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綿竹
作者:日新說313      更新:2022-06-06 22:15      字數:4182
  漢軍初來乍到,攻城器械少而簡陋,隻要防住前幾波猛攻,魏軍就算是穩住了陣腳,所以樊震率領魏卒竭力防守城牆,可左支右絀之下,戰鬥不到一個時辰,城防還是被攻城漢軍給迅速突破了。

  北麵城牆因為有樊震率領親兵坐鎮,雖然戰況激烈,卻還能夠守住城牆,可東麵城牆卻沒能扛住漢軍的猛烈進攻,被李環、毛虎率領的悍勇叟兵趁勢攻上了城頭。

  接到急報的樊震心急如焚,隻得分兵救援,他留了一半親兵在北麵城牆,親自帶著餘下的親兵匆匆趕往東麵的城牆。

  人未趕到,就聽到了東邊敵軍震天的喊殺聲,樊震連忙催促身邊士卒加快腳步。

  待到氣喘籲籲趕到時,隻見已有幾十名悍勇叟兵攻上這一段城牆,守城的魏卒被殺散行伍,士氣衰退,正在慌亂敗退,若再任由事態發展下去,這一段城牆很快就會淪陷在叟兵的攻勢下。

  “跟我上,頂上去!”

  樊震身先士卒,臨危奮起,下令親兵持盾列陣形成進攻陣型,反向清除敗退的魏卒,迎頭猛進,與肆意追殺敗退魏卒的叟兵正麵對碰。

  “殺——”

  隨著樊震的口令,舉盾死死擋住叟兵刀斧砍剁的親兵齊齊發力,使用長短兵刃從盾牌間隙刺出,一下子就刺翻了兩名悍勇的叟兵,讓敵軍進攻勢頭為之一頓。

  取得戰果的樊震毫不猶豫,繼續一麵指揮親兵向前進攻,一麵收攏敗退魏卒,準備殺退這些叟兵之後重新組織兵力布置城牆防線。

  與此同時,殺上城頭的李環和毛虎也發現了樊震這一夥企圖力挽狂瀾的精銳魏卒。

  “這些魏狗就交給我來對付吧。”

  毛虎不懼反喜,一身蠻力的他與輕剽迅疾的李環不同,喜歡身披重甲作戰,對付這些堅甲利兵、列陣而戰的精銳魏卒也有自己一套方法。

  他當下緊急抽調十名披甲的強健叟兵跟隨自己打前鋒,下令他們換上鐵鏈枷,緊跟著自己殺向樊震的親兵。

  “殺——”

  魏卒列陣推進,麵對殺來的毛虎等人怡然不懼,繼續按照口令舉盾擋住叟兵的刀斧,然後長矛、短劍從間隙刺出,想要一舉擊殺這股叟兵。

  但這一次叟兵的鐵鏈枷卻像是長了眼睛,能夠靈活繞過盾牌上沿,襲擊盾牌後麵魏卒的頭部,使得前排的魏卒猝不及防之下被鐵鏈枷砸得頭破血流,慘叫著倒下,這讓被破了前排盾牌的魏軍陣型瞬間露出了破綻。

  擐甲執兵的毛虎趁勢而進,勇不可當,一手利刃,一手鐵鏈枷,先是使用利刃砍斷了一根向他刺來的長矛,然後欺身而進,奮起蠻力使用鐵鏈枷接連砸翻了兩名魏卒,一舉鍥入魏卒的陣型,像一頭猛虎般狠狠地撲向盔甲鮮明的樊震。

  遭遇強敵的樊震臉色大變,隻來得揮劍格擋毛虎的利刃,卻躲避不了毛虎隨手甩來的鐵鏈枷,遭受重創的的兜鍪瞬間凹陷下去,血流滿麵的樊震渾身失去力氣,被毛虎一下砸翻在地,緊接著就被另一名搶先突近的叟兵補刀砍下了頭顱。

  “殺啊——”狀若瘋虎的毛虎還沒發現自己擊殺的就是守城的魏將,仗著甲厚的他突入魏軍陣型後不管不顧、又砍又砸,殺紅了眼睛,瘋狂殺戮眼中還站立著的敵人,直殺得城牆上的魏卒肝膽俱裂,紛紛抱頭鼠竄,再不敢抵擋毛虎這尊殺神。

  這一段城牆被凶悍的叟兵突破後,很快就在城牆全線引起連鎖反應,城牆上防守的魏軍再也抵擋不住漢軍的攻勢,呈現土崩瓦解之勢,或降或逃,各座城門樓上的魏軍旗幟也被先後砍下,換上了染血後更加鮮豔的漢軍戰旗。

  “涪城拿下來了!”

