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柏梓琬沉著臉不發一言，元弘毅暗自歎息一口，自行脫下外袍放在一旁矮凳上，褪下長靴在床上躺下，放眼整個大周國，哪個見了他不是恭恭敬敬有求必應，便是那高高在上的皇上，對他也忌諱三分，如今，他卻為了一個女子小心翼翼。

  唯恐一不小心惹怒她，再說出離開的話來。元弘毅輕笑地搖搖頭，對自己的改變不可思議。

  “一個人傻笑什麽呢？”柏梓琬將茶碗塞進他手裏，動作有些蠻橫，而後道，“你究竟懂不懂愛惜自個兒身子？今日也就罷了，你若還敢擅自下床出去，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看著她惡狠狠地盯著自己，元弘毅心情反而大好，喝了口水，轉手將茶碗放在一側，抬手輕刮了一下她挺翹的鼻梁，好笑地反問，“敢問五皇子妃，你要如何對本皇子不客氣？”

  柏梓琬哼了一聲，側坐在床沿邊，替他提了提被子，聲音淡淡，“這就不勞五皇子費心了。不過，您若想知道，大可以再下床出去走走，結果一定不會讓您失望。”

  她神色平靜，看不出喜怒，卻令他心下沒來由的一慌，隨後一把拉過她的手，緊緊拽在手中，“阿琬，你會離開我？你會走得遠遠的，讓我永遠都找不到你是不是？”聲音夾帶著一抹幾不可察的慌亂，眼睛更是一瞬不瞬地將她牢牢盯著。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隻要他想，天下就沒有他元弘毅辦不到的事，找不到的人，可不知為何，心裏有個感覺，那就是不論發生什麽他都不能輕易放她離開，否則他將永遠找不到她，一如過去的那些年，他想盡辦法，仍打聽不到關於她的一丁點消息。

  說他沒用也好，膽小也怕，既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絕不會讓她離開自己一步。是她令他原本暗淡無關的人生染上瑰麗色彩，所以他不想也不願再失去她，繼續冷血、行屍走肉的活著。

  看到元弘毅眼睛裏的慌張和害怕，柏梓琬心下一動，垂了下眼瞼，沒好氣地回了一句，“誰告訴你我要離開了？”

  “難道不是？”黯然的眸子陡然一亮，元弘毅依舊一瞬不瞬地望著她的眼，像是確認一般。除了這個，他實在想不出她如何對他不客氣，亦或者，他害怕的便是她以離開的方式來懲罰他。

  柏梓琬一笑，“五皇子當真貴人多忘事，記得我曾說的嗎，永遠不要將我當成閨閣女子來看待，對付你，我有得是法子，比如，叫芸香將你敲暈，或者直接將你綁起來。”

  元弘毅一愣，隨後望著她的眼，動情道，“敲暈我也好，綁著我也罷，隻要你不離開。”

  “你就這般害怕我離開？”

  “是。”

  不過隨意一句玩笑話，竟讓他這般認真嚴肅的回答。錯開他看著自己的眼，柏梓琬故作輕鬆道，“外間不是早有傳言，五皇子無所畏懼，怎麽也會害怕？”皇上的聖旨他都能視若無物，會當真害怕她離開？

  “道聽途說，未必是真。”元弘毅一笑，接著歪頭瞅著她，眼神中帶著一些促狹道，“外間也早有傳言，柏將軍的千金知書識禮，溫柔嫻淑，我怎麽看著不像。”

  柏梓琬聞言皺眉瞪著他，“你覺得我不夠知書識禮，還是不夠溫柔嫻淑”確實，這八個字跟她沒什麽幹係。

  元弘毅搖頭，半晌才幽幽地說道，“隻是沒想到堂堂將軍府千金小姐會扮作男子逛青樓。”接著又道，“凝蘭今日怎會來這裏找你？”凝蘭一向知分寸，若沒要緊事，斷不會擅自來這裏。

  “我答應九媽媽每個月為凝蘭她們寫兩首曲子，這個月發生太多事，忘記去醉香樓……”

  察覺自己說漏了嘴，柏梓琬猛地住了口，抬眼，果真看到元弘毅一臉寒霜地盯著自己。

  “你寫曲賺錢？五皇子妃，難道是我給的銀子不夠你花嗎？”逛青樓也就罷了，竟還給青樓寫曲賺錢！等等，莫非……這丫頭便是前些日子議論紛紛的‘妙音公子’？

  好個春蘭梅竹，這件事竟對他隻字未提。

  柏梓琬哪裏知道元弘毅心裏在想什麽，她癟癟嘴，不以為然道，“五皇子有給過我銀子嗎？我這個五皇子妃，不過是但著個虛名。”

  確實，他如今的俸祿都留給唐妃她們幾人，來這裏後吃穿都是弘晉的，如今想來他當真沒有給她過銀子。

  “如何？沒話說了是不是？我雖然替醉香樓寫曲，除了凝蘭姐姐她們四人外，沒人知道我真實身份，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會令你難堪。”柏梓琬邊說邊走到元弘毅身後，替他脫下中衣，看到背上赫然纏繞著的紗布，他奮不顧身替她擋箭那一幕極快地從眼前掠過。

