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弘毅慢慢睜開眼，薄如蟬翼的床帳透著一絲一絲暗淡的光。少頃，似是想起什麽，他吃力地撩起床帳，桌上燭火搖曳，絲絲清涼的夜風透過窗欞縫隙鑽進來，耳畔回蕩著另一人的低語，說“累了就睡吧，我答應你，等你醒來，我還在這裏”，此時屋內卻是一片空寂。

  低眸，看著慢慢展開的手掌，掌心中似乎還殘留著她的溫度，可是……元弘毅微微一笑，笑容寫滿失落，終究還是夢，夢醒了，他依舊看不到她注視自己的眼。

  “你醒了嗎？”柏梓琬轉頭吩咐芸香，“芸香，去廚房把藥送過來，順便將如風請過來。”

  側坐在床邊，見元弘毅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柏梓琬茫然道，“怎麽這樣看著我？”忽然想起他臨睡前自己的承諾，她淺淺一笑，“對不起，我說過你醒來就能看到我……”

  “阿琬？”試探地輕喚，眼睛緊緊看著她，半晌，元弘毅才道，“我是不是又做夢了？”

  瞧見他神色中的小心翼翼，柏梓琬輕歎出聲，她真的讓他這般害怕嗎？抬起他的手貼著自己的臉，“感覺到了嗎？不是做夢，真的是我。我剛才是去廚房熬湯，所以才離開了一下。”

  “不是做夢？”元弘毅狐疑地望著柏梓琬，不管是不是夢，這一回他都不要放開阿琬的手，更不要自己再睡過去。

  柏梓琬無奈地搖搖頭，心下一橫，卻是力道適度的掐了他一下。見他眉頭微蹩，她頑皮一笑，湊近一點，揶揄道，“我曾聽人說，做夢的人是感覺不到痛的，你現在總相信自己不是在做夢了吧。”

  梁如風拎著醫藥箱進來，看到這一幕，不由停住腳站在門口。元弘毅望著柏梓琬，清淡的笑容裏是無法言語的滿足。柏梓琬微微俯身注視著元弘毅，笑容清淺，再不似從前的淡漠和疏離。

  心底突然掠過一絲痛，極輕極淺，卻足以令他痛徹心扉。阿琬最大的心願便是像鳥兒一般自由飛翔，隨心所欲，他知道將軍府關不住阿琬，之所留下，不過是為了父兄。得知阿琬被迫嫁給五皇子，他曾想過偷偷帶走阿琬，但想著阿琬的性子，除非她自己願意，否則沒人能強迫她留下。後來得知阿琬主動要求跟五皇子來臨江城，他知道這是阿琬離開的計劃，所以他沒有阻止，一路暗中保護著她。

  而現在……梁如風垂了垂眼瞼，他知道阿琬不會離開了，他也不可能將她帶走。

  可是……

  “梁大夫，你怎麽站在門口不進去？”芸香端著湯藥進去，衝柏梓琬喊了一聲，“主子，梁大夫來了。”

  偏頭看了下，柏梓琬放開元弘毅的手，站起身道，“弘毅行了，如風，你幫他看看吧。”

  弘毅。不再是五皇子。心下又是一陣鈍痛，梁如風答應著，麵上帶著溫潤的笑意，過去，將醫藥箱放在一旁，給元弘毅檢查了傷口，又仔細診了脈，說五皇子已經沒事了，隻要在休養一段時間就能下地。

  “弘毅真的沒事了嗎？”轉頭看向元弘毅，柏梓琬道，“弘毅，你聽到如風的話了嗎？你沒事了。”

  除了母後跟皇祖母，阿琬是唯一個喊他“弘毅”的人，但是議事殿後，他再沒聽到阿琬這樣喊他，不管他如何放低自己，討好她，她始終冷冰冰喊他“五皇子”，這會兒重新聽到她喊自己的名字，怎能不讓他驚訝？怎元弘毅，震驚地看著柏梓琬，以為自己幻聽，待再次聽到阿琬喊他弘毅，看到她神色中的興奮，他不覺一笑。

  送走梁如風，柏梓琬小心翼翼將元弘毅扶起來靠著床坐著，喂他吃了些粥，本想就這樣跟他說說話，哪怕就這般看著對方什麽也不說，可想到另一人的擔憂和下午的責備，她終是硬不下心腸。

  轉頭吩咐芸香，“芸香，你去看看紅衣姑娘睡下了沒有，告訴她五皇子醒過來了。”她知道紅衣現在肯定還未休息，心下卻希望她已經睡下，她便多了和弘毅獨處的時間。

  低頭失笑，不過才發自己喜歡上他，這麽快就想將他占為己有，但是他永遠不可能屬於她一人。

  聽到柏梓琬又喊稱呼他“五皇子”，元弘毅劍眉微蹩，喊住芸香，極慢地說道，“很晚了，明兒再去吧。”

  “王爺……”人未到，嬌弱且急切的的聲音已從屋外傳來，接著房門推開，紅衣一身紅衣提著裙擺急急踏入屋內，看到守在床前的柏梓琬，腳下微頓，而後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床前，“王……不，五皇子，紅衣總算是等到您醒過來了。”眼淚簌簌落下，惹人愛憐。

