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密雲，滴水成冰。

  但是蔬菜大棚裏卻是溫暖如春，談躍進蹲在一架黃瓜下麵，正小心翼翼的翻看著隻有手指粗細的小黃瓜。

  自從徹底交出談氏餐飲的管理權後，談躍進就安心過起了退休生活。

  每天和兩個舅哥一樣，早早起來在大棚裏伺弄蔬菜，想孫子了就進城去看看大王，每天晚上和親戚喝兩盅小酒，這對受了半輩子苦的他來說，這種日子，給個神仙都不換。

  突然間，他看到身邊多了一雙鋥光瓦亮的皮鞋，不用問，肯定是兒子來了。

  整個蔬菜基地，除了兒子，沒人會在大棚裏穿皮鞋。

  談躍進抬起頭，對兒子的突然到來感到有些驚異，“你今天怎麽這麽閑？”

  “今天正好有空。”談小天蹲下身，和父親並排蹲在黃瓜架邊。

  他拿出煙來，遞向父親。

  談躍進卻沒接，他從不在蔬菜大棚裏抽煙。

  談小天自顧自點著，深深的吸了一口。

  “你是有什麽心事吧？”談躍進再遲鈍，也看出了兒子的反常。

  “爸，你還記得小時候，有一次我發燒，你騎著自行車帶我去醫院看病，那時候也是冬天，我坐在車後架上，緊緊的抱著你，上一個大坡，你騎的非常吃力……”談小天的眼睛盯著那隻小小的黃瓜，目光穿越回了二十多年前的冬日，“當時做完檢查快到中午了，給我看病的大夫說他要去吃飯，讓咱們下午再去，一向好脾氣的你發了火，對那個大夫大喊大叫，把他嚇了夠嗆。”

  談躍進也笑了，“是啊！我也不知道當時我哪來那麽大的火氣，事後想想也覺得挺奇怪的。”

  “你那是心疼我。”談小天微微擺著頭，“打完吊瓶，你又騎著自行車帶我回家，路上，你給我買了十個小人雪糕，那時候小人雪糕要4毛錢一隻，是最貴的，十個就是4塊錢，你從來都沒那麽大方過。”

  談躍進越聽越不對勁，“兒子，你這是怎麽了？”

  他已經看到兒子眼中沁出的淚花，一下子慌了手腳。

  談躍進雙眼牢牢盯著談小天，似乎想到了什麽，“兒子，是不是昨天的體檢報告出來了？”

  他的雙手也開始微微顫抖

  ，他試圖站起來，但是可能是蹲久了腿有點麻，嚐試了一次居然沒起來。

  談小天伸出手托了他一把，父子兩一起起身。

  “爸，其實沒什麽大事。你的胃出了點小問題，明天我陪你去醫院複檢一下。”

  談躍進的手扶著黃瓜架，微微喘息著。

  他沉默良久，終於抬起頭，“沒事，爸能挺住，就為了現在的好日子，爸也得挺住，爸還想看大王結婚給我娶個孫媳婦，再給我生個白白胖胖的重孫子呢！”

  “嗯！”談小天重重點頭，“放心，兒子一定找最好的醫生，把你的病徹底治好。你放心，兒子有的是錢，我可以請到這個世界上最好的醫生，買得起最貴的藥。”

  他扶著談躍進慢慢走出大棚。

  正午的陽光直射下來，給這個寒冷的冬日增添了一絲微不足道的的暖意。

  廚房裏，宋春華已然泣不成聲，她從譚明嫣那裏得知這個噩耗，隻覺得天都塌了。

  她靠在灶台邊，邊哭邊說：“我的命怎麽這麽苦啊！剛過上幾天好日子，老頭子就得了這個病，我還怎麽活？”

  譚明嫣一邊流著淚一邊勸她，“媽，小天說了，爸的病問題不大的，是早期，隻要配合治療，肯定能痊愈的。”

  這個時候，大姨宋春芳，老姨宋春鬱還有兩個舅媽都圍了過來。

  “二姐，你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二姐夫一定會沒事的。”

  “是啊！春華，明嫣不都說了，躍進的病發現的及時，保證能治好。”

  你一言我一語，可是基本不起什麽作用，宋春華的眼淚根本就止不住。

  餐廳的門開了，談小天扶著談躍進走了進來。

  宋春芳急忙捅了宋春華一下，“躍進進來了，你趕緊把眼淚擦一下，別讓他看出來了。”

  “嗯！”宋春華忙不迭的用衣袖擦了擦眼淚，又用涼水洗了洗臉。她怕談躍進看出來她哭過。

  其實廚房裏的一切談躍進都看在眼裏，他隻是假裝不知，開口問道：“什麽時候開飯？我都餓了。”

  “馬上就好。”宋春芳慌忙答道。

  幾分鍾後，餐桌邊便坐滿了人，隻是氣氛十分詭異，沒人說話，大家都在默默低頭吃飯。

  談躍進吃了兩口飯，就把飯碗放下。

  他這麽一動，就像觸發了什麽機關似的，所有人都停了下來。

  “這麽好的菜，不喝點酒不就浪費了，兒子，給我拿點酒去，春陽，春剛，咱們少喝點。”

  宋春華剛想出聲阻止丈夫，可是卻看到了談小天的眼神，她把話咽了回去。

  他喜歡就讓他喝吧！

  談小天起身拿了一瓶五糧液，還沒等打開，就被談躍進製止了，“我要喝我泡的酒。”

  “我去拿！”老舅宋春剛一溜小跑，捧回一個大玻璃酒壇，裏麵的酒呈褐色，泡了很多藥材，還要蛤蚧、蛇之類的東西。

  宋春陽取了五個酒杯，接滿了酒，分別遞給桌上的男士，談小天也分了一杯。

  談躍進喝了一下口，閉上眼睛回味了一下，似乎陶醉在這酒香中了。

  當他再次睜眼時，發現滿桌的人都在看他。

  談躍進咧嘴笑了，“你們這麽看我幹什麽？就好像我的病治不好了似的。我兒子可說了，他有的是錢，會給我找這個世界上最好醫生，用最貴的藥，我一定會沒事的，我還要看大王給我娶孫媳婦呢！這麽好的日子我可沒過夠……”

  “對，對，二姐夫一定會沒事的。”

  “就是，咱們小天這麽有錢，這點小破病算個毛線啊，分分鍾就治好了。”

  談躍進一席話讓餐廳裏的氣氛瞬間變得熱烈起來。

  談躍進又喝了一口酒，夾了一塊魚慢慢嚼著，感歎道：“這一吃就知道是你媽做的，你媽做菜這輩子是改不了了，做魚，永遠是鹹的，燉雞，永遠是淡的。”

  宋春華淚流滿麵，“他爸，我改，以後做魚我少放鹽，燉雞我……”

  說到這裏她已泣不成聲。

  談小天的眼圈通紅通紅的，他舉起杯一飲而盡，二兩的藥酒就這麽下肚了。

  他吼了一聲，“你們這是幹什麽呢？能不能不煽情。我都說了，這個病是早期，301的李院長都向我保證了，現在做手術絕對來得及，而且恢複的會很好，治好了啥事都沒有。”

  “對，啥事都沒有。”宋春陽急忙跟著喊了一嗓子，“特麽的，你們兩個老夫老妻的，能不能不這麽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