  尹曜親眼看著廝殺過後的城樓上幡然易幟,雖然沒有上陣殺敵,內心同樣受到強烈的鼓舞,在陣前興奮地攘臂叫出聲來。

  一直默默觀戰的楊飛龍內心有所觸動,見狀也趕忙堆起笑容,恭維薑紹用兵如神,麾下將士勇猛無敵。

  薑紹臉上同樣露出笑容。涪城這支鄧艾軍的小部隊雖然不是魏軍主力,可也是正兒八經的魏卒,他們今日一舉收複涪城,殲滅了這一支魏軍,將極大鼓舞軍中的士氣,讓之前連戰連敗的蜀漢軍隊相信,國事仍有轉圜之機,來勢洶洶的魏軍並非不可戰勝的敵人。

  ···

  綿竹,南下魏軍大營。

  中軍帳內剛剛經過一番激烈的爭吵,楊欣、王頎、牽弘等將校輪番上場,有的爭吵要掉頭北上,有的叫嚷要猛攻綿竹,就連司馬師纂也說了一些陰陽怪氣的話,影射鄧艾一開始執意南下就是一項錯誤的決定。

  這些魏國將校們長途跋涉、深陷敵境,精神和肉體都處在高負荷運轉的狀態,身上的戾氣與日俱增,既會為了滔天大功在戰場上浴血殺敵,也會因為局勢不利就情緒暴躁,互相埋怨吵鬧。

  但這些爭吵最終都被統帥鄧艾的訓斥彈壓下去,這員魏國老將憑借多年來的赫赫戰功和軍中威望,讓麾下這一幹驕兵悍將不敢過分放肆,他就像是一頭不怒自威的老虎,單單隻是坐在那裏就能讓百獸震惶,諸將在他麵前隻能夠按捺情緒,怏怏接受了軍令。

  待到諸將魚貫出帳之後,鄧艾轉身回到了帳壁上掛著的行軍地圖前,舉目凝視。

  寒門出身的他喜好軍事,曆經半生奮鬥,輾轉任職淮南、隴右等地,常年在邊境抵禦吳、蜀入寇,屢立功勳,是憑借自己才能和戰功一步步登上征西將軍這個一方統帥的位置,與某些借助家世、攀權附勢的人不可同日而語。

  其中隴右邊境可以說是他大展手腳、建功立業的地方,他就是在這裏擊敗了取得洮西大捷、名噪一時的蜀將薑維,從而使得自己仕途一躍而上,此後一路升官進爵,成為了鎮守一方的魏國名將。

  這些年,西北的風沙吹老了鄧艾的容顏,使得他滿臉溝壑、白發蒼蒼,常年的戎馬征戰也讓他落下了纏身的痼疾,但他的雄心壯誌卻沒有被歲月磨滅,這地圖上的蜀地山川早已深深烙在他的腦子裏,盡管此戰伐蜀三軍統帥是朝中來的稚子鍾會,但他這位老將心底卻不服氣,偏偏要來爭一爭這滅國的大功。

  時下蜀將薑維與鍾會大軍在劍閣對峙,蜀中再無良將,鄧艾大膽用兵,率領奇兵衝其腹地,成功將一度遲滯的滅蜀進程推上了快車道。

  雖然諸葛瞻收縮兵力退守綿竹,今日又收到涪城被一支來路不明的蜀軍收複的急報,孤軍南下的魏軍可能會遭受腹背受敵的危險,但是鄧艾沒有驚慌失措,仍然堅持己見,按部就班,一邊督造各類攻城器械,一邊遣使勸降諸葛瞻。

  “大人。”

  重新走進帳內的鄧忠輕聲叫了一句,邁步走到了鄧艾的身邊。

  作為鄧艾的長子,中年人鄧忠容貌酷肖年輕時的鄧艾,身著戎服,氣勢淩人,他因為鄧艾的功勳得以封侯、加將軍號,在鄧艾的軍中儼然是第二號實權人物,但在自家父親麵前,他卻依然保持著恭順和謙卑。

  “有事?”

  鄧艾目光沒有離開帳壁上的地圖,出言問道。

  “師纂那斯在私底下詆毀大人,說大人貪功冒進,害得眾人眼下腹背受敵——”

  “別去管他,做好你自己的事。”

  鄧艾對這個由大將軍主簿走馬上任征西將軍司馬的師纂嗤之以鼻,夤緣幸進、胸無韜略之徒,若非看他是司馬公的身邊人,這些日子多有異議的他早就被鄧艾施以軍法了。

  鄧忠雖然遵照自家父親的意思閉上了嘴巴,但他臉上仍然有憤憤難平之色,鄧艾也不在意,他將注意力投注在麵前的地圖上,指點著他們軍隊與當下各支蜀軍所處的位置說道:

  “鍾會的大軍兵臨劍閣,薑維縱然再膽大,也不敢冒著破關亡國的危險撇下關外敵軍率軍南下,所謂的那一支收複涪城的蜀軍,不過是芥蒂之疾,分出些許兵馬在中水一帶設伏,就能擋住他們南下。”

