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晝短四十九
作者:糯米詞      更新:2022-06-02 22:45      字數:2850
  第119章 ?晝短四十九

    “遙遙?”秦流見她兀自沉思, 又問,“你在想什麽?”

    “……啊?啊,你問我啊。”唐棠連忙回神。但話一出口, 又默了默。“秦流, 你覺得……”

    “你覺得, 我還是我嗎?”

    秦流啞了聲。半晌, 她訕笑道:“遙遙,你這是說得什麽話?你就是你啊。”

    貓妖沒有應聲,隻是靜靜地看著她。即使換了一具軀殼,她的眼睛都已經變成了玻璃珠子,仍還是那樣清澈而透亮,好似一瞬就能看清楚人心所想。

    她像個沉默的孩子, 隻是旁觀, 卻將發生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心中自然是有定數的。

    秦流越說越無力:“其實往好處想,你是妖族,可以變成獸形也可以變成人形,你就當你又變幻了身形,不就好了嗎?”

    “……”貓妖也迷茫起來, 她說, “我覺得這不是我的身體。它更像是……一個棺材。你有沒有想過,複生需要什麽代價?”

    秦流隻能訕笑。她何嚐不知?

    古往今來, 複生從來隻是騙局。有人複活傀儡;有人複活野鬼;有人被複活,卻性情大變, 複活後的人還算是原本的人嗎?比起複生, 更像是一場騙局。哪有人能完好無損地從騙局之中脫身?

    “但是、但是, 遙遙你現在不是好好的嗎?”秦流說。

    貓妖緩緩抬起手, 在秦流的注視下,握拳,鬆開,又握拳。緊接著,她伸手去抓桌子上的茶杯。隨著她動作的變化,神情也變得微妙起來。

    “我好像知道代價是什麽了。”貓妖說。“我的觸覺……消失了。”

    從她醒來時,她便覺得自己被套在一個厚厚的套子裏,隔著套子觸摸周圍的一切,感知很弱。但現在,僅僅是這麽一會兒,她的觸覺已經從隱約能感受到,變成完全沒有辦法感受到了。

    現在想起來,她醒來時,分明在下床的時候膝蓋撞到了床腳,卻絲毫沒有感覺到痛,那個時候她還以為是因為木頭身體本就沒有痛覺,但如果不是沒有,而是消失了呢?

    痛覺消失了,然後是觸覺,接下來……

    秦流猝然一驚。複活怎麽可能沒有代價?但她和時竟遙都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代價。

    一個人被困在身體裏,卻沒有痛覺、沒有觸覺、沒有聽覺嗅覺甚至沒有視覺,那會是怎麽樣的場景?秦流隻是想一想,都覺得毛骨悚然。

    陷入無邊的黑暗中,沒有任何感覺,隻有思緒靜靜地流動,卻不能表達,口不能言耳不能聽眼不能視,甚至無法感知。

    那樣,就真的是被封死在棺材裏了。

    “……一定是木偶身體的原因!我就說了,木偶身體怎麽能做人的身體呢?!”秦流忽然大聲地道。她的聲音急促,語氣很重,比起說服貓妖更像是說服自己,她急急往外走了一步,“咱們可以讓時竟遙給你換具身體!他既然能在木偶身上複活你一次,肯定還能再在別人身上複活你!”

    “走,遙遙,走!”她抓住貓妖的手,拉著她往外跑,“去找時竟遙,他肯定有辦法!”

    貓妖還不太能掌握自己的身體,被拉得踉蹌了一下,才跟上秦流的腳步。

    秦流急匆匆地帶著她出了屋子,往山下走。

    她們路過熟悉的小叢林,走過兩邊是樹的小道,踏過天玄殿外的青石長階。唐棠看到樹下斜插/著斷劍,石磚縫隙裏有幹涸的血跡,路上落滿了沒人打掃的樹枝樹葉,弟子們的破爛衣服上沾著血,腳步匆匆。

    “天玄宗……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修真界有那麽多門派世家,就這樣看著天玄宗弟子長老們廝殺殆盡?”

    秦流匆匆地瞥過一眼,很快轉開視線:“時竟遙關了護山大陣……除非他同意,沒人能進來,也沒人能出去。”

    唐棠又是一瞬窒息。

    時竟遙這是要徹底將天玄宗上下清理幹淨……這未嚐不是好事,但本不必走到這個程度的。

    秦流帶著她一路下山,腳步停在在山腰處,妖族的居所外。

    這裏靜悄悄的。

    從院牆外聽去,沒有聲音,屋門也大敞著,可沒有血跡,院內整潔如新,不像是有人的樣子,秦流奇道:“難道他們走了?那時竟遙豈不是撲了個空?”

