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科大典，永寧殿外露天廣場。

  從各地趕來的舉人已經坐在提前設置好的考位上。

  對於他們來說，這是繼春闈後，千載難逢的機會。

  “稟皇上，全國各地，共311位舉員已經悉數到場，並且全部通過驗身。”

  “另，受邀前來觀禮的官員、世家之人已經悉數到場。”

  “好，禮部同各衙門調來的監視、擬封、奏卷、供給、卷路、對讀各官員都到齊了嗎？”

  “啟稟聖上，都到齊了。”

  “好。”

  陳洪正襟危坐於龍椅之上，目光越過數百級階梯，俯瞰著下方卑微如螻蟻的舉員。

  有種芸芸眾生皆於股掌之間的超脫感。

  黎太安站在他身前，高聲宣布：“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大典開始！”

  “唰。”

  露天廣場之上，一眾官員在首輔大臣張昌平的帶領下，齊刷刷跪地。

  對著高位上的陳洪，以及陳洪前方的聖人雕像，齊聲發誓：“為國家社稷，秉公許誓，不徇私情，不受請托，不拿賄賂，有負此意，神明共緝！”

  而後，張昌平齊聲，轉了個身，衝東南方三公之座方向作揖，“有請太師！”

  徐奧神情肅穆，老神在在。

  楊順就坐在他旁邊，感受著這老頭不停釋放著一股子特別裝比的氣場往他這邊撲。

  “新皇登基，順天承運，特開恩科，吾攜太傅、太保三人，行督考場之事，望諸位舉員，文思泉湧，妙筆生花。”

  “因，此次恩科，為新皇登基開元之試。”

  “故，開考前，請文曲星顯靈，三公釋才。”

  “在場諸君，皆可向三公發考，一人應三考。”

  “諸君皆可舉手，發考者由被發考者之外二人抉擇選出。”

  “現，開始發考。”

  楊順隻聽見耳旁飄來一陣陣徐奧的大嗓門。

  震得他耳膜發癢。

  緊接著，下方觀禮位和考官人群以及應試的舉員紛紛踴躍地舉起了手。

  三公釋才的盛景，很多人一輩子可能都不會碰上。

  因為它隻會發生在新皇登基後的第一次恩科大考。

  所謂的釋才，就是展露三公的才學。

  位列三公者，皆為帝王之師，當有經天緯地，通曉古今才學。

  所以舉人們以及不少官吏、吃瓜群眾，都很期待見證三公的實力。

  首當其衝應考的自然是三公之首，太師徐奧。

  第一個提問者，楊順隨便選了一個參考舉員。

  該舉員拱手行禮，並提出第一道考題……

  很快，太師三考結束。

  不得不說，太師徐奧確實有點東西。

  雖然他說的那些文縐縐的話楊順都聽不懂，也沒認真聽，但看其他人熱烈的喝彩，應當是非常可以。

  楊順也明白過來，張昌平等人給他挖的坑源自何處。

  應當便是這三考。

  尼瑪，人是另外兩人選，太保他算是看明白了，就是個躺平狗，老好人，自始至終都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在那和稀泥。

  也就是說，給自己出考題的人，將全部由太師徐奧點出。

  這裏麵可操作的空間就非常大了。

  這局設的……

  是存心讓他丟臉啊。

  我信了你的邪，你個糟老頭子，真壞！

  楊順在心裏大罵。

  他有心想演一波，但這麽多人，丟人得丟多大發啊？

  要是真演了，絕壁技驚四座，舉國皆知，到時候門都不敢出，一出門脊梁骨都會被戳破。

  去哪兒都被嘲諷，這還怎麽快樂人生？

  左右思忖間，第一名應考者，已經被徐奧選出。

  這家夥是什麽身份，楊順不認識，要沒有認識的必要。

  反正是來坑他的就對了。

  “請問太傅，自古以來，君承天之意，為天子，那普天之民，為如何？”

  “？？？”

  這個問題有點刁啊。

  不少不知情的吃瓜們都暗自心驚。

  這個問題的立意格局非常高，若是答案把民說輕賤了，那得罪廣大老百姓。

  你說你太傅，堂堂帝師，你輕賤地看待百姓。

  傳出去百姓會怎麽看你？

  百姓又會怎麽看待皇帝？

  皇帝的名聲因此受牽連，又會怎麽待你？

  如若將民說得過重，又不好把握尺度，一不小心又會得罪皇帝。

  這看似簡單，裏麵實則全是坑。

  萬千目光，聚焦在楊順身上。

  而龍椅上的陳洪也很好奇，楊順會如何回答。

  “……”

  楊順被密密麻麻的目光盯得渾身發毛。

  他甚至能感覺到徐奧戲謔的目光。

  徐奧此時此刻，臉上沒有太多明顯的表情，但心裏則是壞笑不已。

  此人為翰林院的一名從六品修撰，也是他們徐家之人。

  這些問題，當然都是徐通提前想好的。

  就算楊順僥幸過了這一關，接下來的兩關難度隻會呈幾何倍數增加。

  楊順就算不死，也會掉層皮。

  他想到這，微微瞥了瞥身旁的小年輕。

  沒想到，楊順忽然啪啪地鼓起掌來：“好問題，這問題問得非常好。”

  然後堂而皇之地揚起嘴角，“但我不知道。”

  “什麽？？？！”

  這個回答。

  現場直接炸了。

  沒人想到會是這個答案。

  堂堂太傅，就算是不知道，好歹也要裝神弄鬼的編一通啊，你直接說你不知道？

  這是什麽路數？

  眾人麵麵相覷，滿目茫然。

  陳洪也呆住了，隨即又忍不住揚起嘴角，心裏暗暗發笑。

  不愧是順哥，總是能各種出其不意，果然不是一般人兒。

  真應了他那句高深的哲學道理——

  隻要你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太傅，你……”

  提問者顯然是不滿意，“您位列三公，滿腹經綸，怎會不知？”

  “我說不知就不知，你這是在懷疑我的能力？”

  “你知道你倒是說說，何為民？”

  “我……”

  那徐家修撰沒料到居然被楊順這廝厚顏無恥地反將一軍。

  當即僵在了那兒，不知如何是好了。

  一旁的徐奧也沒見過這種局麵。

  自從盤古開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

  曆代帝皇的恩科大典，這多次三公釋才，從未曾有過三公直言不知，反而還反問發考人的情況。

  忍不住出言介入，“太傅，三公釋才為我等為天下人做表率，你如何能反問發考者呢？”

  “這不符合禮數啊。”

  “哈哈。”

  楊順笑嗬嗬地看向這老頭，“太師所言甚是，不過我雖位列三公，但座次僅為第二，您才是三公之首。”

  “論學識，您才是冠絕九州。”

  “這個問題，問得好，問得深，民為何物，著實超出了我的水平，我一時半會兒想不明白。”

  “但您學究天人，此題對您來說信手拈來。”

  “所以我誠心請教太師，君承天意，民為何物？”

  “我一定洗耳恭聽，認真學習。”

  “你！”

  徐奧老眼一瞪。

  他看著楊順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氣得吹胡子瞪眼，指出去的手都氣得發抖。

  “我從未見過像你一樣厚顏無恥之人。”

  徐奧氣抖冷了好久，瞪著楊順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