  “眼下最緊要的,還是要速戰速決拿下綿竹,隻有解決諸葛瞻這支蜀軍,才能讓蜀人徹底喪膽,生不起抵抗之心,到時候大軍從綿竹一路南下,直驅成都,逼降劉禪,這滅蜀的大功就唾手可得了。”

  鄧忠聞言點點頭,他是鄧艾滅國大計最堅實的擁躉,想到自家父親口中描繪的滔天之功,他臉部肌肉有些激動地顫動起來,隻是心中還有一絲遲疑,問道:

  “所以大人修書讓使者帶給諸葛瞻,許諾封王的厚賞,就是為了盡快誘降諸葛瞻,不戰而屈人之兵,拿下綿竹?”

  封王之賞,這豈是人臣敢想的賞賜,又豈是人臣可以輕易表態許諾的。作為鄧艾的身邊人,鄧忠知道這是鄧艾逾越法度拋出的誘餌,它兌現的可能性等於零。

  這魚餌,真的能讓魚兒上鉤嗎?

  鄧艾聽出了鄧忠話裏的疑慮,他終於移動目光將之轉到鄧忠身上,沒有回答。

  在他淩厲的目光下,鄧忠張了張嘴,發現自己一時說不出後麵的話了。

  鄧艾看著自家兒子臉上變得有些不自然的神色,突然又笑了。

  偷渡陰平以來,他這段時間精神處於一種亢奮、緊張、冷靜交雜的複雜狀態下,行事愈發專斷獨行,最忌諱別人質疑他在軍事上的決定。

  在涪城打敗諸葛瞻之後,他有條不紊地步步進逼,對手下敗將保持著足夠的威壓,同時慢慢收緊索命的繩結。

  哪怕得知背後有蜀軍來援,他也沒有自亂步驟,盲目放棄原先計劃去聽從部分將佐的建議,搶在背後蜀軍來襲之前不計代價猛攻綿竹。

  麵對諸葛瞻,他對拿下綿竹胸有成竹,又豈會僅寄托在誘降一事上。

  “把鎧甲拿過來。”

  鄧艾指了指架上自己的鎧甲,重新回到座位上,鄧忠趕忙從木架上用力卸下鎧甲,托到鄧艾麵前的案幾攤開。

  鄧艾俯首仔細摩挲、檢查著這副跟隨自己征戰多年的鎧甲,出生寒門的他是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上的,與那些喜好華麗鎧衣的王公貴族不同,他對自己這副樸實堅固的鎧甲十分珍視,哪怕身處高位,也經常自己動手保養、打磨鎧甲。

  對於一名戰場上的老兵來說,鎧甲和他的生命一樣重要,他必須熟悉自己的鎧甲上每一片甲葉,就像熟悉自己身體構造一樣。

  他瞥了站立的鄧忠腳上一眼,問道:

  “為什麽不穿你阿母給你縫製的靴子,破了?”

  鄧忠聞言嗬嗬一笑,跺了跺腳上的戰靴,笑道:

  “沒有,這是繳獲的蜀地錦官城縫製的靴子,嘿嘿,蜀人偏安日久,打仗實在不行,針線活倒是不錯。這靴不僅好看,穿著還舒服,大人要是看著喜歡,孩兒待會給您帶雙過來試試。”

  “混賬。”鄧艾生氣地拍了拍案幾,震得鎧甲嘩嘩作響。

  “這靴子再好看,能有你阿母納的鞋底穿起來踏實?軍中的漢子整不得虛的,就得腳踏實地,回帳就給我換了!”

  “,,諾。。。”鄧忠見老父發怒,態度愈發恭順,雖然心底不以為然,卻也不敢違背。

  鄧艾見狀,氣才消了,他一邊檢查肩甲上的環扣,一邊自顧自地像老農教訓兒子般說道:

  “你別嫌為父事事管你,有句話說的好,有爺的崽不知沒爺的苦,就像綿竹城裏那個小諸葛,小崽子沒了爺,黃口小兒他能鬥得過誰?”

  鄧忠聞言咧了咧嘴,城裏的諸葛瞻正當壯年,年級可不算小,再說他這些年沒了諸葛亮這個嚴父,還不照樣錦衣玉食,高官厚祿,襲了諸葛亮的爵位,還娶了蜀地皇帝的女兒。

  按這樣看,沒爺的崽還不一定就是苦。

  當然,這隻是他腹誹的話。鄧忠在自家父親麵前是服服帖帖,一句異見都不敢說。

  但鄧艾仍然說個不停,他又瞥了自家兒子一眼,似乎看穿了鄧忠的心思。

  “你覺得,諸葛瞻是個什麽樣的人?”

  注:《三國誌·諸葛亮傳》艾遣書誘瞻曰:“若降者必表為琅邪王。”瞻怒,斬艾使。遂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