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晝短三十一
作者:
糯米詞 更新:2022-06-02 22:45 字數:5051
第101章 ?晝短三十一
唐棠雙手支著窗沿, 窗外雪落紛紛,花枝不堪重負的往下傾倒,落下一片潔白來。
她正想說什麽, 耳朵卻忽然轉了轉。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傳來。
刻在骨血裏的警惕讓她不由自主地站起身, 但她心裏很明白, 這些人應該隻是路過。
然而, 等了一會兒,腳步聲不僅沒有遠去,反而越來越近,越來越快。隻是片刻,便可以從窗外看見一片黑衣的影子。
貓妖一愣。但她反應極快,立刻化為一隻白貓, 落在地上, 但還沒等它站穩,外間響起了開門的聲音。
它顧不得許多,連咬帶拽地將落在地上的一套衣裙拖進窗邊的榻下,自己也跟著縮進去藏好。
榻下寬敞,一般人也不會想到看地下,因此它沒有躲進最裏麵, 而是靠著榻柱, 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看這群不速之客要做什麽。
領頭的是個黑衣弟子,他帶著一群人進來後環顧四周, 麵對著這一屋破舊而冷清的景象,主人又並不在家, 周圍人都不由自主地露出輕蔑的表情, 唯有領頭弟子神色未變, 他對著其他人頷首, 道:“開始吧。”
開始?什麽開始?貓妖對他沒有前言後語的話摸不著頭腦,周圍人卻都心領神會,幾人簡單的分了一下工,隨即分成幾組,目標明確。
有人直奔書架,將書一摞一摞地取出來擺在地上;有人打開衣櫃,將衣服一件件折疊收好;身後有人抬進來一個大木箱,他們立刻將桌上上的花瓶、毛筆、鎮紙和書收進木箱裏;更甚者,貓妖甚至看到有人跳到床上,把床幔扯下來。
這是在做什麽?!
貓妖立刻就想跳出去製止他們,但關鍵時刻,它的理智拽住了它:它現在隻是一隻小貓,別人不僅聽不懂它在說什麽,要是被發現了,還會給時竟遙添麻煩。
想到這裏,它往榻下縮了縮。
隻是,它不出去,不代表別人找不到它。
那群人把屋裏的東西收了個遍,用兩口大箱子裝好往外抬,領頭的黑衣弟子是第一個進來的,這會兒他也最後一個往外走,等到那些人把箱子都抬出去了,他才環視一圈,確認沒有什麽遺漏,抬腳往外走了一步,忽然停住。
“……咦?”他看過來。
貓妖心跳如擂鼓,立刻鑽進榻下,不敢再看,稍頃,隨著腳步聲,一股力氣把它腳下踩著的白色衣裙往外拖,它猝不及防,也跟著摔了出去。
“喵!”
“一隻貓?”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貓妖抬頭,正對上黑衣弟子的眼睛。
兩人都是一愣。
貓妖愣住,是因為他有一雙金燦燦的眼睛。
男人很快反應過來,微微一笑,一手抓起地上的衣裙,另一隻手拎起貓妖的後頸,三步並作兩步地抓著它往外走,貓妖毫無反抗之力。
“牧師兄!”它聽到外邊的弟子們這樣叫這個男人,“你出來了……咦,師兄抓著的這是什麽?一隻貓?”
牧師兄?……牧可不是什麽常見的姓氏。貓妖不記得自己見過或者聽說過什麽姓牧的人。
被叫做牧師兄的男人淡淡應了聲,看見還有一個箱子沒關上,大步走過去,將手裏抓著的衣裙丟進去,隨後將小白貓也跟著放進去。
這個箱子是放雜物的,各種書和擺件混亂地堆在一起,根本無法下腳。男人把衣服鋪在裏麵做墊,又細心地在棱角處墊了幾折,才把它輕輕地放進去,貓妖渾身炸著毛,根本不領情尖尖地“喵!”了聲,撲到箱子的邊緣,兩隻前爪搭著箱子邊緣想要翻出去。
男人隻好再次蹲下身來,單手把它摁了回去,說:“蓋好。”
巨大的陰影迎麵而來,弟子們把箱子的外蓋抬上來,將整個箱子蓋得嚴嚴實實,好在箱子都側麵還有一個通風孔可供換氣,不至於讓它悶死在箱子裏。
從通風孔,貓妖聽到他們在說話:“牧師兄,這隻貓是從哪裏來的啊?”
“時竟遙養的。”領頭男人言簡意賅地說,“躲在窗邊榻下讓我發現了,幹脆抓出來給他一起帶過去。”
箱子裏又暗又黑又悶,還十分顛簸,貓妖連站都站不穩,幹脆趴下身子,貼著箱子裏的東西趴好,專心聽他們的談話——
他們要把它帶去給誰?他們這樣突然闖進時竟遙的屋子,把時竟遙的東西收進箱子裏帶走,是要做什麽?難道天玄宗掌門懷疑時竟遙,要搜查他的屋子?但如果是這樣,直接來看不行麽,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沒想到時竟遙還養貓啊。”說話的是個女弟子,顯然她對這樣的話題很感興趣,迫不及待地要加入話題,“以前怎麽沒聽說過?”
