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點，我自然清楚，也無須司空提醒什麽。”

  無諸麵無懼色的凝視著殷通，不緊不慢的說道：”如果司空還是想要一心一意支持少將軍做楚王的話。

  那我想，我們接下來的談話，也就沒有必要繼續了。”

  殷通麵上故意露出陰晴不定的神色，閃動了片刻之後，方才道：

  “凡事，總應該有個為什麽吧？”

  “為什麽？”

  無諸似乎是有些驚訝殷通這般身份的人，居然會問這個，或者是居然連這個問題都沒有想明白似得。

  看到殷通麵上流露出來了一抹不滿之色後，他這才拱手說道：

  “項羽做楚王，我等必定撈不到什麽好處，任命的重要官員，也必定是項氏一族的人。

  而且還會對故楚遺老這些人斬盡殺絕。

  真到了那個時候，就算是我們短時間之內占據了上風。

  但是，一旦到了關鍵的時候，就會出現類似於宋義這樣的叛亂。

  那樣我們才真的是前有強秦這頭猛虎，後有故楚遺老這些餓狼。

  屆時，進退維穀，腹背受敵，豈有不敗之理？”

  “但是，你我一旦站出來擁立熊心做楚王的話，我們就可以趁機和項羽平分楚國大權。

  至於這所謂的熊心，不過就是一個擺在明麵上頭的傀儡罷了。

  我們有他在，故楚遺老會安心，甚至於有所忌憚，不會和我們魚死網破。

  我們也不擔心像是項梁一樣，死於秦軍和故楚遺老的背叛之中。”

  殷通聽著無諸這番話，心中也是情緒起伏。

  沒承想，這個世界上的聰明人，真的不少啊！

  尤其是無諸，竟然對楚國現而今的局勢，居然看得這麽開。

  這倒還真的是超乎他的預料太多了。

  “你所言，倒也有幾分道理在其中，隻不過……”

  殷通方才開口說話，無諸就已經笑吟吟的說道：“司空想說的是，如何分配權柄的問題吧？”

  殷通隻是眯眼一笑，並不作答。

  “當初司空憑借兩千來人，三千不到，就可以在曲阿擊敗章平八千虎狼秦軍。

  如此戰績，早就已經威震天下。

  所以我看，司空這樣的人，都不能拿到大將軍的官職，誰又配坐上那大將軍的位置？”

  “令尹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此官職誰人可屬？”

  殷通問道。

  無諸立刻回答道：“若擁立熊心為王，則非項羽莫屬。”

  “項羽做令尹？”殷通眼裏流露出一股濃濃的喜色，這真的太有意思了。

  項羽做令尹……

  無諸真的是個大聰明！

  無諸也露出幾分笑意來：“不僅要讓項羽成為令尹，更不能讓範增掌權。

  一旦範增掌權，我們的日子隻怕都不會好過。

  可是，讓項羽成為令尹的話，我們的日子絕對好過。”

  殷通稍作沉吟：“若是不讓範增成為令尹的話，範增又如何會答應？”

  無諸伸手指著殷通掛在一邊兵器架上的長劍，麵如寒霜，目中殺氣一閃的說道：

  “想要做什麽官，那就拿實力來說話，而不是動動嘴皮子。

  我麾下有過萬兵馬，司空麾下經過這段時間的擴充，得兵數萬，儼然已經是我大楚最強實力之人。

  如此而已，司空還需要看他人臉色行事不成？”

  殷通微微一笑：“莫要想著捧殺我，說點更為實在的話就好。”

  “那就說實在的。”

  無諸見殷通氣度沉穩，絲毫不因為自己擁兵數萬而有什麽傲氣，心中也是微微一驚，這都不膨脹？那豈不是說，這殷通心中有著更加高大的目標麽？

  平複心情之後，無諸接著說道：

  “那就說實在的，我想投入司空麾下效命！”

  “嗯？”殷通眼睛眯了起來，隨後淺淺一笑：“無諸兄這是玩笑之言吧？”

