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皎皎服侍顧清喝了藥，又扶著他躺好。

  顧清這才有力氣，與她說當初宮裏發生的事。

  雖然他僥幸逃了出去，躲過了段澤的迫害，但是她娘卻是真的自盡了，為了追隨他而自盡了……

  而這一切，竟都與段珩無關……

  “當時你娘以為我與盼盼都已遭遇不測，又怕牽連到你……這才……”顧清的雙眼變得愈發渾濁起來，眉目間都是傷痛之情。

  顧皎皎搭在腿上的手緩緩攥緊了，原來段珩還跟她說過實話……她還以為……

  顧皎皎心底發澀，這世上真心對她好的人，又少了一個……

  顧清有些艱難的伸出手，想去夠顧皎皎的手。

  顧皎皎忙蹲下身子，伏在床邊，握上他的手，“爹……”

  “皎皎……”顧清的聲音有些吃力，“你知不知道，你姐姐她現在如何了？我已經，很久都沒有她的消息了……”

  顧皎皎聽他提到顧盼盼，眼中都是焦急之色，不由輕皺起眉頭：“她……現在應當沒事。”

  “真的嗎？”顧清微微直起身來，有所期盼的望著她，“那她……現在在哪裏啊？”

  顧皎皎扶著他坐起來，想了想，到底沒將顧盼盼在青楚國做的那些事說出來，隻道：“姐姐現在不在宮中，但她很安全，爹你別擔心。”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顧清連連點頭，愁容終於散去些許：“皎皎，好女兒……你幫爹找你姐姐回來，好不好？”

  顧清的語氣帶上些乞求：“爹這個樣子，也不知道還有多少時日能活……爹實在是放心不下啊……你幫幫爹，讓我與你姐姐再見一麵吧，好不好？”

  顧皎皎的心中隱隱有些酸澀。

  她整日為了顧清與段珩周旋，費盡心思隻想著見他一麵，可好不容易見著了麵，顧清心裏念著的，卻一直是顧盼盼。

  她遲疑片刻，看著顧清蒼老虛弱的麵容，像是在暮色中掙紮的蜉蝣。

  他雖然一直都十分偏愛顧盼盼，可是對她，也向來是疼惜的，她在這世上不過幾個親人，又如何能忍心拂了顧清的心願呢？

  “好，你放心吧爹爹，我會把姐姐找回來的。”

  她朝顧清微微一笑，皇後鳳冠上金色的流蘇垂了下來，晃在她耳側，將她清麗的麵龐襯得更加精致。

  顧清布滿皺紋的臉上努力擠出了一絲笑意：“謝謝你，皎皎。”

  他垂眸，看了一眼顧皎皎身上的鳳炮，又帶上了一絲憂色：“皎皎，你如今已經是皇後了，一國之母，關乎國家社稷，很多事情，都會身不由己……往後，你可不能再肆意妄為了……”

  顧皎皎神色複雜的點點頭：“我知道。”

  顧清又道：“現在的皇上……對你好嗎？”

  顧皎皎抿著唇，沒說話。

  顧清像是已經明了，也沒追問，隻輕歎了一口氣：“爹知道，你現在處境有些艱難，萬事要小心，當年的事情……皇上已經都知道了……”

  顧皎皎倒沒覺得多驚訝，段珩把顧清抓回來這麽久，不可能什麽都不問，但是他既早已知道真相，又為何遲遲不告訴她？

  顧清歎了口氣。

  “皎皎，爹爹知道，皇上得知當年真相，必定會為難你，但你不必為爹感到為難，隻要爹不在了，他便沒有什麽籌碼來威脅你了，屆時你便走吧，若能幫襯點你姐姐，你便幫，若不能，你便自己過安生日子吧……爹爹，希望你好。”

  顧皎皎被顧清的一番話震住了，有些微微發愣。

  她怎麽能不懂顧清話中的意思？

  她原以為，顧清心裏一直都隻關心顧盼盼，卻沒想到，他竟然願意以命換自己的自由……

  顧皎皎忽然覺得鼻頭有些發酸，她靠近顧清的懷裏，腦袋抵著他胸口，輕輕吸了下鼻子，聲音卻堅定又清晰。

  “爹你放心，我沒有那麽脆弱，我一定會救您出去的。”

  顧清輕拍她的背，身形有些不穩，卻沒再說什麽。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顧皎皎見顧清的精神似乎有些不濟，便也不想再打擾他。

  她將房裏的熏香點燃，又往燈裏加了些油，守到顧清沉沉睡去，才推開門出去。

  殿外。

  段珩一身龍袍，神采英拔，正倚在外廳的桌上等她。

  顧皎皎在他灼灼的目光中向他走過去，連稱呼也沒有：“究竟要怎麽樣，你才肯放我爹自由？”

  男人漆黑的眼眸眯了眯，他緩緩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總是這樣心急，我才剛剛讓你見了你爹，你就想要我還他自由？”

  “與他見麵，是給你答應穿上鳳袍，與我一起參加登基大典的獎勵，如果你想換他的自由……”

  他屈起一根手指，在她白皙的麵龐上輕撫了下，嘴角微翹。

  “我可以答應。我說過了，隻要你留在我身邊，我什麽都可以答應。”

