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人心
作者:盛京滄海      更新:2022-06-06 19:28      字數:2516
  袁灃無可抵賴,隻得說:“那都是方雲溪的主意,我一時鬼迷心竅···”

  “胡說!”嚴知縣氣得渾身發抖:“把我弄倒了,他有什麽好處?我一向對他照顧有加,縱有小錯也都能寬宥,他豈能如此待我?”

  袁灃歎道:“衡堂,你到底是書生意氣。你是對他不錯,可誰也定下天條說他就一定回感恩圖報啊!”說完著花,袁灃不由得老臉一紅——自己也沒好到哪裏去。忙繼續說下去:“他一個捐納的監生,背後也不硬實,若沒有大機緣,這輩子也就止步於典史了。”

  高翊又插了一嘴:“嚴縣尊便是他的機緣了?”

  袁灃道:“可不是麽!有這件功勞,他也能混上個品級了。衡堂,你想想,剛出事那幾天,他跑前跑後,幫著你上下打點,田主、佃戶、仵作,都是他一手包辦。別人對內情哪裏知道得這麽詳盡?沒有他,別人就算要上告,對案子說不出個所以然,也是白費力氣。他原是將風吹到了府台那裏,可咱們黃太尊很會做人,置之未理。後來他又想到有個什麽表弟在總督衙門做事,又怕人微言輕,來央著我給總督幕府裏管刑名的師爺寫了一封八行···”

  嚴知縣一陣眩暈,手扶在椅子把手上,勉強站立住,耳旁哄哄作響,怒濤驚雷一般炸得他心悸神搖。口中喃喃念著:“人心,人心,人心可畏啊!”

  一雙柔軟的手款款伸來,扶住了嚴知縣。

  嚴知縣一眼瞥見是袁芳卿,感慨不已。

  袁芳卿對父親嗔道:“父親,您不是常在家裏說,袁叔父縱然一時不順,可他為人正派,處事公允,異日必有升騰。還跟大哥說做人一定要學袁叔父。庭訓尊尊言猶在耳,您怎能做出這麽糊塗的事?”

  袁灃被女兒這麽埋怨一通,竟然說不出反駁的話,也擺不出嚴父的款兒,隻得又是搖頭又是歎氣。

  高翊對這丫頭刮目相看。袁芳卿一番話看似在責備父親,實則點出父親在家對這位老友的讚賞推崇。罵人要當麵罵才是真的,誇人要背地裏誇才是真的。她這番話,還是想為兩位長輩彌合心縫。什麽腳大家閨秀知書達理?這便是了。

  袁太太雖然不便說話,但也狠狠剜了丈夫一眼。且不說你和嚴知縣的交情,就單說人家這兩年的口碑政聲,你老頭子作為昕城縉紳首領,也不能做這種缺德帶冒煙的事兒啊。

  就在房中眾人百感交集的時候,呂弘羊的聲音又傳了進來。

  “高兄是吧?考慮得怎麽樣了?我可沒有太多時間陪你耗下去。”

  高翊道:“別催我,我這人膽小,越催越想不明白事兒!”

  呂弘羊聲音還是那麽客氣:“既如此,小弟可就要硬闖了!”

  一言未了,隻聽“咚”地一聲,房門劇烈地晃動了一下。

  高翊苦笑道:“大意了,院中有石頭!”

  何止有石頭,袁灃取法江浙園林,在院中壘了一座假山。眾教匪就地取材,抱著鬥大的石頭玩了命地往房門上砸。

  高翊無奈,掰下一根椅子腿做兵器,嚴陣以待。

  嚴知縣要把匕首還給高翊,高翊掂了掂手中的椅子腿:“這個順手,打人疼,還不傷命。”

  他身量甚高,雖然瘦削,自有一股英武之氣。此刻傲然立在廳中,雖然隻是一人,卻站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

  袁芳卿一雙妙目眼波流轉,落在高翊身上,再也挪動不開。

  大石一塊接一塊地砸在門上,塵土簌簌而下,欞格處最先出現裂縫,緊接著便有石頭飛入。

  袁芳卿驚呼了半聲,趕緊捂住嘴巴。

  高翊回首一笑:“都躲到兩旁牆角!”眾人趕緊躲開。

  一隻手從破洞處伸進來,就要去撥門閂。

  高翊上去就是一棒子,那人慘叫一聲退了回去,石頭更密集地丟進來,高翊一側身貼著牆柱站好,運足中氣叫道:“外麵的官差聽著,我是直隸總督府幹員,來此協助你們剿滅這夥教匪!這是在總督府掛了號的案子,抓住一名教匪,賞銀百兩!拿住領頭的,五百兩!”