  “而今楚國局勢複雜，司空傭兵兩三千，都足以和章平八千大軍對抗，更是全殲敵軍。

  這般帥才，如何不值得我投入司空麾下？”

  殷通麵露沉思之色：“實不相瞞，我本想與無諸兄締結聯盟的。”

  “聯盟需要實力相當，可惜我麾下兵馬不足。”

  兩人的對話也頗有意思。

  一個說，我想跟你混，一個說，我不信。

  結果，無諸的話表露了一個想法：我隻不過是不想成為你的炮灰而已，我帶兵來投，這就是誠意。

  殷通卻並不信任他，所以才說出了締結聯盟的話。

  而無諸則更加不相信坐擁數萬兵馬的殷通，真的會把他放在同等實力上看待。

  他隻擔心自己會不會成為炮灰。

  曲阿之戰，殷通是真的讓天下人都震驚到了。

  無諸就是其中最震最驚的那個。

  不僅如此。

  項梁怎麽死掉的，別人都認為是宋義和章邯前後夾擊，這才導致項梁戰死廣陵的。

  但是，無諸卻認為，此事必定和殷通脫不了幹係。

  尤其是，殷通離開吳中城的這個時機，太詭異了。

  他剛剛離開，宋義就造反了。

  他剛剛和項羽馬不停蹄的帶兵到了，項梁就戰死了。

  別人看來，或許是巧合，可無諸就是認定，這其中有鬼。

  但這一切，都是無諸自己心中的猜測。

  換言之，他懷疑是殷通幹的，但是卻又拿不出什麽證據來。

  因此，一路北上來到了吳中之後。

  他冷眼旁觀的同時，也一直都在思索著自己接下來的破局之策。

  若是就此反出楚國，依舊割據自立的話，則必定為楚國第一個討伐，他自恃獨木難支，必定為楚國所滅。

  不僅如此，就算是僥幸逃脫，自己的名聲也會臭了。

  畢竟他之前可是答應過，歸順楚國的。

  結果項梁戰死之後，他立刻就反水自立，這不就是人們最為厭惡的牆頭草？

  若真是做了，對於自己的人品，確實是不小的損傷。

  這般冷靜觀察後，無諸越發覺得，整個吳中城，似乎都被一隻看不見的大手推動著運轉。

  本來按照常理來說，這一隻手，應該是項羽的。

  其次不行，怎麽都應該是範增的。

  可，無諸警惕地察覺到，這隻手，似乎是殷通的！

  甚至於，在聽到殷通生病，躲在自己的封地婁縣養病的消息之後。

  無諸就越發肯定了！

  他甚至都做了一番大膽的猜測。

  殷通有了這般完美的借口遠離吳中城。

  那麽吳中城所發生的一切，他都有了完美不在場的證據。

  也正是有了這完美不在場的證據，他就可以暗中操控，做出許多他本人在吳中城都做不到的事情。

  於是，一個念頭，在無諸腦海中生出：跟著殷通混吧！

  不曾想，殷通居然悄無聲息的來到了吳中城，並且還派人來邀請自己密談。

  這也正中了無諸下懷。

  也更加坐實了他的猜想！

  隻是，唯一尷尬的是，自己好像從沒有想過，萬一殷通對自己不太信任，不相信自己，那自己該怎麽辦？

  眼下，還真的發生了這樣無諸預料之外的事情。

  他品味著殷通的這番話，微微一笑的回答道：“那依照司空之言，我們該怎麽締結聯盟？”

  “很簡單。”

  殷通微微一笑：“我扶持你做楚國大司馬，你支持範增成為令尹。

  不僅如此，我們的密謀，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尤其是範增。

  甚至於因為支持和反對範增的事情，你我二人可以吵的麵紅耳赤，拔劍相對的地步。”

  無諸強壓著心中的恐懼，麵露笑容：“這麽說，我二人就是實際上是聯盟關係，明麵上卻做出敵對的模樣來？”