另一個男弟子答道:“前幾天秦師妹不還嚷嚷著抓魚麽?秦師妹與時竟遙走這樣近,是不是她的貓啊?”
“秦流的貓?”說話的是個最開始抓住她的人,貓妖聽得出來。
“應該是吧。時竟遙那個天煞孤星,哪裏會養什麽貓?”
“師弟,慎言!”女弟子惱火道,“時竟遙現在已經不是……剛剛時竟遙不是說了麽,是葉川栽贓他的!掌門也已經確認過了。”
貓妖立刻豎起耳朵聽。然而那群人卻不願意多說,一路沉默著,貓妖隻能從他們的隻言片語裏猜測幾分:
這意思是,時竟遙出門這一趟秘境,不僅幹掉了葉川,還洗刷了冤名,得了天玄宗掌門的承認?
箱子突然一震,貓妖感覺到自己被人放在了地上,隨即聽到那群人道:“牧師兄,就放在這裏是嗎?”
“嗯,這樣就好。”
“那我們先走了!牧師兄不跟我們一起走嗎?”
“我清點一下東西,免得時師弟回來找不到。”領頭的牧師兄說,“你們先去向掌門複命吧。”
“是。”隨即是遠去的腳步聲。
緊跟著,是令人不安的沉默。
貓妖縮在箱底,弓著身,是一個撲擊的姿勢——如果那個人打開箱子,它就撲出去抓他或者逃跑。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箱子隻被揭開了一條縫,還沒等貓妖反應過來,一隻手從外邊伸進來,好像長了眼睛般準確地抓住了貓妖的後頸,直接把它提了起來。
“喵嗚!”
“一隻白貓……”那人若有所思的模樣,看貓妖被他抓得蜷縮起小身子,很不舒服的樣子,幹脆尋了一個板凳坐下,把貓妖放在自己膝蓋上,一手摁住它的腦袋,另一隻手從上到下一下下順著它的毛。
“你是秦流養的貓?”
“喵!!!”貓妖想抓他,但被他輕飄飄地避過去了。
“不,你應該是時竟遙養的。秦流敢養你?……在天玄宗養一隻白貓妖,她還沒那個膽子。”
貓妖猛然抬頭看向他。
他笑了笑:“不裝貓了?”
這時他才鬆開手。貓妖立刻跳出他的膝頭,但如男人預料一般,這一次它沒有跑,而是伏下身子,蹲在他的麵前,警惕地看著他。
他們彼此對視,貓妖感受得到他在打量它:他的眼神並沒有掩飾。同樣的,它也沒從他坦蕩的態度裏感受到惡意。
它漸漸放鬆了身體,但還是保持著警惕。
他們就這樣對視著,用兩雙相似的眼,窗外雪落無聲,不知過了多久,又是一陣腳步聲,時竟遙腳步匆匆,喊著它:“遙遙!”
男人這才站起身,推開門,立在門檻邊。時竟遙顧不上理他,快步進了屋裏,一把將貓妖抱起來,這才轉身,朝男人點了個頭:“牧師兄,麻煩你了。”
男人搖搖頭:“沒關係。倒是這隻貓……你用自己的名字給它取名?”他指了指貓妖。
“嗯,它是我養的貓。名字有什麽問題嗎?”時竟遙更緊地抱住它,“它沒給師兄添麻煩吧?”
“當然沒有。”他笑了笑,“它很乖。”
“那就好。”
“我該回去向師尊複命了。”男人做了一禮,“師弟的東西不多,都搬來了,若有什麽遺漏損壞,或是填補需要,可以來理事堂找我。”
“多謝師兄。”
男人擺了擺手,轉身離去了。
時竟遙才一關上門,他懷裏的貓妖便迫不及待的化作人形,喚道:“時竟遙!他是誰?”
時竟遙先一步摸了摸她的耳朵,說:“牧師兄。崢嶸峰的大師兄,今天向掌門複命時,掌門讓我搬到主峰弟子居所,他提前來幫我收拾東西,搬上來。”
貓妖咬了咬唇,說:“我不認識他,可是他知道我是妖。”
時竟遙一驚:“他?他怎麽會……”
“我不知道。但是你說他是崢嶸峰的大師兄,會不會是秦流與他說的?”貓妖在天玄宗呆了這麽多年,從沒有化過人形,隻有最開始被秦流見過。
“秦流跟著秦長老離開了,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她又是這次秘境的帶隊人,隻怕會被罰,一時半會見不到她。”
“那,那個人……”
時竟遙略一思考:“我跟他不熟,崢嶸峰又向來低調,很少聽到過牧師兄的事情。別急,稍晚一點我在屋外布些陣法,明天我想辦法去問問秦流。”
貓妖躊躇著說:“我感覺他沒有惡意。他是不是就像是秦流那樣,無意間見過我的人?”
“不好說。”時竟遙拍了拍她,“但也不用擔心,如今我已經是掌門弟子,他不能怎樣。”
貓妖疑惑道:“……掌門弟子?”
