀,開口詢問道。

  配菜間內,燈光昏黃,隻剩下三葉風扇呼呼啦啦的轉動聲,以及在場眾人發出的喘息聲,聽到盛嘉樹的話,沒有一個人回應,就連之前喜怒不形於色的楊震峰,此時也隻是默默的盯著盛嘉樹,臉色陰晴不定。

  來港不過數日,先是假借文平愷棄徒的身份,拿下文平愷的葬禮代辦,因為這件事得罪了自己,馬上就去拿命借了貴利,借來的高利貸捐給東華義學,換了一張廣州酒家的晚宴請柬,抽空還整理出一份香港各部門鬼佬高官的資料,送給朱恩良做見麵禮,借著朱恩良考校的機會,說出朱恩良準備勾結其他外地商幫赴港,順便幫自己編造了一個朱恩良隨員,國軍軍官之子的身份,靠這個身份,在酒桌上輕鬆拿下了東華三院讓他楊震峰謀劃許久的業務!

  有這樣的頭腦,眼光與膽色,居然隻是個長生店的棺材仔?

  還好自己連夜動手,把他抓來晴風樓,如今口供,人證,苦主俱在,明天三家小報也都會登出盛嘉樹招搖撞騙的新聞,不然楊震峰擔心自己再遲疑兩日,這家夥說不定就真的靠個騙字,在香港風生水起,一飛衝天!

  “精彩!精彩!聽得我都忘了追龍止癮!”

  “倒杯水給他。”楊震峰回過神來,開口說道。

  一名軍裝從後廚水管接了杯水,遞給盛嘉樹,盛嘉樹說了聲多謝,接過來喝了幾口,像是真的口渴至極。

  “楊老板,事都已經講清楚,人怎麽處理?”歐凱光剛才也聽得入了神,此時回過頭看向楊震峰問道。

  楊震峰盯著盛嘉樹:“阿蟹,我再叫你一聲阿蟹,整件事是你最初壞了規矩,然後我趕絕了壽仁,都已經到這種局麵,不如……你幫我做事。”

  楊震峰猶豫了兩秒鍾,才慢慢說出最後那句話。

  “好啊。”盛嘉樹恰好把一杯水飲盡,抬起頭看向楊震峰,笑容諂媚連聲答應:“多謝楊老板器重。”

  楊震峰看著盛嘉樹那張笑臉,回想起自己昨晚訓斥花柳龍時,這個青年笑容溫和眼神平靜的與自己對視,說出“朝我來”三個字時的模樣。

  “談不妥,送去警局罷。”楊震峰肯定盛嘉樹沒有準備和自己談和的打算後,果斷的對歐凱光說道:“路上不太平,小心點。”

  歐凱光鼓著臉,答應了一聲,隨後從腰間取出手銬,銬住盛嘉樹雙手:“走吧,同我回差館吃幾日大餐,收隊!”

  幾名軍裝推搡著盛嘉樹朝外麵走去,盛嘉樹突然開口:“長官,我忘了件事。”

  “講。”歐凱光不耐煩的回頭,看向盛嘉樹。

  盛嘉樹雙手舉起,從西裝口袋裏取出一本寶源錢莊的錢票:“能不能打個電話,讓朱恩良先生的秘書,把這本十萬塊港幣的錢票取走,她人那時就在半島酒店大廳,看著幾位長官把我帶走。”

  歐凱光目瞪口呆,本來已經轉身朝外走的楊震峰此時也猛然轉身過來,雙眼銳利的看向盛嘉樹:“你嚇我?”

  盛嘉樹朝楊震峰露出個毫無氣勢的笑臉:“我答應為你做狗,你都不要的嘛,我隻能做一條野狗,自己掙紮條命而已。”

  外麵腳步聲響起,晴風樓的夥計在後廚外朝裏麵叫道:“楊先生,歐懷安歐先生打來電話,問他侄子歐凱光先生是不是在這邊,是不是抓了個叫盛嘉樹的人,如果是的話,馬上帶去尖沙咀差館。”

  ……

  “你……你澳門有門路是吧?”花柳龍叼著香煙,用繩索把白骨骷髏捆束在一起,然後直接掛在了灣仔大王西街臨街的一株雙翼豆的樹幹上。

  夏洛克坐在街邊一處店鋪的風雨廊下,像是被香煙嗆到,劇烈的咳嗽了兩聲:“有個師兄在澳門碼頭做事。”

  “就是剛才去碼頭搭船離開那些人的師傅?”花柳龍確定骨架捆的足夠結實之後,這才走到夏洛克旁邊坐下,望著自己捆好的作品:“魏善光的鬼佬爺爺被執骨,你比阿蟹那家夥仲要瘋,這種損陰功的事,你不怕報應嗎?”

  所謂執骨,是香港特有的名詞,香港地方小,義莊也少,加之香港大部分人都是外來者,去世之後更願意屍骨還鄉,如果是有錢人,自然可以包下船隻運回家鄉埋葬,但是很多窮苦人,去世之後也想還鄉,就需要等,等東華三院安排某地去世的人屍骨能裝滿一艘船,才會統一運送回鄉。

  在等船裝滿的這段時間,運氣好能把屍體陳列在義莊,可是如果運氣不好,義莊沒有搞到位置,那就隻能享受長生店為東華三院提供的代存屍體服務,正常的屍體變成白骨可能需要很久,但是如果屍體入了提供代存屍體服務的長生店,不知道為什麽,幾天之內就能隻剩下白森森一副骨架,而這些白骨會被長生店的夥計掛在外麵通風暴曬。

