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前世(原書)
作者:
藿香菇 更新:2022-05-09 16:45 字數:3902
下人將白綾扯開, 兩人分執兩頭, 裴昕雙手交疊輕放在腹前, 下巴微抬, 麵目冷漠, “動手。”
寧茴眼睜睜地看著被人拽在手中的白綾, 半垂落的一角被掠過窗沿的風驟然吹揚而起, 她心中懼駭,想要撐起身子來往後躲,卻渾身無力動彈不得。
是了, 她病了,吃了兩天藥也沒見什麽起色,大夫說要好好養著, 大夫剛走, 裴昕就來了。
少有人不怕死的,她也怕, 除此之外還有填滿胸腔的不甘心……
真是天下間的好事都叫她裴昕占全了, 憑什麽, 她毀了她一輩子, 她憑什麽站在這裏對著她一副盛氣淩人的模樣?
不過是定王運道好, 才叫她能作威作福罷了!
寧茴冷看著她, 罵道:“小人得誌,真是猖狂!”
握著白綾的下人也湊了上來,她想要掙紮卻無可奈何, 心有餘力, 卻也隻能任其為之。
“滾開!滾開!”
裴昕坐在凳兒上,看著她痛哭掙紮大鬧心中竟是升起了一絲痛快。
她側身看著半支開的木窗,嘴角泛起冷笑,哭,哭又有什麽用,她未出閣時在夜半之時哭過多少回,有什麽用?
哭喊聲響徹了裴家正院兒,這個時候房門卻是被人推開。
裴昕不耐地轉過頭,“哪個不長眼的……哥?”
她忙站起來迎了上去,“你怎麽過來了?”
裴都站在門口,月白色的大氅稱得人如玉如琢,他並不理會身邊的裴昕,徑直到了床前,看了眼手抓著脖子上的白綾,滿麵淚痕的寧茴,她正怔怔地看著他,眼眶裏恰恰蓄滿的淚又湧了出來。
裴都隻看了看,便轉向執著白綾的兩人,淡淡道:“鬆開。”
裴都並未帶笑意,那兩下人手一抖,手頭上的白綾便落了下去,寧茴無力地倒在床上猛喘著氣。
裴昕眉頭一皺,廣袖甩道:“哥,你做什麽!”
裴都背對著她,抬手將繞著寧茴脖子上的白綾輕輕一繞扯取了下來,言語平緩,“帶著你的人馬上離開國公府。”
裴昕仿佛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她有些好笑地往前兩步,“哥……”
裴都轉過身來,清淩淩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你個外嫁女,誰給你的膽子回國公府來撒野公然處刑國公夫人?”
“哥,你明知道現在……”
裴都神色平靜,“適可而止,出去。”
裴昕氣道:“你就這樣讓我回去,叫我如何與王爺交代!寧茴她今天非死不可,誰叫她運道差,嫁誰不好偏嫁給了裴郅!”
裴都抬了抬眼,清潤的眸子仿若晴天下的碧水深潭,“這就得問問你自己了。”
裴昕一噎,這般提醒她倒是想起來了,寧茴會嫁給裴郅可不就是她在暗裏做的手腳嗎?可不得虧了她……
在裴都這個哥哥麵前,她總是硬氣不起來,再念及往事思及今日不由當下便有心虛,但很快她又收斂了表情神色,肅聲道:“哥,你讓開!你該是知道的,不是我要她死,而是她現在不得不死。”
裴都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袖擺,隻淡淡地看著她。
裴昕叫他看的心裏發毛,再端不得定王妃的架子,氣惱地跺了跺腳,冷眼看向半趴在床沿邊呆愣出神的寧茴,“你叫我回王府如何交待!”她今天是帶著陸玨的話來的,若還叫寧茴活著,回頭陸玨該怎麽看她!
裴都卻道:“你一向聰慧,哪裏又會不知道該如何交待。”
裴昕惱怒地拂袖轉身,裴都決定了的事情她是決計插不了手的,這般耗著也不是個事兒,叫外頭的人知道了就是想瞞也瞞不下。
她看著掩上的房門,冷聲道:“今日我便給兄長麵子,隻是大勢所趨,寧茴非死不可,言盡於此,若是下次再碰上本應該死了的人,休怪我無情。”
裴都微微一笑,“你也說了,都已經死了,如何還能碰上呢?”