“嗯。”時竟遙說,他一把抱住貓妖,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讓貓妖順勢坐在他的膝頭:“葉川死了,掌門弟子便多出一個名額……掌門讓我補上。”
貓妖剛想說什麽,時竟遙抵住她的額頭,低聲道:“別擔心,我自有計劃。”
……
換了個地方,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把東西規整好。
時竟遙將箱子打開,把書和擺件一樣一樣拿出來,貓妖幫他把東西放到書架上。新屋子裏的衣櫃比以前的大多了,以前因為怕被人發現屋裏還有一個人,兩個人的衣服都掛在一處,但掌門弟子的屋子並不是能隨便進的,終於可以把他們的衣服分開來放。
等收拾好東西,貓妖抱著雙膝坐在床上,看時竟遙掃地拖地。她又望向窗外,天已經黑了。
她問時竟遙:“我們現在在哪裏?”
“天玄宗的山腰處。”時竟遙說,“這裏是掌門弟子居所,但這間屋子比較偏僻,平常也不會有人過來,我會在屋外設障眼法,哪怕你在屋外玩雪,外麵的人也看不出什麽。”
“好哦。”貓妖說。她雖然怕人,但並不喜歡蝸居在一處,性子裏也有一些貓的活潑,喜歡撲花玩雪。
時竟遙最後將物什堆在一處,他們的東西很少,因此一天就整理好了,他也跟著脫掉鞋子上床,坐在床邊問貓妖:“有什麽想要的東西嗎?現在換了地方,可以給你添置一些東西了。”
貓妖撓了撓臉頰,說:“該添置些什麽嗎?”
時竟遙想了想。他其實也不懂,於是按照想象中女子的閨房說:“……是不是應該有個梳妝台?女子的話,衣服首飾之類的….…”
貓妖打斷他:“我能懂什麽呀。”
她就是一隻貓,她能懂什麽首飾衣服?
時竟遙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好,若貓妖是一個修士女子,再不濟也可以給她弄點靈丹寶劍之類的,但貓妖一隻不能修煉的妖族,她拿那些也沒有用。
貓妖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麽,她說:“哎,你想這個還不如想想自己要什麽。你常用的那把鐵劍,看著都有些灰了。”
時竟遙隨口說:“那個不急——對了,我才從秘境回來,可以有幾天休息時間,你想下山去逛逛集市,買些東西嗎?”
貓妖其實是想去的。她幼時呆在妖族,狼妖們不準她離開妖王府邸,後來來了天玄宗,天玄宗有護山大陣,她沒法離開天玄宗,被困在一個地方十幾年,當然會想出去看看。
隻是:“……集市上會有很多人吧?”
“沒關係,你可以變成貓呆在我袖子裏……或者也可以扮成人。”時竟遙揉了揉她的貓耳朵,那雙耳朵敏感得很,一抽一抽地拍打他的手指,“我可以用障眼法幫你遮住耳朵和尾巴。”
貓妖心動了:“那明天去集市要做什麽?”
“明天有一場千機門門下的千物門拍賣會。”時竟遙答得很快,顯然是早就想好了,“有些陣法材料要買,到時擅長陣法維護的千玄門也會來,我想去見見千玄門的門主。”
“你要見人嗎?”貓妖遲疑了一下,“我跟著去會不會不好?”
“當然不會。”時竟遙說,“我已經跟千玄門的門主約好了。”
聽這語氣,他跟千玄門的人也很熟。
貓妖又想了想,才點頭:“那好吧。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時竟遙失笑。他將床簾解開放下來,道:“那得早點起……”
貓妖已經鑽進被子裏,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了。
於是,又是一個時竟遙“被迫”給貓妖暖床的夜晚。
……
夜色正濃時,貓妖忽然從夢中驚醒。
時竟遙睡得很熟,她小心翼翼地繞開他,光著腳跳下床,直徑走到了門前,略一猶豫,還是輕輕推開了門。
門外,白日裏見過的那位牧師兄靜悄悄地站在門口。
他豎起一根指抵在唇上,做了一個“噓”的動作。
貓妖剛要出口的問話被打斷了。
男人見狀笑了笑,他抬起一隻手,指尖有金色的靈力散逸著,在黑夜中閃閃發光,最後交織成一朵海棠花的模樣。
然後他俯下身,輕輕地把那朵花放在了門檻上。
“你是……”
“噓。”他輕聲說。“他睡了嗎?”這個他指的是時竟遙。
貓妖沒有接話,但男人已經知道了答案,他說:“他睡了,我才能來見你。”
這話說得太有歧義了,貓妖警惕地看著他。
男人並不在意,他微笑起來,轉身揮了揮手,步入了風雪中。
黑夜中大雪紛飛,他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見,不知何時,雪漸漸停了,月亮從雲層中探出腦袋,貓妖借著那皎潔的月光看過去,雪地上連一個腳印都沒有,來無影去無蹤,就如同一場夢。
夢裏男人的身影再尋不見蹤跡,夢外,一支金色的海棠花靜靜地躺在門檻上。
雪停了,海棠花也要開了。
唯獨這一朵海棠,被他留在冬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