  元弘毅虛弱地笑笑，正要說自己沒事，手裏突然一空，接著看到柏梓琬站起身，一言不發地退到一側站著，臉上沒多餘的表情，一如往昔，卻叫他清楚的感到隨著她鬆開手的動作，自己的心突然也空落一片，像失去世間最寶貴的珍寶一般。心下騰起一些煩躁，他皺起英挺的眉，有些怪責地看了紅衣一眼。

  紅衣一怔，順著元弘毅眼神看去，心下咯噔一跳，麵上仍舊維持著得體的笑，輕聲跟元弘毅說這話。

  一炷香過去，紅衣遲遲不肯離開，一個人自說自話，而柏梓琬就那麽站在旁邊。芸香皺眉將頭別向一邊，咬咬牙，終是走過去道，“時候不早了，主子跟五皇子都該歇息了，紅衣姑娘是不是也該回自己屋去？”

  柏梓琬詫異地看了芸香一眼，元弘毅卻是讚賞，心下更是暗鬆了口氣。紅衣抬眼看了芸香一眼，惱怒一閃而逝，而後極不情願地站起身，握住柏梓琬的手，不好意思地道，“看到五皇子醒了，所以……耽誤妹妹歇著，是紅衣的不是，還請妹妹不要生氣才好。”

  柏梓琬笑著搖頭，“姐姐多慮了。”又轉頭吩咐芸香，“芸香，替我送姐姐出去。”

  一夜好眠，早善後，梁如風給元弘毅重新包紮了傷口，換了新的藥方讓芸香出去抓藥，不多時，紅衣跟青兒便過來了。看著滔滔不絕說這話的紅衣，再看看站在一旁的自己，突然發現自己像是多餘的一般。

  就說不能動情，一動情就什麽都變了。柏梓琬苦澀一笑，麵上卻平靜道，“我去廚房看看，這裏就有勞姐姐了。”

  阿琬二字還未來得及出口，柏梓琬已經抬腳走出房門。元弘毅目光一暗，難道昨日阿琬對她的好都是假的嗎？

  陽光明媚，讓人覺得暖意無限。柏梓琬回頭看了一眼關上的房門，抿了抿唇，望向天上的太陽，隻是一眼便刺痛了眼。她倏然低下頭，苦澀一笑，抬腳往外麵去。

  “阿琬……”梁如風從另一邊牆角走過來，“有時間去我屋裏坐坐嗎？有幾句話想跟你說。”

  柏梓琬點頭，跟柳姨道，“柳姨，勞煩你先去廚房幫我看看東西燉的如何了，我等下就過去。”

  到了梁如風住的屋子，柏梓琬道，“如風，有什麽話你說吧。”

  手裏動作一頓，灑了些水在手背上，立刻紅了一片，他卻如無其事地抬頭看向她，“你這麽急著回去嗎？既然如此，為何要留下紅衣跟他獨處一室？”將倒好的茶用另一隻手遞過去。

  眼見柏梓琬伸過來的手停在半道，臉色微變，梁如風懊惱地皺了皺眉，放低聲音，“對不起阿琬。我不是有意要說那些話讓你生氣，隻是……你當真決定留下了嗎？”

  柏梓琬不語。

  梁如風指了指跟前的凳子，在另一張凳子上坐下，“猶記得相識不久，你說總有一天你會像天上的鳥兒一般隨心所欲地自由飛翔，可是現在……你當真要要為了他做一隻永遠囚禁在籠子裏的金絲雀嗎？”

  她向往自由，無時不刻想要離開，她開店也是為了將來離開作打算。若是從前，她定會在安頓好一切後瀟灑的離開，可是現在，在發現自己喜歡上元弘毅，在經曆可能會失去他的擔驚受怕，在經曆了夢裏那些可怖的事情後，她如何還能割舍，如何瀟灑離開？

  她曾在聽一個人說過這麽一句話，“一個女人可以沒有金錢，沒有地位，但是不能沒有愛情，否則她所擁有的一切都毫無意義”。她並沒想過在這個時空開始新的感情，靠著欽曾給她的回憶度過餘生，可老天偏偏不讓她如願，讓她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喜歡上另一個人。

  “阿琬……”

  輕柔且小心翼翼的聲音將柏梓琬從思緒中扯了回來，她抿了抿唇，“如風，我知道你為我好……曾經有一個遺憾令我痛苦了很久，我不想在另一個遺憾陪我度過餘生，我知道他身份或許給不了我所要的，但是我想試試。”

  “你就不怕自己因為他受到傷害？你難道忘了他在你身上種下的情花蠱了嗎？”

  心下咯噔一跳，柏梓琬麵色平靜道，“情花蠱不是他給我種的。不要問我那個人是誰，我不會告訴你。”

  “阿琬……”

  唯恐他在說些什麽令自己的動搖，柏梓琬赫然站起身，“我該去廚房了。”說著抬腳往外麵去，又在門口停住腳，微微偏頭，“如風，忘了我，你該有更好的姑娘去愛。”

  看著頭也不回地走出院子裏的身影，梁如風欣然一笑，以為她一直不懂，原來她一直都知道。忘了她？若當真的能忘，當初就不會愛上，更不會為了她留在臨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