    她抓著貓妖的手就要往裏走,兩人正全神貫注地打量著小院,忽然,從門裏傳來一道嘶啞的嘶吼:

    “時竟遙!!你有本事就殺了我!”

    隨即是時竟遙冷淡的聲音:“挑釁我?你以為我不敢殺了你?”

    貓妖一驚,快步進了屋門,入目就是一片血光,隻見屋裏地上躺著兩具僵硬了的狐狸屍體,毛發都已經失去光澤了;狼婉被綁在一旁的柱子上,嘴裏塞著她自己的上衣衣擺,正嗚嗚地含糊叫著。

    再往裏看,時竟遙站在屋子中間,右手拎著斷劍,左手掐著蛇雪的脖頸,把她提在空中。

    蛇雪的蛇尾從破爛的裙子下伸出來——已經被時竟遙斬斷了一節,斷麵整齊利落,還在往下淌著血。

    兩個人都渾身是血,貓妖驚呼一聲:“時竟遙!”

    時竟遙偏過頭來。“遙遙?”

    蛇雪被他掐著脖子,剛想說什麽,時竟遙麵不改色地收緊了手指,蛇雪滿臉通紅,痛苦地抓著他的手,時竟遙卻頭也不回一下。

    “你來做什麽?我不是讓秦流看著你麽?”

    秦流連忙上前一步,快速把兩人發現的事情與時竟遙說了一道,時竟遙還未聽完,便麵色大變。他轉過頭去,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蛇雪。

    “時竟遙,你想……”

    話音未落,時竟遙已經將蛇雪扔在地上,扔在兩人麵前。他問:“遙遙,喜歡這張臉麽?給你換這個身體,好不好?”

    唐棠倒吸一口涼氣,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被時竟遙扔在地上的蛇雪便大吼道:“時竟遙!你壞了妖王大人的事還不夠,你還想侮辱我?!你他媽的有本事就殺了我!”

    “哦,我沒本事。”時竟遙隨口說,上前一步,直接用腳踩住了她的頭,把她摁在地上,不讓她亂動,他嗤笑道,“怎麽,你們那個廢物妖王能有什麽事?能讓沒本事的我給壞了好事?”

    聽他侮辱妖王,蛇雪大怒道:“時竟遙!你這婊/子養的,我要殺了你!我一定會殺了你!”可是她卻在時竟遙沾滿灰塵的靴子下動彈不得,大約因為她隻能嘴上逞英雄,才罵得這樣難聽。

    時竟遙說:“遙遙說你對人類熟悉,看來你對人類的罵句也很熟悉。”

    蛇雪不說話了,恨恨地瞪著他。

    時竟遙微笑,隨即提起長劍,想要刺瞎她的眼睛。但緊接著,他想到什麽,又放下劍,道:“你這身體我還有用。”

    他將腳挪開,蹲下身,抓起蛇雪的頭發,讓她抬起頭來,看著貓妖。

    那是一雙充滿血色的眼睛。眼睛下,那塊讓貓妖印象深刻的青色蛇鱗依然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時竟遙對貓妖道:“她害了你,再賠給你一條命,一個身體,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麽?別怕。”

    貓妖看看時竟遙,再看看蛇雪。

    這一刻,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她身上,一旁被捆在柱子上的狼婉停止了嗚咽,秦流伸手推了推她,讓她接受。

    就在這樣令人窒息的寂靜中,蛇雪突然癡癡地笑起來。她道:“小貓妖……不,王女,王女!”

    她伸出一隻手,抓著地,徒勞地伸向貓妖,那隻手上塗著青色的寇丹,但已經破破爛爛,滿是塵土和血跡了。她就用那樣的手指扣著地,指甲上全是刮痕,說不清楚是掙紮還是憤恨。

    時竟遙冷冷地提醒道:“她不是王女。”

    蛇雪置若罔聞。“妖族等待妖王第二次轉世已經十年了……王女!你十年前就該死了!你若不死,妖王如何轉世?你若不死、你若不死……”她咯咯地笑起來,“總有一天,你要死的!”

    靜默。

    長久的靜默。唯有蛇雪瘋狂的笑聲回蕩。

    其實,無論貓妖要不要她的身體,她都是要死的。

    半晌,貓妖伸出手,指了蛇雪一下,對時竟遙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