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揚名立萬林福生
作者:鬧鬧不愛鬧      更新:2022-06-11 14:26      字數:3256
  看到麵前的盛嘉樹對自己伸出手,三十六歲的黃慶庵有些恍惚,麵前的盛先生似乎太過年輕了些,他以為陳秀生口中那位盛先生,怎麽都要三十歲左右,可是麵前的盛嘉樹,最多二十歲出頭。

  “我是盛嘉樹,您是?”

  收回心神,黃慶庵與盛嘉樹的手握在一起:“鄙人黃慶庵,東華三院董事局協理,也是義學籌備委員會副主席,接到籌備處的消息,得知盛先生您捐資助學,所以特地趕來登門拜訪。”

  “不過是略表心意,不值得黃先生為此特意登門。”盛嘉樹朝黃慶庵笑笑:“請進來坐。”

  引著黃慶庵坐到客廳沙發上,盛嘉樹親自幫對方沏了咖啡:“黃先生《九龍商報》那邊的事務應該很忙,何必為了這點小事親自趕過來。”

  看到黃慶庵驚訝,盛嘉樹解釋道:“籌備處的陳先生,同我講起黃先生是《九龍商報》的社長。”

  “一個賣酸文換酒錢的報紙佬而已。”黃慶庵接過咖啡:“盛先生今次赴港,我聽籌備處講,是尋父?若是方便,不妨對我講幾句,萬一我能幫盛先生一二,也是好的。”

  盛嘉樹坐到黃慶庵的對麵,點點頭:“家父盛錦堂,之前東莞經商,也是南粵粵商自治會成員,隻是後來商團武裝暴動,粵商自治會那點餘燼也隨之煙消雲散,父親心灰意冷,帶著十幾名商團弟兄北上東北四省,投軍抗日,當年走時,是在香港中轉,隨後乘船北上,再無消息,如今我此番赴港,一是剛好國軍在香港轉運兵力,跑來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打聽出父親下落,二是之前家中在香港有處分店生意,隻是多年來無暇接手,這次赴港準備重整店麵。”

  黃慶庵唏噓的點點頭:“令尊拋家舍業,北上報國,值得敬佩,我回去幫忙打探打探,若有消息,一定第一時間告知盛先生。”

  “多謝,多謝黃先生肯幫手。”盛嘉樹朝著黃慶庵真摯道謝。

  黃慶庵擺手示意,隨後說道:“對了,險些忘記正事。”

  說著話,黃慶庵從懷中取出一封請柬,遞給盛嘉樹:“盛先生,您捐資助學事發倉促,所以東華那邊籌備的慈善答謝酒宴可能仲需要遲幾日,不過今天我私自做主,請您出席今晚的接風宴,剛好您提到令尊亦是粵商自治會成員,出席都算合情合理,不算突兀。”

  “接風宴?”盛嘉樹看向黃慶庵,好奇的問道。

  黃慶庵點點頭:“朱恩良先生今日抵港,我們部分在港華商私下籌備了幾桌酒宴,為朱先生接風洗塵。”

  “南粵七十二行最後一位總行首,九大善堂領銜總理,滬上廣東商幫話事人,朱恩良?”即便是盛嘉樹兩世為人,此時聽到朱恩良的名字,接過請柬的雙手都下意識微微一顫。

  即便是上一世,在香港華商或者廣東商圈中,很多老板的書架上都會有本朱恩良的傳記,聊起民國時代的南粵商業史,朱恩良更是無法繞過的人物。

  簡而言之,這位朱恩良,放到武俠小說中,大概就是省港最後一任真正意義上的武林盟主,之後隨著時代變動,加之陳廉伯發動廣州商團武裝事變,妄圖商人治粵,導致本來凝聚力極強的粵商團體被政府各方麵打壓,分化,最終無論七十二行還是粵商自治會等等粵商組織,盡數四分五裂,隨後1927年朱恩良北上上海,在上海帶領一幹南粵商人於商海中與江浙商幫爭雄,硬是打下一片天地,囊括保險,銀行,進出口貿易,米糧,棉紗,布匹,金銀等行業,被時人稱為廣東商幫。

  1932年,朱恩良因不滿國民黨派係打壓,離滬赴港,34年出麵組織香港華人工廠主成立香江華人廠商聯合會,38年,再組織九龍地區華商成立九龍華商總會,使香港之前隻有一中一洋兩大商會局麵被打破,在朱恩良籌建兩大商會之前,香港最大的商會是一群英國洋行鬼佬組建的香江總商會,因為會員幾乎全部是外國人,所以香江總商會也被人稱為西商會或者鬼佬會,隨後就是被西商會打壓的香江中華總商會,因為人在屋簷下,香江中華總商會雖然成立於1900年,但幾乎在香港政治層麵毫無話語權與影響力,加之全員都是中國人,更是處處被鉗製,歧視。

  而朱恩良組織成立兩大新的華人商會之後,香港華商局麵有所翻轉,三大華人商會聯手製衡鬼佬會,尤其是1938年,以香江華人廠商聯合會為主,兩大商會為輔,舉辦了第一屆香港國際工業出品展銷會,正式向世界展示了香港華商的製造實力與先進理念,甚至盛嘉樹前世時,香港工展會對整個香港地區的中國人而言,都已經成為每年中頗為重要的一次盛會。