  “不錯。”殷通點頭笑道：“這樣的話，我們兩人就可以在不經意之間，發現自己的真正敵人是誰。

  甚至於，你我二人做出敵對的關係設定之後。

  我那些隱藏於黑暗中的敵人，會跑到你那裏去。

  而同樣，你那些隱藏於黑暗中的敵人，也會跑到我這邊來。

  換言之，這就是一個兩全其美之策，倒是不知，無諸兄意下如何啊？”

  “司空所慮頗為周全，無諸欣然相從！”

  “很好！”

  殷通展開一卷沒有鞋子的帛書，笑吟吟的看了一眼無諸：

  “你我二人寫下盟約的內容，然後按上手印如何？”

  無諸緊繃的心神放鬆了幾分，殷通做事，還真的是讓自己挑不出半點問題來。

  兩人各自飛快的寫下盟約的內容，而後更是按上了手印。

  帛書一分為二，一人保存一份。

  這時候，兩人看向彼此的眼神裏，都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來了幾分真誠的笑意。

  “時間不早了，我也就不留無諸兄，但是為求穩妥，不被有心人注意到，無諸兄委屈一二，走後門悄然離去如何？”

  無諸微微一笑：“實不相瞞，我也正有此意！”

  殷通撫掌道：“那就太好了！”

  他抬頭向著房門外大聲喊道：

  “虞伯！”

  “屬下在！”

  緊閉的房門從外邊被推開，虞伯步伐穩健的走了進來，抱拳躬身道：

  “主公有何吩咐？”

  “領著無諸兄從後門離去，切記，一切小心謹慎，不可泄露分毫！”

  “屬下明白！”

  虞伯應了一聲，便再度向著無諸拱手道：“尊上請！”

  無諸微微含笑的站起身來，向著殷通又行了一禮，這才轉身離去。

  看著無諸離去的背影，殷通倒也忍不住沉思了起來。

  片刻時間後，殷通目中露出幾分凝重之色：“無諸啊無諸，秦末諸侯裏邊，你比其他的人，可不太算是出名的。”

  但是，殷通自己心裏明白，無諸可是在原本的曆史中，是劉邦冊封的異姓王之中，少數幾個不僅得以善終，甚至還保住了自己封國沒有被取消的人。

  這樣的人，果真和殷通想的那般，極度聰明！

  與陳嬰一般無二的苟道大宗師級別的人物啊！

  他忽然有種感覺，自己從現在起，絕對不能輕視任何一個在秦末這段曆史中留下名字的人！

  無諸方才從後門走出，就看到自己喬裝打扮的侍衛，已經駕著馬車在這裏等候著了。

  看到這一幕之後，他心中又是一驚。

  直到他坐到了馬車上之後，方才感到自己後背一陣冰涼，伸手一摸之下，這才後怕的注意到，自己後背的衣服，竟然都已經濕透了。

  此刻一路走來上了馬車，為風一吹，方才有了冰涼的感覺。

  殷通給他的壓力，竟然如此之大！

  “他娘的，全讓我猜對了！”

  半晌之後，坐在馬車裏的無諸又驚又怕的罵了一句。

  不過，眼下自己已經向著殷通示好，不至於讓其著重針對。

  至於……殷通讓自己一力擁護範增做令尹的事情。

  到底會不會是他殷通的借刀殺人計，可就還真的是要自己左右深思之後，方才能分辨清楚的了。

  畢竟，項羽不做楚王，肯定是要做令尹的。

  殷通卻說讓自己擁護範增做令尹，則必定交惡項羽，萬一這真的是借刀殺人計，那自己才真的是哭都沒地方哭呢！

  懷著對殷通忌憚之中，又帶著幾分欽佩的古怪心理，無諸的馬車緩緩地在漆黑的街道上走遠，直到被黑暗吞沒。

  而此刻，殷通府邸上。

  今天晚上的第二位神秘訪客。

  也是原本曆史上，項羽最大的豬隊友。

  項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