  “畢竟……你父親再怎麽說，也算是我的嶽父，隻要你願意，他依舊可以做他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大人。”

  顧皎皎緊絞著下唇，偏了下頭，躲開他的手，眼中神色晦暗不明，沒有出聲。

  如今的她幾乎陷入了一個進退維穀的境地，無論是繼續留在段珩身邊，還是盡力的遠離他，所得到的的結果，都是她不想要的。

  她知道段珩在逼她，其實隻要她稍稍妥協，也許過上一段時間，段珩回鬆口也說不定，可是她並不想妥協，一點也不想。

  段珩見她沉默，心下微微一沉，卻沒再說話。

  屋裏的氣氛一時間變得冷肅起來，兩人都各懷心思。

  直到有宮人來報，說是慶祝大典即將開始，請皇上和皇後盡快過去。

  段珩才微微斂眉，語氣沒什麽起伏的道：“走吧皎皎，該去參加慶典了。”

  顧皎皎這次倒是沒抵觸，跟著他去了。

  見此，男人的心情稍稍好了起來，眼裏的柔情又多了三分。

  慶祝大典在承德殿的正殿舉行，四品以上官員才可參加。

  整個正殿紅毯鋪地，銀箸玉盞，彩燈高懸，正中央掛著一幅數十丈的山河社稷圖，首尾相接環成一個圓。

  段珩端坐於主位，如瓊枝一樹，英氣逼人的五官清晰而立體，頭上戴著束發嵌寶紫金冠，深色的龍袍修飾著他高大頎長的身姿，一股威嚴之氣霎時傾瀉而出。

  顧皎皎則換了一身深紫色繡金鳳凰的長裙，外頭輕輕覆著一層透明的蠶絲，將她原本清透的肌膚雕琢的更加通透明亮，仿佛吹彈可破。

  坐下大臣們無不感歎帝後鶼鰈情深，天造地設。

  段珩聽著很是受用。

  “皇上雄才大略，願意救我大熙萬民於水火之中，得君如此，實乃是我大熙的榮幸啊！”一道渾厚的聲音，忽然在左側響起。

  段珩微微垂眸，此人不是旁人，正是當初為他在段澤麵前說過話的——安平侯。

  段珩略一沉吟，舉杯道：“大熙有安平侯這樣眼光獨到，高瞻遠矚的侯爺，亦是國家一大幸事，朕，敬安平侯一杯。”

  “多謝皇上抬愛。”安平侯飲盡一杯酒，心中隱隱藏著不快，但眼中卻半點看不見表現，仿佛真的滿是欽佩。

  這個段珩果真是有些手段的，連話語間都不讓人占半點便宜，方才一番話，聽著像是在誇他，其實是在變著法兒的誇他自己。

  什麽眼光獨到高瞻遠矚，根本就是在說幸好他站對了位置，似是誇讚，實則是警告。

  坐下眾臣可能聽不出其中的真意，他又豈能不知？

  罷了，造反容易，可段澤如今仍然健在，這皇位能不能坐得穩，還得看段珩日後的本事，他倒是樂得坐山觀虎鬥。

  敬完了酒就座，安平侯側目瞥了瞥一直老老實實坐在他旁邊的，一位青衣年輕人。

  這人麵容普通，氣質卻很溫和，膚色白皙，胸背線條分外好看，眼神亦是神采奕奕。

  這樣一來，倒是顯得那張臉與他格格不入，顯出幾分怪異來。

  段珩的目光也注意到了他，有些興趣盎然：“安平侯身邊這位，好像未在朝中見過，不知道是哪位大人？”

  安平侯拱手道：“回皇上，這位是臣前些時日剛剛招攬進侯府的謀士，名喚謝朝。”

  段珩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是麽？能被安平侯招攬為謀士，想必這位謝公子，一定才智過人，懷珠抱玉吧？”

  那位被稱作謝朝的青年人，立時端起杯子謙遜道：“皇上過獎了，在下隻不過空喝了幾年墨水，班門弄斧，能得到侯爺的賞識，實是在下走運。”

  他說這話時，腦袋微微低垂，極為恭敬。

  顧皎皎卻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這人莫名的熟悉，除了那張臉她無比陌生之外，他渾身的氣質，身形，甚至是說話的習慣，都讓她不由得想起了一個人。

  那個曾經對她十分關懷，已經消失了很久的表哥——沈淮安。

  可是眼前這個人，卻又讓她覺得十分不舒服，不知道是因為他那張臉，還是因為，他跟在安平侯的身邊。

  她不敢隨便下定論，雖然從前也在書上和各種古裝劇裏看到過什麽易容術，可是怎麽看那些都是假的，她從不相信。

  或許，真的隻是感覺相似罷了……

  幾番標準的外交辭令過後，段珩免了眾人再繼續奉承他的機會，吩咐大家各自享用晚宴。

  顧皎皎吃著水果，時不時的瞟向那個謝朝。

  段珩的心情好，興致盎然，轉頭卻瞧見顧皎皎的目光往一個男人身上看。

  他眸底微冷，不動聲色的抬手舉杯，遮住她的視線。

  她的目光看過來，男人眼含笑意，話語卻冷硬：“朕的皇後，似乎對安平侯的謀士，十分感興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