  “賞銀百兩”這句連喊了三遍,外麵的衙役來精神了。

  賞銀百兩啊!知縣老爺一年的官俸才不過四十五兩,抵得上幹兩年知縣啊!咱不奢求能抓到領頭的,能弄隻蝦兵蟹將就行,足夠一家老小舒舒服服過好幾年了,幹他娘的!

  當下就有幾名藝未必高而人膽大的,站出來問楊主簿:“二老爺,裏麵那人說的可是真的?”

  沒等楊主簿回話,旁邊的小魚兒接道:“那是自然,高大哥是總督衙門的,你看這腰牌,會有假麽?”

  那幾人知道小魚兒是帶了信物來的,齊齊看了一眼,楊主簿也未有異議,當下發一聲喊,七手八腳地翻牆去了。卻沒有品出小魚兒隻是說“高大哥是總督衙門的”這事為真,可沒說“賞銀百兩”為真。

  見小利而不惜身,這也是人心。

  翻牆的官差一多,立刻就顯出裏麵人手不夠了。

  呂弘羊帶了四名教匪在砸門,前後院牆各隻兩人把守,還有個被自己迷煙弄昏過去的倒黴蛋,雖然已經醒了過來,卻還是迷迷糊糊找不著北。

  一陣喊打喊殺之後,大門被打開了。

  楊主簿到底是個文官,雖然臨時借了一把腰刀壯膽,但讓他帶頭去衝鋒陷陣確實有些為難了。站在大門邊高聲叫喊:“弟兄們,給我往裏衝,他們頂不住了!”

  話音未落,方雲溪矮胖的身子再次迅捷無倫衝進了大門。

  “縣尊,縣尊在哪呢?”他一邊衝一邊高聲叫喊。必須得第一時間出現在嚴知縣麵前!隻有成了他的救命恩人,他才會不好意思詰問自己在摘印風波中弄的那些鬼。

  楊主簿帶著小魚兒最後進到院子裏,院中燈籠火把照得猶如白晝。遠遠看到正房的房門已經倒地,廊下躺著兩名匪徒生死不知,一名身形高瘦的年輕人揮舞著木棒在和三名握刀的匪徒交手。

  小魚兒一指那年輕人:“那就是高大哥!”

  楊主簿趕緊喊人:“快去幫忙!”

  就這麽兩句話的功夫,又有一名握刀匪徒倒地,可高翊肩上也被呂弘羊劃了一刀。好在因天冷穿著皮坎肩,隻受了點皮外傷。

  呂弘羊眼尖,窺見院中衝進來大隊官差,知道大勢已去,一刀逼退高翊,拽著僅剩的一名師弟退出戰團,恨聲道:“高兄,今日你我算是相識了,青山不改···”

  “我綠水長流!”高翊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能走得脫你就走,走不脫就投降,說那些花裏胡哨的有什麽用?”

  呂弘羊收刀拱手:“後會有期!”拉著師弟躍到了牆下,一揮手先把那人甩到牆上,而後自己一躍而上,兩人消失在夜色中。

  高翊有心去追,又怕被其他教匪鑽了空子傷到房中其他人,更何況自己體力消耗也太大,一手扶著門框,大口喘息著。

  看到小魚兒,高翊露出一個微笑,向他揮揮手。

  小魚兒也跳著向他揮手。

  突然,小魚兒麵色一變,驚恐地指著高翊身後,叫道:“高大哥小心!”

  高翊倏然想起已經在房中昏迷了半晌的桑秋雨,心裏咯噔一下,難道那廝已經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