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你他娘的是誰
作者:山程水宿      更新:2020-03-31 00:45      字數:2763
  正德三年,王守仁三十六歲。

  三十六年的人生中,他樹立了很多夢想,比如十五歲時,他夢想帶兵打仗,為國爭光,討平韃靼。那次,他的父親用手邊的書本問候了他的頭和臉。

  這個夢想被自我否定後,十七歲時,他又找到了父親,跟父親說出了新的夢想——我要做聖賢!這次,父親當機立斷,用自己的巴掌問候了他的臉。

  但是王守仁是個堅定的人,他不會因為幾個巴掌就丟掉自己的夢想。在不懈追求夢想的過程中,他結了婚,考上了舉人,考上了進士,做了官。

  王守仁的夢想很遠大——做聖賢。這是一條很艱難的道路,也沒有什麽先例可循。人們對此知道的唯一是:要做聖賢,就得明白一個“理”字。

  “理”是什麽呢?它還有一個名字,叫做“道”。這又是個什麽玩意兒?

  所謂“道”,是天下所有規律的總和,是最根本的法則,隻要能夠理解道,掌握道,就可以明了世間所有的一切。

  “道”就是這麽牛掰的東西。

  以前為了尋找天地間的“理”,他遵循前代聖人們的學說,開始“格物窮理”,就是從天地萬物中尋找這個“理”。他格了許多物,格了許多年也沒有效果,不禁對聖人老爺產生了懷疑。

  這個法子,怕是行不通喲。

  後來,他又慢慢開始懷疑聖人老爺“存天理,滅人欲”的說法,經過數次參悟,他終於領悟:無論在什麽情況下,人性都是不能,也不會被泯滅的。

  “滅人欲”的說法並不靠譜,這個法子也不能讓人成為聖賢。

  王守仁納了悶兒了,那我要怎麽找到這個“理”,這個“道”呢?

  弘治十四年,他調到刑部當官,開始到全國各地出差進行審案工作。

  審案之餘,他喜歡到處逛逛道觀佛寺,找和尚道士們坐一坐,聊一聊。因為以前的嚐試最終都沒什麽名堂,他現在改讀一些佛經道書,想從裏麵找找“道”、“理”在哪兒。

  有次出差到老家,他在家鄉附近的一座小廟裏閑逛,發現了一本落在偏殿佛像後麵的破舊經書。經書已經不成樣子,看上去一碰就得書毀經沒,吹吹塵土拿在手上,竟是意料之外的堅韌。

  經書許多書頁之間還有孔洞,想必是什麽蟲子咬的,但很神奇地沒有缺字漏字,不至於影響閱讀。

  翻閱好一會兒,王守仁才發現這是《楞嚴經》,好像也不全,隻有第二卷的樣子。他自然讀過,但也沒到熟記於心的程度,翻閱片刻才聯想起來。

  他當時從昏暗的佛像背麵走出,在殿前佇立讀經,忽有身心分離之感,有刹那時間,仿佛不能控製自己的身體,不能動作。

  刹那,是算數譬喻所不能表達的短暫時間,時間雖短,感受卻真。王守仁覺得手中這卷經不一般,就給寺裏供養了自己帶的所有銀錢,向僧人道明發現這卷經的緣由,討要了下來。

  此後他就常常翻閱讀誦這卷經,發現雖然內容無甚不同,但每每能從文字中得到新的感悟,讀經時也有耳聰目明、心念安定之感,就常帶在身邊。

  別的不行,還可以拿來養生嘛。

  王守仁大人就這樣當著他的刑部主事,一直到正德元年二月,他上書挽留被劉瑾趕走的內閣大臣,並且大罵劉瑾等人,被貶到貴州龍場去做個驛丞。

  正德二年夏,他“赴謫至錢塘。”其間,因避劉瑾謀害,假裝投江自盡,後來潛入福建武夷山中。到同年的十二月重返杭州,並終於啟程趕赴貴州。

  王大人早已不是容易心神不定的小年輕了,既然下定了決心,就安心赴任。一路上他寫了不少詩,看了不少風景,品嚐了不少各地特色菜,優哉遊哉地,終於在正德三年春到了貴州龍場。