  “阿琬……”扭頭，看到淚眼朦朧的她，他一下子有些手足無措，“阿琬，你怎麽了？好好的怎麽哭了？是不是我說錯了什麽？方才我說那些並非在意你會令我難堪，我隻是……”

  “你明明知道自己身受重傷，還明知故犯，你當真不怕那一箭會要了你的命？”

  纖細的手指隔著紗布順著傷口滑下，而後又慢慢往回。元弘毅身子陡然一僵，轉身捉住柏梓琬的手，“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在玩火？”低啞的嗓音似極力在隱忍著什麽。

  “什麽？”柏梓琬茫然。

  她難道不知道自己這麽做，會讓他……見柏梓琬雙眸含淚，一頭霧水地望著自己，元弘毅泄氣，抬起另一隻手輕貼著她的臉頰，神情嚴肅道，“我說過，不允許任何人再傷害你一分，便是我自己也不可以。”說著將她的手貼著自己心口，他繼續道，“阿琬，相信我，我會永遠在你身邊保護你，不讓任何人傷害你，那個傷害你的人我也絕不會放過。”

  永遠到底有多遠，她不知道，也不會有人知道。曾經，有人也曾像他這般握著她的手貼著自己的心口，動情道：丫頭，你長大就做我的新娘子，我會永遠牽著你的手，保護你，不讓你受絲毫傷害。他的樣子依舊鮮活的活在她腦海中，那些話清晰，一如昨日。

  可是……他給了她期望，給了她期待，讓她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就在她憧憬兩人的幸福未來時，他卻鬆開她的手，什麽話都沒有，拋下她孤零零一個人永遠的離開了她。

  眼前出現一張冷然、霸道、卻又溫柔注視她的眼，柏梓琬抿唇一笑，心下陡然升起撕裂般的疼，她倏然收回自己的手，按著心口，垂頭，皺眉咬著下唇苦苦承受一陣強過一陣的疼。最後，她終是忍受不得，啊的慘叫一聲倒在床上，蜷縮成團，麵色如紙、冷汗如雨，

  元弘毅大驚，一把掀開被子，扯起柏梓琬抱在懷中，急切道，“阿琬，阿琬你別嚇我，你怎麽了？你告訴我怎麽了？”抬頭朝屋外大吼，“蕭何，快！請公孫先生跟梁大夫過來！”

  蕭何推開門看了一眼，轉身往院子外麵跑去，不多時便領著公孫良和梁如風匆匆進來。

  幾步走到床前，公孫良抬起柏梓琬的手，探向她的脈搏，臉色隨即一變，皺眉看看痛苦不已的柏梓琬，又看看一臉焦急心痛的元弘毅。而梁如風，鎮靜自若地打開藥箱，取出一支白瓷瓶倒了顆藥丸出來，又過去倒了半碗溫水，給柏梓琬服下。

  “你剛剛給阿琬吃了什麽？”元弘毅瞪大眼盯著梁如風。

  梁如風冷嘲一笑，淡淡道，“五皇子不必擔憂，那顆藥丸能暫時緩解阿琬現在的痛楚。”

  果真，一刻鍾後柏梓琬漸漸鬆開嘴唇，蒼白的臉也恢複了些血色。元弘毅垂頭道，“阿琬，你怎麽樣了？”

  柏梓琬無力地靠著他搖搖頭，示意他自己沒事，而後緩緩閉上眼，疼痛明明正在消退，她反而覺得這一刻比剛才更疼。欽曾是她的全部，如今她卻連想他一下都不可以。

  “公孫先生，您可知道阿琬她如何會突然這樣？阿琬她可是得了什麽怪病？”

  公孫良皺淡淡道，“我剛才雖然替阿琬診了脈，但一時間還無法判斷阿琬究竟如何了。”

  “那你呢？”元弘毅轉頭看向梁如風，“不要告訴我，你也不知道阿琬她怎麽了？”

  聞言，柏梓琬赫然張開眼睛，看向梁如風，不要告訴他，否則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梁如風皺眉，阿琬，你當真已經這麽在意他了嗎？“我知道又如何？告訴你知道你又能如何？你能為阿琬做什麽？除了讓阿琬一次次因你受到傷害以外，你什麽都做不了。”

  “你什麽意思？”

  “五皇子不必惱羞成怒，難道我說的有假？你應該比誰都清楚，阿琬已經第幾次因為你受到傷害不是嗎？”梁如風笑著，再不是往日裏的溫和，而後話鋒一轉，“我倒是有法子治好阿琬的病，隻不過，想要治好阿琬的病，需得五皇子幫忙。”

  “你說。”

  梁如風依舊笑著，“五皇子是否一直都這般自信滿滿，以為這世上就沒有您做不到的？可惜，我要說的，卻是您辦不到的。”

  “不管你的條件是什麽，我都會做到。”元弘毅沉聲道，盯著梁如風的眼睛霎時多了些冷然。他就不信，世間會有他元弘毅辦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