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朝堂(點擊收藏 推薦投票,繼續匡扶漢室)
作者:日新說313      更新:2022-05-30 09:17      字數:3145
  事實證明,薑紹通過站隊保守派勸說薑維率軍返回漢中防守,效果不大。

  沒有薑紹旗幟鮮明為大將軍的方略打前鋒,自然有其他人打赤膊衝鋒在前頭。

  主簿李簡就當眾高調闡述了大將軍“誘敵深入”“內外夾擊”“疲敵殲敵”的漢中防守戰略高明之處,他還與參軍來忠辯論起來,列出了遝中大軍不能返回漢中的若幹理由:

  一是遝中經營不易,乃是大軍久駐之所,焉能不戰而棄;二是大將軍已向朝廷請求增兵漢中,而漢中諸城早有防備、堅壁清野,可謂固若金湯;三是魏軍不僅會攻漢中,還可能攻武都、陰平,入蜀的道路也不止經漢中一條,大軍留在遝中,能夠牽製隴右之敵,也是在護衛蜀地;四是······

  一番辯論下來,保守派隱隱有被李簡等人壓製的勢頭。

  大將軍薑維隨後也表態,強調主簿李簡等人的言論頗合兵家製勝之道,遝中大軍暫時沒有返回漢中的計劃,各部兵馬必須嚴守軍紀,安撫軍心,有序做好出兵的準備,不可違令妄動。

  會後跟著諸人魚貫走出堂門的薑紹抬頭望著天上刺眼的太陽,深深皺起了眉頭。

  沒了薑紹打頭陣,大將軍一樣能夠力排眾議;而沒了大將軍的信重,薑紹頓時感覺少了一座實實在在的靠山。

  但遵循大將軍的決策,為亡國邊緣的軍事冒險推波助瀾,這代價未必也太大了吧。

  個人在曆史麵前的無力感,讓陽光下的薑紹遍體生寒,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

  薑紹病了。

  對外宣稱感染風寒的他連續多日都沒有踏出過房門,房內彌漫著一股湯藥的味道。

  若是以往,“病三郎”病了那是稀鬆平常的事情,但放在這些日子以來忙忙碌碌、樂此不疲的薑紹身上,就有些反常了。

  侯猛、徐遵、範周等下屬都有前來探視,但都沒探明白這薑校尉病症的根源。

  中軍沒再找他參加軍議,他也沒按時上交《禦敵策》,在大將軍薑維堅持執行自己軍事計劃的同時,此前在軍中地位迅速上升的薑紹似乎一日之間又跌回到了穀底,被冷藏起來了。

  倒是大將軍主簿李簡來過一次,名為探病的他給薑紹留下了一些邸報。

  李簡年過四旬,南安人氏,相貌清臒,顴骨在長臉上像是一麵峭壁突出來的兩塊岩石,他雖是文官,卻有著統軍將領的氣質,身手矯健,步伐沉穩,當日軍議上略帶沙啞的聲音和有條不紊的辯論給薑紹留下了深刻印象。

  延熙十七年,身為魏國狄道長的他暗中聯絡蜀漢,獻城投降,使得北伐漢軍輕易拿下狄道一縣。隨後漢軍趁勝進取,在襄武與魏軍激戰,斬殺魏將徐質,獲得勝利。戰後薑維揮師再破河關、臨洮二城,遷徙三縣民眾入蜀。

  李簡和夏侯霸一樣,都是因為魏國朝堂內鬥,懼禍投降蜀漢的邊境官員。而李簡身為涼人,熟悉雍涼地理風俗,加上自身出眾的才幹,頗受大將軍薑維的信重,被委以大將軍主簿一職,參與到薑維中軍的核心決策。

  薑紹在案幾後認真翻看這些邸報,這些邸報的時間、內容不一,大致是這幾年時間裏一些蜀漢朝堂的大臣上書、天子詔令,有人在這些抄寫後的邸報上做了若幹標記和注釋。

  透過這些枯燥晦澀的文字,薑紹慢慢地閉上眼睛,結合自己的後世知識,在腦海裏重新呈現這些年蜀漢朝堂上的激蕩風波和洶湧暗流。

  如今的蜀漢朝堂上,宰輔大臣已經不再如諸葛丞相時期那樣權傾內外,不受拘束的皇權迅速膨脹,成為了淩駕朝堂諸多文武的絕對權威。

  大將軍、錄尚書事薑維,尚書令樊建,侍中、尚書仆射張紹,輔國大將軍、平尚書事董厥,衛將軍、平尚書事諸葛瞻、中常侍黃皓、秘書令郤正······

  外戚、宦官、文臣、武將、勳貴之後共同組成了蜀漢朝廷的中樞,他們相互牽製,相互配合,使得深居宮中的天子能夠垂拱而治、至高無上,而大宦官黃皓就是皇權私下的代言人,他依仗皇權在群臣之間遊刃有餘,在朝廷內外能夠肆意行使權力,在天子劉禪的充分信任乃至默許下,他變相地履行諸多蜀漢皇帝的職能。

