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

  姬玉纖細的身體立在錯落的陽光裏, 喚他的聲音多少有些無奈，陸清嘉聽在耳中，局促不已。

  “你別說話。”他匆忙打斷她，耳朵紅得好像頭上不自覺冒出來的冠羽, “別以為自己有幾分姿色便能打動孤, 孤若好美色, 照鏡子便可。”

  姬玉目光掃過他發頂的冠羽，他自己可能不知道不但翅膀暴露了，冠羽也暴露了, 此刻冠羽還在顫動, 她將他的真實情緒看在眼裏, 便也不那麽在意他說的話了。

  陸清嘉等不到她的回應，又有些急切道：“你怎麽不說話？”

  姬玉慢慢道：“是太子殿下不讓我說話。”

  陸清嘉反應過來, 窘迫得後退好幾步，這個時候他才反應過來自己身上不對勁, 他懊惱地回頭, 快速將翅膀收回去，又想起什麽似的摸了摸發頂，果然摸到了冠羽。

  他漲紅著臉又收起冠羽，擔心不成功還摸了好久，確定萬無一失才再次去看姬玉。

  這一看就發覺她嘴角噙笑, 溫溫柔柔地望著他, 形狀優美的眼睛滿滿都是光。

  陸清嘉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 他雙手負後抓著金色的發帶：“你到底是誰, 有什麽目的直說便是，孤若能幫你，必不會推辭。”

  他頓了頓, 又看了她一眼才繼續道：“所以你不要再這樣了。”

  姬玉單薄的身子立在殿門邊，陽光為她鍍上一層虛幻的光影，好像隨時會消失一樣。

  她歎息道：“我叫姬玉，女臣姬，玉石玉。”

  她上前一步，光影消失，她又真實了幾分，少年呆呆看著她靠近的臉龐，心裏有個聲音告訴他不要看了，再看下去便把持不住了，可還是挪不開視線。

  “我對殿下沒什麽目的，若一定要說有，那便是在五萬年後成為你的妻子。”

  少年連呼吸都停滯了，他整個人都傻在了她麵前，鳳生第一次接觸到女子這麽直接坦然的求愛，他真的快不行了。

  “你要幫我的話，也是可以的。”姬玉看了一眼窗外，略帶憂愁道，“我在想要怎麽回到五萬年後去，你和孩子還在等我。”

  還、還有孩子？？？？

  陸清嘉徹底不行了，他慌亂地捂住姬玉的嘴不準她再說，她背對著他，他要做到這樣就必須抱住她，他的胸膛緊緊貼著她的後背，他身上炙熱的溫度按理說會燙到任何異族，但姬玉沒有一點兒不適。

  陸清嘉屏息低頭，姬玉緩緩抬眸，兩人正好視線相對，陸清嘉手一鬆，掌心發癢，好像還殘存著她唇瓣的柔軟和潮濕。

  少年將手背到身後，紅著臉別開頭：“你一定是被人更換了記憶，是被人利用了才會覺得孤會在五萬年後和你成親，孤是鳳族太子，未來的鳳族王君，怎會和外族通婚，還是人族……”

  他一遍又一遍地警告自己也是回應她：“不可能，絕不可能。”

  姬玉動了動嘴唇想說話，但少年搶在了前麵。

  “等你恢複記憶，發覺一切都隻是臆想便不會再胡言亂語了。”他快速道，“你在這等著，孤去找丹藥給你，孤一定能治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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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覺得她是病了，是被人利用，說的話記得的事都是假的。

  他匆匆離開，姬玉看著少年修長的背影和那隨著奔跑而飛揚的馬尾，還真有點期待他怎麽“治好”她。

  陸清嘉走得快，回來得也快，這大概就是年輕的好處吧，做什麽都很迅速，換做以後的陸清嘉，除非關乎到她和孩子的事，否則他能拖延到地老天荒。

  “你坐下。”

  少年指著椅子，姬玉順從地走過去坐下，很是聽話。

  少年見此微微鬆了口氣，他還擔心她不肯配合來著。

  “服下。”

  他將丹藥倒在掌心遞給她，本想著讓她接過去服下，誰知……

  姬玉竟然低下頭，就著他的手將丹藥吃了。

  她竟然……

  她竟然！……

  少年臉上溫度再次升高，掌心滿是她舌尖柔軟的觸感，他整隻鳳凰都不太好，好不容易冷靜下來，茫然地問姬玉：“你好了嗎？”

  姬玉：“怎麽才算好？”

  “腦子清醒了嗎。”

  “很清醒。”

  陸清嘉：“那你看著孤。”他再次與她四目相對，問她，“孤是誰？”

  姬玉笑了一下，笑容很美：“未來夫君。”

  陸清嘉後退一步：“這藥沒用，孤再去找。”

  他還想走，但身後的姑娘抓住了他的手腕。

  明明接觸人族他應該感到溫度相差，但姬玉身上沒有。

  他轉回頭看她，她輕輕咬唇，唇瓣下陷的弧度看得少年呼吸微窒。

  “我餓了。”姬玉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如今沒了修為，不能辟穀，要吃東西。”