裴昕聽他溫言和語,心裏卻不如以往爽快舒暢,轉頭瞪了寧茴一眼,“算你寧茴命大,便宜你了!我們走!”
屋內的下人低眉頷首,很快就退了出去,霎時空出了地兒來,叫寧茴覺得連呼吸都覺得順暢了不少。
她捂著尚還發疼的脖子,眼眶又隱隱發熱,“你……”
“青丹青苗已經從柴房出來了,她們一會兒進來與大嫂收拾,京外傳來消息,長兄不知所蹤,後門馬車早已備好,大嫂就此回盛州去吧,你的妹夫江槐安江大人定有法子護你周全。”
裴都溫聲打斷她的話,“隻是方才話雖說的好,但以昕兒的性子她必不會就此罷休,一定會叫人在路上等著,你們不走官道,繞南江走自能避開。”
他一言一語皆沐了春風,入在耳裏,好像新傷都不覺得疼了。
寧茴勉強撐起身子,紅了眼睛,哽咽道:“為什麽救我……”這幾年,她以為他早就厭煩她了,畢竟她自己都已經厭煩這樣的自己了。
裴都走到床前抬起了手,衝她點點頭。
寧茴似有所感地攤開手,下一刻隻覺得掌心一涼,瑩潤透亮的鵝卵石比玉石還要好看些,浸著光,格外引人視線。
她抬眼,裴都立在那兒,似三月春風四月梨花,他慢步往外走,步履輕緩,“順手而為罷了。”
當年的那個姑娘,真是可惜了。
寧茴木然地目送著他離開,抬袖掩麵,泣不成聲。
裴都走出庭院,抬目遠望,搖了搖頭,嘖,好像多管閑事了。
……
……
蒲花江水掀來了一層浪,迎麵湧來的水汽沾凝在衣袍,濕浸浸地,不斷散著寒氣。
裴郅坐在船頭,手拄著劍,目光森寒。
冒水而出的刺客懸立在水中竹筏上,鬥笠上的短紗掛了水,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他冷壓著眉眼,目光陰鷙。
瑨園殺手,定王還真是舍得本錢。
四周無聲,隻水滴落並著風聲謔謔。
他並不怕死,他也不覺得自己會死在這幾個雜碎手上,隻是現下處境確實麻煩,有這些人一路拖著,他根本趕不回京都,那大位已然是定王的囊中之物了。
皇權博弈,差一步便是千裏。
暗雲翻湧,暮色靉靆,陰沉沉的天幕下刀光劍影,水聲滔滔,劍劈橫浪,掀起濤然大波。
穿水逆行再次回到船篷之上的裴郅,劍尖淌著的血落在船板上嘀嗒作響,他衝著倒入水中的屍首陰聲冷笑,嗤道:“一群廢物。”
電閃雷鳴,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砸在身上甚有力道,兩方再次抽劍上前,劍刃相觸放出撞響,滋聲拉滑而過,隱沒在雷聲之中。
裴郅這才覺得不大對,他猛然抬頭,一道雷電竟是正衝他劈來。
木船一分為二,焦黑成碳,瑨園僅剩的幾人各自僵立在不遠的竹筏上,半晌才想起上前查探。
不久之後,一封加急密函快馬送入京都。
定王看到手裏的書信拍案而起,怒道:“簡直荒謬,人還能平白無故原地消失不成,他裴郅當真成精了?這種胡話也敢拿來欺瞞本王!”
手下官員卻道:“裴郅死沒死無甚所謂,如今萬事盡在手中,他就是插翅飛回來也挽不了狂瀾。”
定王麵色陰晴不定,他與裴郅多年宿敵,哪能甘心。
他咬了咬牙,“在天牢找個死囚犯,以身代裴郅,明日午時處斬,叫朝上的那些老頑固全部觀刑。”
殺雞儆猴,就讓他們好生瞧瞧。
“另外,暗中繼續打探裴郅消息,一見到人,格殺勿論!”
“是!”