  名義上大將軍薑維是兼管內外的大臣,但實際上羈旅讬國的他,手中權力局限於遝中屯田的軍隊中。

  這種微妙的朝堂格局,看似平穩,實則存在著不小的政治隱患。在依托皇權的宦官勢力甚囂塵上的時候,累年攻戰,功績不立的大將軍地位岌岌可危,段穀大敗後更是成了朝中眾矢之的,所幸還有曹魏這個敵國外患在,薑維才能夠驚險度過那一場朝堂風波。

  但是,朝堂上一經爆發的權力爭鬥,又怎麽可能自動消弭。

  薑紹猜測,這文字間沒有告訴他的朝堂凶險。

  景耀元年,返回成都複拜大將軍的薑維準時發難還擊。彈劾中常侍黃皓的上書開始出現,薑維更是在君臣單獨奏對的時候,強烈要求天子誅殺宦官黃皓。

  說到言辭激烈處,白發蒼蒼的薑維離席下拜,口誦諸葛丞相《出師表》中“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先帝在時,每與臣論此事,未嚐不歎息痛恨於桓、靈也”一段,涕泗橫流。

  天子劉禪仿佛也被《出師表》觸及到內心那塊柔軟一樣,跟著感慨落淚,親自離席攙扶大將軍,君臣二人相對而泣。

  可惜,事後這位皇帝從小當到老的劉禪擦幹眼淚,輕飄飄地拋出一句“皓趨走小臣耳,往董允切齒,吾常恨之,君何足介意!”,讓薑維臉色大變,遍體生寒。

  當日的君臣奏對無疾而終,一路走出宮門的薑維汗流浹背、如臨大敵,而彈劾黃皓的上書隨後也憑空消失了,樊建、張紹、董厥等中樞大臣像是不知情般絕口不提這一樁事情。

  心事重重、憂懼不安的薑維不敢再留在這座危機四伏的成都城。他以邊境戰事為由向天子上書辭行,成都朝廷準允了,天子劉禪還十分體恤臣下,派遣黃皓給大將軍踐行陳謝,以天子之尊居中調停,試圖化解大將軍薑維和黃皓之間的齟齬。

  薑維見狀也順勢下坡,表麵上與黃皓化解了矛盾,並有意避敵鋒芒,再次上書請求率軍前往遝中種麥,擺出了一副遠離朝堂的退讓姿態。

  蜀漢朝廷同意了大將軍的請求,一場政治風波由此平息。

  但這些年,朝堂上“倒薑”力量暗流洶湧,權勢愈發膨脹的黃皓等人已經按捺不住,準備在背後對大將軍薑維下手······

  用腦過度的薑紹伸手揉了揉太陽穴,仰著頭慢慢活動起自己的骨骼,長時間埋首案牘的關節發出了“咯咯”的聲音。

  從麵前有限的文字上來看,現下的中樞大臣、朝野輿論都對大將軍薑維十分不利。

  尤其是輔國大將軍董厥、衛將軍諸葛瞻,他們未必與宦官黃皓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但是從他們的上書中,都明確表態反對大將軍薑維的窮兵黷武。

  甚至乎一些有心人的奏章還將蜀漢一些“國勢日衰”的現象與大將軍薑維“連年征戰”的北伐聯係起來,把國內的種種弊病往薑維身上引,隱隱將一頂“禍國殃民”大帽子扣到了大將軍的頭上。

  薑紹突然有些心酸,他有些同情這個被架到火爐上烤卻依然要強的父親了。

  老頭子或許是想要冒險一搏,建立大功來挽回政治上的頹勢;又或許是想借助敵國大軍的壓力,來穩固自己軍中的地位,讓安於現狀的成都君臣重新認識到“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的必然性;也許他在想好不容易避禍遝中,率軍回防漢中猶如自投羅網,擋得住魏國的明槍,卻避不開背後朝堂的暗箭······

  薑紹嚐試揣測了薑維此時內心深處可能存在的各種心思,最後想得頭腦發脹,選擇放棄了。

  大將軍後續作何謀劃他不知道,但率軍留駐遝中是心意已決,九牛拉不回,而他讓站錯隊的自己看到這些標注過的邸報,內中深意耐人尋味。

  或許他是在用這種方式告訴管中窺豹的自己,別再杞人憂天,自己擔憂的事情他都已經通盤考慮、權衡得失過了,擁護中軍的決策才是最明確的選擇。

  而這也是他再給薑紹的一次機會。

  放下手臂的薑紹歎了一口氣,將案上的邸報推到一邊,拿起了他的離題作文,注目凝視上麵的一段“忤逆”的文字。

  “敗於功者,貪功者也;死於利者,窮利者也。自古未有權臣在內,而大將能立功於外者。以愚觀之,大人禍且不免,況欲成功乎!”

  注:《華陽國誌》:維惡黃皓恣擅,啟後主欲殺之。後主曰:“皓趨走小臣耳,往董允切齒,吾常恨之,君何足介意!”維見皓枝附葉連,懼於失言,遜辭而出。後主敕皓詣維陳謝。維說皓求遝中種麥,以避內逼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