  本來他還有幾個隨從,一路上,這裏走一個,那裏走一個,最後的一個也聽此行是去偏遠山區以後兩眼含淚辭了東家。所以最後的這段路程,他走得尤為辛苦。

  尤其是,路上花得太厲害,還沒到地方,出發的時候老爹給的路費已經快沒了,養不起馬匹,隻能一步一個坑走下去。

  風塵仆仆到了修文縣城,看著小縣城的土坯城牆,他想,再沒有比這更小的地方了吧,應該是到了。

  喝了口熱粥,跟城裏的人打聽打聽,這才知道,龍場驛站離這兒還有五六裏路呢,而且一路頗為難行,道兩旁全是密林,經常有野生動物出沒。

  好家夥,真給自己一擼到底也就罷了,還是這麽個鬼地方,繼續走吧。

  晌午時到達修文縣城,他又吭吭哧哧走了大半個時辰,一路上上山下山,磕磕絆絆,等遠遠看到龍場小驛的院子時,城裏剛買的草鞋已經又爛了……

  此時天氣陰沉,一陣急促的山風吹過,密林中嘩啦啦一片響動,大片驚鳥分期,撲騰了小片天空。王大人忽聞此聲,忽見此景,駭得脊背上出了一層冷汗。

  母親大人在上,這地方怪不得叫“龍場”,大概就是龍才能住的地方吧,不知道驛站裏有沒有人給我做個伴,會不會半夜院子裏跳進來一隻老虎?

  走到院子跟前,王大人意外地發現,驛站的門還是收拾得不錯的,還貼著一副簇新的春聯。除了新,沒有別的特點,內容不行,字兒也不行。

  小地方人,這就不錯了。

  寬慰自己兩句,上前敲門,“嘟——嘟”,沒人應。再“咚——咚”,還是沒人應,那我推推看吧,咦,門開了。

  青磚鋪地的院子,打掃幹淨的門庭,盛滿水的水缸,碼放整齊的柴火。咦,條件還不錯嘛。比我想象的好多了。王大人心裏好受了一點,找門沒鎖的那間上房進去,心裏開始由略微好受,變成比較滿意。

  幹淨整潔,窗明幾淨,應有盡有,甚得我心。尤其是,還有一架子書,這可是意外之喜。他自動略過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看見桌上還有扣著的碗碟,眼睛一亮,猜寶似地取了碟子,

  “哈?東坡肉?!”

  “呀,白米飯?!”

  王大人喜不自勝,舉筷就往嘴裏填,風卷殘雲吃幹抹淨之後,才想起來,要是主人回來生氣怎麽辦?

  再說吧再說吧,反正也要交接工作,讓本大人先睡一會兒。

  “怎麽這炕上還有虎皮,我的乖乖,不得了哇。”

  王大人把兩隻土腳伸出炕沿兒,頭朝裏躺好,片刻之後,呼嚕聲就起來了。

  …………

  話說辛歲中午吃了飯,去林子裏采挖野菜,適逢初春,林子裏的野菜正是最嫩的時候,挑一些回來嚐嚐時鮮,多了也可以曬幹存放。

  這一出門,就是一個下午。最近旎旎她們苗寨裏忙著準備春耕,出來和他玩兒的時間也變少了。

  背著一籮筐野菜的辛歲在傍晚時分回到驛站。驛站大門開了條縫兒,也許什麽小動物動了?

  辛歲到院子裏放下竹筐,總覺得不太對勁。這時,他注意到自己走的時候在上房門口布置的細線沒了,一下緊張起來。

  握著常用的那把匕首,他小心翼翼走進了房間,眼中波光流轉,隨時警惕意外狀況的發生。

  房中一覽無餘,最陌生的就是兩隻沾滿泥土的腳丫子,走近一看,一個穿著不怎麽幹淨衣服的胡子亂糟糟的大叔正仰麵躺在炕上,嘴角還留著涎水,身上搭著自己的被子。

  再看看那兩隻髒得不堪入目的腳,辛歲出離憤怒了:

  “我昨天剛洗的被套!剛換的床單!!”(古人應該管蓋的叫被絮,墊的叫墊絮,但是辛歲是習慣說床單被套。)

  辛歲揮舞著匕首,憤怒地大喊道:

  “你他娘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