  陸清嘉沒說話，掙開她的手離開，這次走得不那麽匆忙，但看起來有些魂不守舍。

  他會想不通也是應該，鳳族的丹藥每一種都極為珍貴，他拿給姬玉的更是。若姬玉真是被人更換了記憶，服下之後不會一點反應都沒有。

  除非她說的都是真的。

  她說的都是真的。

  怎麽可能？

  陸清嘉覺得有些棘手，卻從沒想過將姬玉交給父君母後處置，他們肯定能幫他確定一些事，但他不想。

  就是不想。

  姬玉在寢殿等了很久都沒等到陸清嘉回來，她有些累，便靠在美人榻上想休息一下。這美人榻她也很熟悉，同幾萬年後陸清嘉愛躺的一模一樣，躺在這上麵就好像已經回去了一樣。

  陸清嘉回來的時候姬玉已經睡著了，穿著他外衫的姑娘側躺著小憩，他不自覺放輕腳步，離得近了，發覺她睡得很安穩，嘴角微微勾著，顯然對周圍的環境熟悉而放心。

  她認定了他是未來夫君，人又是從天而降至他麵前，像天賜的禮物。

  少年飛快地眨了眨眼，水紅色的唇抿了抿，手抬起，該是對她搜魂了解一切的，可到了最後卻是化出一條薄毯，輕輕蓋在了她身上。

  姬玉再次醒來的時候，寢殿裏亮著淡淡的光，她立刻便知道可能是“夜”裏了，殿內的帷幔全都拉上，明珠亮了起來。

  她起身，身上薄毯滑落，她想去接，但有人比她更快。

  她仰起臉，看見少年珠光下瑩瑩生韻的臉龐。

  “你醒了。”陸清嘉聲線平淡，不慌也不好奇了。

  姬玉點點頭，正想問他怎麽了，就看見他側開身，身後桌上擺著膳食。

  姬玉這才想起睡之前肚子餓了，飯菜的香氣撲麵而來，她肚子很給麵子地叫了兩聲。

  陸清嘉睨了她一眼，先一步坐到了桌子一側，單手撐頭悄悄打量她。

  姬玉坐到他對麵，對他的打量十分習慣，一點都不耽誤吃東西。

  吃著的吃著，姬玉問他：“哪兒弄來的？”

  陸清嘉沒有回答，姬玉繼續道：“鳳族不吃凡間五穀雜糧，雲頂陽宮怎麽會有這些？”

  陸清嘉不說話，姬玉就自己猜：“你下界了？”

  陸清嘉立刻道：“沒有。”

  “那是？”

  陸清嘉沒回答這個問題，他隔著桌子靠近她，看了她好一會，問她：“我們是怎麽認識的？”

  姬玉夾菜的動作頓住：“你信了？”

  “孤問你什麽便答什麽。”

  剛才還“我們”，現在又變成“孤”了。

  姬玉放下筷子如實說：“我看你俊俏，將你帶到我家，想要霸占你。”

  “胡言亂語。”陸清嘉他倏地站起來，長發滑過肩膀擲地有聲道，“你一介凡人女子，我怎會隨你帶回家，更別談被你霸占了。”

  姬玉點點頭：“我是敵不過你，但不是我強迫你回去的。”

  陸清嘉麵色一頓。

  “你裝作弱不禁風的樣子，我怎麽對你都不反抗，很是乖巧。”

  這也不是假話，她沒來之前他可不就是這樣戲耍原主嗎？

  但這話在如今的陸清嘉聽來就完全不是那麽回事了，這就像是——他自己想跟她走，所以裝得柔弱可欺，一切都是他倒貼的圈套。

  少年又紅了臉，見到姬玉這短短的幾個時辰裏，他基本都在臉紅。

  “你，你別說了。”他起身離開，走出殿門前咬唇道，“我才不會相信你呢。”

  姬玉目送他落荒而逃，拿起筷子接著吃東西。

  真的好餓。

  雲頂陽宮哪怕到了晚上也是太陽高照，陸清嘉走出寢殿光線驟然明亮，他快步穿梭在走廊裏，婢女護衛給他行禮，往日他會禮貌地讓他們不必多禮，但今天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走出很遠才想起那是自己的寢殿，就算要走也該是姬玉走。

  都這個時候了他還在外麵，父君知道又該說他貪玩了。

  陸清嘉憋著氣往回走，不斷說服自己這隻是怕父君嘮叨罷了，根本不是想見她才回去的。

  他不知道的是，他走後沒多久，就有人來拜見他。

  “少君可在？”

  一個十分溫柔的嗓音，帶著不加掩飾的期待。

  “少君，王後為您準備了瓊華釀，特意吩咐我給少君送過來，少君快開門，別再和王後慪氣了。”