  此時大王西街上,就能隱約看到好幾副骨架懸掛著,被夜風吹動,輕輕搖晃,骨與骨之間偶爾碰撞,發出喀啦喀啦的輕響。

  隻有走投無路,在本地沒有墳場可以入土,想回鄉又沒有運屍費時的外鄉華人,才會無奈的任由骸骨被暴曬雨淋,等待著某一日能魂歸故裏。

  灣仔大王西街,有幾家長生店專門做東華醫院的生意,所以從二十年代開始,這條街就能見到街邊掛著白骨的場景,本地百姓甚至早已經習以為常。

  隻是恐怕從執骨這個詞在香港出現到今晚之前,都沒有過一個鬼佬享受過執骨的滋味,今晚,魏善光的爺爺,英國人恩斯特—巴登成為了英國人暴屍香港街頭的第一人。

  恩斯特—巴登,1842年香港開埠時,第一批從英國趕來東方的冒險商人,與人合作開辦了巴登洋行,做絲綢與茶葉的貿易生意,不過這家洋行的發展並不如其他諸如怡和,太古等洋行那麽順利,甚至可以說不見起色,最終恩斯特—巴登1863年關閉了巴登洋行,黯然返回英國,不過回英國時,把他睡了二十年的妻子和兩個混血兒子留在了香港,畢竟他在英國有著真正的妻兒,香港的這個臨時家庭,隻不過是他在香港時為自己找的一點點慰藉而已。

  可是讓恩斯特—巴登沒想到的是,香港的這兩個混血兒子,居然要比他這個父親在香港更加如魚得水,紛紛出人頭地,兩人隨母姓魏,長子魏蘭登,次子魏蘭特,兩兄弟入讀香港中央書院,畢業後憑借著嫻熟的英文與中文,魏蘭登成為太古船務公司的華經理,魏蘭特則成為了沙甸洋行的買辦,加之恩斯特—巴登自己的英國兒子死於殖民阿富汗的戰爭,妻子也因為他落魄無錢而另嫁他人,最終是這對沒有名分的混血兒子把恩斯特—巴登從英國接來香港安置,死後把他葬在了跑馬地天主教墳場。

  很多華人對魏氏兄弟的行為極其不齒,認為中國人在香港已經是鬼佬腳下的二等公民,魏氏兄弟居然還主動把拋妻棄子的鬼佬接回來奉養,過於輕賤自己的華人血脈,所以很多華人紳商因為此事在當年鬧到與魏氏兄弟割席,不過魏氏兄弟顯然不在意華人群體的眼光,憑借英國父親恩斯特—巴登在香港當年殘存的人脈與兄弟二人的能力,搭上了港英殖民政府的關係,先是在大角咀成立了四海船廠,承攬了很多洋行船舶維修保養的生意,又出資成立保險公司,英國泥(水泥)加工廠等等,1902年,魏氏兄弟從單一替英國人打理生意的混血買辦,搖身一變成為了手握諸多實業的香港混血大亨。

  魏氏兄弟憑借出色的能力與手腕,頗得英國人欣賞,兄弟兩人都被英國授予大十字勳章,1925年省港大罷工期間,曾因為自家水泥廠工人響應罷工,兩人指使手下豢養的幫派分子暗殺罷工的工人頭目,事情爆發時恰好港督司徒拔失勢,被調回倫敦,魏氏兄弟一家也隨即低調遷往英國定居,隻留下了魏蘭特庶出的兒子魏善光打理留在香港的生意。

  魏善光做生意遠沒有他伯父與父親出色,但律師出身的他,善於交際,日本侵華開始後,他判定日本國運強大,崛起在即,早早休了自己的發妻,娶了個日本女人,香港淪陷時,更是出任香島華民代表會委員,香島日華親善宣撫會副會長,香島東亞共榮協會華人代表等職務,曾經多次替日本人發起的各種掠奪暴行為虎作倀,諸如強迫市民把港幣兌換軍票的“獻金活動”,把金屬製品搜刮運往日本製成武器原料的“獻銅運動”,掠奪書院,大學及民間藏書的“新文化交流運動”等等,都有魏善光的身影,最讓香港華人憤怒的是,魏善光曾以體檢的名義欺騙數百名失足婦女,把這些女人送入日本人的慰安所充當慰安婦,事情泄露後,又虛偽的對民眾宣稱自己的行為能大大緩解占領軍對香港女性民眾的騷擾。

  如此罪大惡極的漢奸,日本戰敗投降後卻並沒有受到任何懲罰,一是魏氏家族在倫敦上下打點,二是香港殖民軍政府認為魏善光等一批漢奸並沒有做出對英國人有害的行為,尤其香港作為英國殖民地,如果處決魏善光等為日本人服務的漢奸,那麽如今國黨軍隊正駐紮九龍,等待轉運,香港華人民族自豪感正處於最高點,要是有人把為英國人服務的華人也列為漢奸,恐怕會引起局勢動蕩,所以魏善光毫發無傷,雖然在華人口中已經成為了遺臭萬年的人物,但是仍然照舊燈紅酒綠,紙醉金迷,隻不過諂媚的對象,從淪陷時期的日本人,換成了如今的英國人與美國人。

  夏洛克把煙蒂狠狠撚滅在地麵上,先是瞥了一眼花柳龍,隨後望向樹幹上微微搖晃發出輕響的骸骨,與骷髏那雙黑洞洞的骷髏對視著,露出個猙獰笑臉:“報應,我就是漢奸的報應,至於我的報應……”

  夏洛克收回目光,慢慢直起身:“現在活成這種不人不鬼的模樣,不就是我這些年不夠狠不夠惡的報應咯?阿蟹告訴我一句話,不想再受窮,就要大膽些,換個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