茫茫一片荒漠好似看不到盡頭,烈日炎炎,他身上濕透的衣物都已經幹晌了。
裴郅舉目四望,一時竟是分不清東西南北。
上一刻還在和瑨園的人刀劍打殺,雷電一閃,下一刻就身在黃沙大漠。
這事實在太過詭異了。
他提劍朝著一個方向慢走,漫無目的。
路上不見人,除了黃沙巨石外什麽都沒有,那邊是冬末春初,天兒尚且還冷著,這處豔陽高照,地麵都灼人得很。
一冷一熱,再加上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口幹舌燥,氣弱體乏,他拄著劍半跪在地上運氣養神。
“叮,前方發現正常生命體,掃描檢測中,種族:人類,性別:男,狀態:高燒、嚴重缺水,身體機能下降持續下降。”
寧茴伸手摁掉了小飛機上的提示,點了自動將落。
她往頭上扣了頂淺藍色的帽子,又在身上套了件寬鬆的薄外套,揣了一小管兒機能液才出了艙門。
青青草原癱在空間裏,哎喲連天,“花兒沒找到,草沒找到,居然找到了個人,崽啊,你說我們這運氣好還是不好呢?”
寧茴瞪它,“都說了我不是你的崽!”這個可惡的熊貓,氣死個人了!
青青草原滾了兩圈兒栽進了自己的小水池裏,抱頭痛哭,“你這個不孝女!”
寧茴:“……不跟你扯了。”
自動將落的安全點離那邊不遠,她小跑過去很快就看到了黑色的人影子。
從頭到尾一身黑,看起來穿的還不是實驗基地研製出品的常溫服。
寧茴哇了一聲,這樣不曬死才怪呢。
“你沒事吧?”
裴郅頭有些暈,他抬手捂額半天都沒能緩過來,直到一道人影子印落在麵前,他暫時放在一邊的警惕霎時回籠,猛然抬頭,目光冷厲。
視線觸及麵前人時他卻立時愣住。
“寧氏?”
寧茴歪了歪頭,“我不叫寧氏,我叫寧茴,是實驗基地綠化總中心的,你好。”
裴郅眯了眯眼,寧氏現在應該還在京都,不過定王都對他下手了,也定然不會放過她,難道她也跟他一樣機緣巧合到了這個鬼地方?
她穿著白色上衣藍色長褲,露了腳踝和一截細白的小腿,一身奇裝異服,古裏古怪。
不對,不對,這不是寧氏。
他不說話,寧茴還以為他高燒燒壞了,忙把手裏頭的機能液遞給他,“給你。”
裴郅不接,撐著劍站起身來,他要比她高上不少,半低著頭眼帶審視。
寧茴被他看得有些局促,又往前遞了遞,“喝呀,喝了就好。”
裴郅表情不變,“不用。”
寧茴抓著自己的帽子,也不在意,笑道:“好吧,不過你住在哪個城區?你好像沒有帶交通工具來,我送你一趟吧。”
裴郅麵無表情,“家住京都,長寧街顯國公府。”
寧茴:“啊??”
這這這……他們這兒好像沒這麽個地方吧??
不過……這個地名又好像在哪兒聽過,在哪兒呢?
熊腦袋突然卡殼,“咦……”它也覺得有點兒熟悉,好像是在最近念的哪本小說裏出現過。
聽到裴郅的話寧茴有些苦惱,“這裏好像沒有京都長寧街哎。”
裴郅淡淡地看著她,即便身處這樣的境地他也依舊鎮定自若,寧茴自顧自地念叨了一會兒,抬手握住他的手腕,拉著人往前走,“算了,我的小飛機在前麵,這樣吧,我先送你去實驗基地救助中心再慢慢找,不著急。”
“對了,還沒問你叫什麽名字呀?”
“裴郅。”
寧茴回頭衝她展顏一笑,眼波瑩澈,“真好聽。”
裴郅一愣,輕啊了聲。
寧茴彎彎眼,拉著他繼續往前,她在外到處跑,難得碰到見個人,一路停不住話,說話笑著時候跟摻了糖一樣。
他頭暈眼花再撐不住暈倒的時候,聽見她說,“我叫寧茴,是茴香那個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