  和王後慪氣？陸清嘉和母後吵架了？

  這門外的姑娘又是誰？陸清嘉年幼時難不成還有什麽紅顏知己？

  姬玉有點想找他算賬，但也得師出有名，她見門外的姑娘一直說話，思索再三還是開了門。

  “少君，您終於肯開門了……”

  衣著華麗的少女欣喜地望進殿內，滿臉的熱切瞬間僵住。

  “你是什麽人？”少女越過姬玉朝裏看，沒發現陸清嘉，情緒好了些，隨即擰眉，“我從未見過你，你肯定不是鳳族，你身上毫無靈力，你是凡人？”

  姬玉正要回答，少女就自顧自道：“一個凡人怎會出現在雲頂？還跑到少君的寢殿？你是魔族奸細？”

  很好，這少女也是鳳族，蓋章了，畢竟思維邏輯都是和陸清嘉一樣的。

  少女一想到姬玉是魔族奸細就生氣了，收起托盤上的瓊華釀就要把姬玉抓起來，姬玉躲都沒躲，有人幫她擋著。

  “少君？”少女訝異地看著突然出現的陸清嘉。

  “你來幹什麽？”陸清嘉冷著臉道，“馬上離開。”

  少女指著他背後的姬玉：“這魔族奸細……”

  “她不是。”陸清嘉麵無表情道，“她是孤的……朋友。”

  姬玉因“朋友”二字挑了挑眉。

  “朋友？少君從未去過凡界，怎麽會有凡人朋友？這女子來路不明，少君可不要被騙了！”

  少女喋喋不休，陸清嘉耐心告罄，直接進殿關了門。

  少女一鼻子灰，正委屈著就聽殿內陸清嘉警告她：“什麽能說什麽不能說你應當心中有數，若別人知道今日之事，你便再也別想見到孤。”

  姬玉一言不發等著他，他說完話轉過身，就看見她似笑非笑的模樣。

  他莫名有些心虛，張張嘴道：“那是清秋君的女兒，我們從小一起長大。”

  從小一起長大，那是青梅竹馬了，感情一定不錯。

  她從未聽陸清嘉提起過她……是因為鳳凰滅族，她也死了，所以沒必要嗎？

  看姬玉陷入沉思，麵色不太好看，陸清嘉到底還是上前一步說：“你不高興了？”

  姬玉想得出神，沒聽見他說話，他不知道，以為她生氣了，一手繞著發帶，試探性道：“你別不高興，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他試著去碰她，姬玉挨到他瞬間回神：“什麽？”

  陸清嘉沒再說話，隻是牽住她的手從側門離開，這大概是怕剛才的少女還守在殿外吧？

  姬玉不知道他要帶自己去哪，一路被他牽著手，清晰地感覺到他手心都是汗。

  “到了。”

  少年清澈動聽的聲音響起，有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姬玉順著他所在之處望去，啊，這還真是個隻有他知道的地方。

  五萬年後的他也帶她來過，這是雲頂陽宮最接近太陽的地方，站在這裏，仿佛一抬手就能觸碰到太陽。

  少年轉過身來，馬尾飄動，俊秀又靈動。

  “是不是很美？”他得意地揚著嘴角，“沒人知道這裏，他們平日隻會去拜陽宮，以為那兒才是最接近太陽的地方，太笨了。”

  在這裏他很放鬆的樣子，放開姬玉的手，舒展筋骨，背對著她說：“你一定從未見過這樣美的景色吧？”

  他本來想說，既然沒見過，如今他讓她見了，就不要不高興了。

  可姬玉卻回答他：“我見過。”

  陸清嘉微微一怔，回眸凝著她。

  “你帶我來過，說你小時候有什麽煩惱或者有不想見的人，便會到這裏來。”

  她說得一點都沒錯，的確是這樣。

  陸清嘉眼底茫然了一瞬，跟她確認：“……後來的我，帶你來過？”

  姬玉點頭。

  陸清嘉欲語，卻又咽了回去。

  他注視著姬玉，心想，後來的他帶她來這裏，那一定很愛她。

  他之前是百般不信的，但現在好像不得不信了。

  她真，真的是他未來的妻子？

  當天晚上陸清嘉就做了一個夢。

  夢醒後床榻上一塌糊塗。

  他有一瞬沒弄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下一秒床帳拉開，姬玉站在外麵皺眉道：“都什麽時辰了，你怎麽還沒起來？”

  陸清嘉懵了懵，長發散亂，麵頰雪白，姬玉看著他衣衫不整的樣子和那略帶幾分稚嫩的眉眼，嘴角不自覺勾起。

  想不到小時候的陸清嘉居然還貪睡，回去之後可得好好笑話笑話他。

  雖然不知道要怎麽回去，但姬玉有種直覺，到了時間她自然而然就會回去，這種直覺非常強烈，足以壓下她所有的不安。

  她漫不經心地視線下移，發現了床榻上的狼藉。

  “……”

  陸清嘉猛地回神，拉緊外衫順將弄髒的絲被揉成一團，惱羞成怒道：“你、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