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平平的聲音變得沙啞又撕裂，大抵是聲帶受了傷，她問這話時，木然的臉生出一點點動容來。

  葉笙笑了，不知道是覺得諷刺還是覺得可笑，“你還會關心外婆的死活嗎？若不是你，她老人家何至於性命垂危？”

  “她沒死。”薛平平的語氣十分的篤定。

  “是，是還好好或者，外婆福氣大著呢。”葉笙覺得眼前之人真的很陌生。

  她忘了，薛平平根本就不是六七歲的小女孩，也不是尋常人家失孤的孩子，而是西夏女皇的女兒，今年已經十二歲了。

  算是個小大人了。

  這些時間，她不過是在養。

  薛平平垂下眼眸，不再說話。

  “我來之前，我以為有很多話跟你說，可是站在這裏，卻覺得什麽也沒必要問了，事已至此，的確沒什麽好說的，我們滅了西夏，殺了你母親，這都是事實……兩國交戰，成王敗寇，已是定局，你要殺我，你也恨我入骨，我都明白，這一些，原本也沒誰對誰錯。”

  葉笙忽然也覺得，實在沒什麽好問的。

  她難道要傻到問你為什麽要傷害外婆？

  我對你還不夠好嗎，你為什麽要殺我？

  平平，你有沒有真心將我當過姐姐？

  諸如此類的蠢話，葉笙覺得實在沒有必要再問。

  薛平平抬眸看了葉笙一眼，對她說的話，也沒有半點觸動。

  葉笙站了起來，她轉身便要離開，走了一步之後又回過頭來，“平平……你本名叫什麽？”

  薛平平木然的神色鬆動了半分，她緩緩道，“薛靈。”

  “你隨你父親姓？”葉笙記得，西夏女皇並不是姓薛，她又笑了一下，“至少，還有個姓氏是真的，這一年來，也並非全是在騙我。”

  “是。”薛平平，不，應該說是薛靈大大的眼睛裏煥發出一種奇異的神采來，她似乎想起了什麽美好的時光，眼底充滿了向往。

  葉笙轉過身去，她不願再看，她怕，她會心軟。

  很搞笑吧，她看著薛靈，竟然在心中生出了無數個念頭，她身子想過薛靈不過也還是一個孩子，其實放了她一人，也並沒有什麽。

  可是，若是放了她，又如何對得起外婆，又對得起自己經曆的難產之痛。

  更重要的是，薛靈乃西夏皇嗣血脈，她若離開，日後說不定就會卷土重來，雖然西夏殘部已不成氣候，但總沒有平白無故給華國增加暗敵的道理。

  所謂婦人之仁，大抵就是說的葉笙現在的心情吧。

  分明最理智的方法是永絕後患，可葉笙仍是覺得不忍心，或許是手上沾了太多血了，或許是做了母親，總之，她現在覺得自己不如從前那樣殺伐果斷。

  葉笙勾唇自嘲的笑了笑，她忽然頓住了腳步，回過頭看著薛靈，“薛靈，若有來生，但願你不要出生在皇家，隻做個普通小孩，該多好。”

  話音落下，葉笙便離開了水牢。

  薛靈看著離開的葉笙的背影，那幹枯的眼底，緩緩的落下兩行清淚來。

  “此生若是不入帝王家，該多好……若我真的隻是一個尋常百姓家的女孩，該多好……葉姐姐，謝謝你。”

  薛靈哭了。

  從被捕到現在，薛靈從未掉過一滴眼淚，無論受到什麽刑罰，都不曾哭，因為她知道，哭沒有用。

  從前，母親也不喜歡她哭，隻要她哭了，便會責罵她，隻有爹爹還在的時候，會抱一抱自己，哄一哄自己，她隻記得，父親的懷抱，好暖啊。

  父親待她很好，父親從來都很溫和，永遠都在笑，對誰都很溫柔，薛靈覺得，父親真好啊，她最喜歡父親了。

  薛靈的出生，是見不得光的，是一個必須隱藏的秘密。

  因著西夏女皇用毒過多，薛靈在娘胎便收到了影響，剛出生時，像隻小貓一樣弱小，幾乎隻是剩下一口氣，初時的三五年裏，薛靈都是在藥罐裏長大的，尋常小孩的嬉笑打鬧她全都不能有，因為她實在很虛弱。

  有可能在外麵跑上一圈，回來便要病上幾個月。

  可即時是這樣，小孩還是記吃不記打，每每看到旁人在玩，小小的薛靈總是很羨慕……

  薛靈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慢慢長大的，無數的奇珍異草才將薛靈養到這麽好，看起來是健健康康的模樣。

  她長到六七歲模樣的時候，其實自己已經快十二歲了，那時身體已經算是大好，她的母親也不再拘著她，可以讓她到處跑了。

  母親偶爾會抱她，那時薛靈便會很開心，她很喜歡母親抱自己，因為母親身上的味道很好聞，她真的很喜歡。

  可母親漸漸的，也不再抱自己了。

  照顧自己的婢女說，母親很忙，她忙著去攻打一個叫大周的地方，若是將來能分得大周的半寸江山，她們西夏便無須再繼續生活在這樣偏遠孤寒之地。

  她的母親在做的，是最偉大的事情，是為了整個西夏子民。

  薛靈那時便想，自己長大了也要想母親一樣，做一個很厲害的人。

  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薛靈再也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母親說，父親走了，永遠都不會回來了，那時，薛靈其實就懂，走了，就是死了的意思。

  母親告訴她，父親死了，死在和大周手中。

  那時，西夏很亂，周圍有很多不同的聲音，有的人希望不顧一切攻打大周，有的人希望投降，母親總是每天都很晚才回寢殿，那一段時間，薛靈幾乎不怎麽見得到母親，每每見到了，母親脾氣也很差。

  後來，整個西夏覆滅了，母親被大周皇帝所抓，而她被母親的親信護送逃離出西夏皇宮，開始了渾渾噩噩的日子。

  再後來，姑姑告訴她，母親死了，是大周皇帝和那個叫葉笙的人所殺！

  姑姑說，她們要報仇，可是大周皇帝和葉笙狡猾無比，生性多疑，無人能近身。

  後來的後來，薛靈便成為了一枚棋子，深深的埋在了葉笙的身邊。

  那段時光，大抵便是薛靈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