  “盛先生也聽過朱先生的名字?”黃慶庵對盛嘉樹問道。

  盛嘉樹客氣的說道:“黃先生,叫我阿蟹就可以,盛先生這三個字,聽起來太刻板了些,等我一把年紀時再被人叫盛先生可能心裏會舒服點,至於朱先生,我想隻要是南粵的生意人,就算未見過朱先生,也都聽過朱先生的名字。”

  “朱先生40年離港赴重慶,到現在已經五年,恐怕未必仲有那麽多人記得他的名。”黃慶庵笑著說道。

  盛嘉樹取出香煙,遞給黃慶庵一支後,自己點燃,沉默片刻才對黃慶庵說道:“朱先生今次返港,恐怕不會太樂觀。”

  “嗯?”黃慶庵聽到盛嘉樹的話,稍一錯愕:“阿蟹,你剛剛講什麽?”

  盛嘉樹看向黃慶庵:“我要是英國鬼佬,現在最討厭見到的,恐怕就是朱先生這種人,如果我未猜錯,按照朱先生行事風格,此番回港必定不是準備養老歸山,而是準備攻城略地,隻是鬥陣鬼佬,談何容易。”

  “阿蟹,你是做哪一行生意?”黃慶庵猶豫一下,沒有去接盛嘉樹說的話,而是轉而問盛嘉樹做何生意。

  盛嘉樹一笑:“小生意,長生行。”

  黃慶庵了然的點點頭,七十二行中,長生行的確算不上大生意:“不知貴寶號是?”

  “長生行,兆雲堂,壽仁號,盛嘉樹。”盛嘉樹彈了一下煙灰,對黃慶庵說道。

  長生行,是殯葬棺木行業的代稱,兆雲堂是南粵一帶長生行的堂號,也是長生行東主老板等專屬堂口,大意相當於殯葬業企業家協會,最後的壽仁號才是店麵的名字。

  其實盛嘉樹並不是壽仁的老板,按道理他不能報兆雲堂,而是該報職竟堂的堂號,職竟堂在省港一帶,大意是指殯葬棺木業的打工仔協會,無論仵工,賬房何等身份,總之按月賺工錢,不是老板身份,一律屬於職竟堂。

  “到時我讓報紙明天發報時,把阿蟹捐資助學的義舉登出,順便當做廣告也好,打打名頭嘛。”黃慶庵對盛嘉樹說道:“今晚七點,廣州酒家,我遣人來接你。”

  “好,一定準時赴宴。”盛嘉樹答應道。

  黃慶庵隨即起身朝外走去:“報社仲有很多瑣碎事務,我就不留下再打擾阿蟹你,晚上時多飲幾杯。”

  “談到寫文章,我就對黃先生甘拜下風,不過論劈酒,我這種酒囊飯袋最擅長,一定奉陪。”盛嘉樹也起身,朝外送著黃慶庵。

  黃慶庵哈哈笑著,走到門口處,終究還是沒能忍住,回身看向盛嘉樹:“阿蟹,你點會知朱先生今次返來,是準備攻城略地,鬥陣鬼佬?”

  盛嘉樹豎起兩根手指,對黃慶庵說道:“這兩年時間,是最好亦是最後的時機,錯過後恐怕就再冇機會,朱先生商海浮沉三十餘載,這點眼光該是有的,所以他返港,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傾力一搏,水漫金山。”

  “我都不知朱先生返港心意,希望是你講的這樣。”黃慶庵拍拍盛嘉樹的肩膀:“走咗。”

  隨後,走出了盛嘉樹的套房。

  聽到關門聲,之前在臥室的花柳龍邁步走了出來,鬆了口氣:“喂,這位社長文化人找你聊咩呀,是不是準備買壽材?”

  盛嘉樹坐回沙發上,把玩著那份精致的請柬:“本來以為要等幾日才能混場答謝晚宴,冇想到今晚居然就先有機會送上門來,初次見麵,再是寒酸,都該準備份見麵禮。”

  不等花柳龍說話,盛嘉樹已經抄起客廳的電話:“唔該,幫我接衛生局,我想揾衛生局衛生稽查專員林冠華。”

  “坑完外父坑舅兄?”花柳龍聽到盛嘉樹的話,悄悄撇了撇嘴。

  電話那邊過了好一會兒才響起林冠華的聲音:“喂,哪位?”

  “華哥,我是阿蟹。”盛嘉樹說道。

  林冠華在電話那邊明顯停頓了片刻,不確定的開口:“阿蟹?盛嘉樹?”

  “是我,我現在在半島酒店,你方不方便現在過來聊幾句,我有件事想拜托你。”盛嘉樹對林冠華說道。

  “半島酒店?”盛嘉樹能給他打電話都已經讓林冠華覺得奇怪,現在盛嘉樹說他人在半島酒店,更讓林冠華覺得不可思議,哪怕是為了消弭自己的好奇心,林冠華覺得自己都有必要跑去看一眼:“好啊,我現在趕過去,很快。”

  掛掉電話,盛嘉樹走到陽台前,望向外麵的維多利亞灣,輕輕念叨著:“事在人為,至於結局是否真的能人定勝天,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