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更合一
作者:藿香菇      更新:2022-05-09 16:44      字數:5674
  魏成晚所居的南街府邸門前自昨日開始就人來人往, 身為當朝唯一的一位異性郡主, 聰明的人稍微動動腦瓜子就知道這位在當今心裏麵的地位, 這個地位是看在魏雲暖的麵子上也好, 是打心底裏疼愛也罷, 總歸賣幾分好是沒錯的。

  裴郅的檀木馬車在階下不遠的地方停下, 宋青清剛從裏頭出來, 她站在邊兒上瞟了好幾眼,穿袍戴帽腰間佩戴著黑鞘長劍的黑衣侍衛跟了兩列,麵無表情活像是那棺材裏的死人臉, 宋青清想起自家老爹每天在府裏跺腳揪著胡子罵督禦司就是一群僵屍那氣急敗壞的樣子,眼皮子不自覺地跳了跳。

  “縣主?”

  她提著裙擺久沒有動作,站在上頭的侍女掀著車簾子叫了她一聲。

  宋青清搖了搖頭把腦海裏的胡思亂想甩了出去, 這才踩上了下馬凳, 臨走的時候她探出頭往大門的方向望了望,因為最近天冷而有些沉鬱的心情又美妙了起來, 魏成晚躺在床上的樣子引起了極度的舒適, 她真是想不高興都難。

  不過……

  “裴郅不知道是過來做什麽的。”

  侍女將座上的墊子鋪好, 笑著回道:“想必是來查探郡主中毒之事的。”

  宋青清撇了撇嘴, “也不知道是誰做的, 你說怎麽不下手狠點兒把那禍害毒死了了事呢?”

  宋府裏的主子私下裏嘴上都沒個把門, 侍女無奈,“縣主……”

  宋青清偏過頭去不說話,算了, 左右以後魏成晚要回江都去和她扯不上什麽事兒, 不提她也罷。

  裴郅會奉命過來全然在魏成晚的意料之中,屋內彌漫著山茶花的清香,她輕嗅了兩口,半靠在軟枕上聽到鶯兒的稟報微微頷首,精致的容顏上浮掠出幾許笑意,她動了動嘴角道:“去請他進來。”

  外男哪能隨意進這閨房之地的?

  鶯兒頓了頓,心中腹誹得厲害卻不敢出聲兒。

  以往的時候她隻知道郡主心思難猜,如今她是發現了,就沒有這位主兒不敢做的事,隻是文嬤嬤的下場還曆曆在目,她就是有滿肚子的話在這跟前兒也是能不說就不說了,能不吱聲兒就不吱聲兒了,萬一要是得罪了人,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呢。

  鶯兒聽著吩咐埋著頭屈膝出去請人。

  “郡主請世子進裏間去。”

  裴郅立在門口扯了扯嘴角冷笑,銳利的視線在身後幾個侍衛身上掃過,“既然郡主盛情相邀,那你們就進去好好搜查,千萬別辜負了郡主的一番美意。”

  幾人異口同聲答了是,步調一致地上前,鶯兒看著麵前的幾個身高馬大的男人急得額上直冒汗,袖子下的手緊攥著,“這如何使得?”

  裴郅懶得開口,在他右手後的齊商反問道:“郡主金口玉言如何使不得?”他們和世子都是一個男性屬性,該有的物件他們都有,世子能進得,他們進不得?

  鶯兒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這個時候那幾個侍衛已經掀著簾子大步走了進去。

  裴郅沒再理會鶯兒,帶著齊商和餘下的人直接轉去了文嬤嬤住的房間。

  文嬤嬤的屍體昨天就運走了,裏間幹幹淨淨的,小木桌上規規整整地擺置瓷壺圓杯,床頭搭著兩件灰錦褂子,床前的小案幾上置著其他零碎雜物。

  裴郅進來大概瞧了兩眼就收回目光走了出去,果如他所猜測的那般,魏成晚已經將首尾抹幹淨了。

  太陽半躲在雲層裏,裴郅攬了攬披風,虛瞧著地上攜裹著陽光的落葉。

  “世子。”齊商斜抱著劍開口道:“咱們這要怎麽查啊?”

  說起來隻要是和安陵郡主沾上的事兒,一般他們都找不到什麽直接性證據,說起來這安陵郡主還是挺有本事,隻是吧整天跟腦殼有屎一樣從來不放在正途上。

  裴郅冷瞥著他,“想怎麽查就怎麽查。”想要什麽就查到什麽。

  齊商驚詫道:“你的意思是……”

  裴郅:“耳朵也聾了?”

  齊商:“……”老大,人身攻擊你還上癮了是吧。

  齊商鬱悶地接下了自家老大的指令,心裏頭是越發羨慕楚笏,心想著還是什麽時候跟她商量商量來換個班,到底是待在府裏舒服啊。

  齊商等人在府裏轉了大半天,裴郅一直站在外頭半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直到日落西山的時候才撩了撩袍子帶著人回宮。

  鶯兒攔在前頭想要說什麽,齊商舉著劍將她抬起的手臂打落了下去,一行人便這麽目不斜視地穿過庭院出了府邸去。

  好幾個人手裏都拎了東西,有些是文嬤嬤的衣物,有些是茶具糕點,甚至於還有馬房的馬鞍。

  鶯兒捂著有些發疼的臂肘看著遠去的背影跺了跺腳,飛快地回了屋。

  魏成晚上次落水本就落下了病根,身子骨比起以往差了不是一星半點,昨日沾了一點兒□□,哪怕救治及時也一時半會起不得身。她臉色蒼白看不見血色,細長的手指點了點被麵兒上的滾針繡大紅牡丹,“怎麽樣?”

  “郡主,他們拿了好些東西。你說是不是發現了什麽?”

  魏成晚動了動眼珠子緩解幹澀,“你隻需要閉上你的嘴,他們就什麽都查不到。”

  鶯兒緊繃著身子,驚疑不定地咽了咽口水,“可是……”

  “沒有可是。”魏成晚的視線如同冰天雪地裏刮過來的一陣凜冽寒風,割刺在她身上,生疼生疼的。鶯兒緊咬著牙根,硬生生地把湧襲上來的驚慌壓回了內心深處去,叫自己露不出一絲端倪。

  鶯兒再不說什麽,恭敬地候立在床架子邊,一遍又一遍地念著清心咒。魏成晚見此滿意地闔上眼簾半躺著休息。

  沒有人會知道發生了什麽,也沒有人能找到證據。

  彥苛辦事她相當放心。

  然而她沒想到就在裴郅他們離開不到半個時辰,穿著繡猛虎飛鷹緞袍的禦前侍衛就衝進了府來。

  魏成晚是被鶯兒搖晃醒的,她睜開尚有些迷蒙的雙眼,望著帳子上懸吊著的青色流蘇。

  方才她做了個夢,做了她重生回來的第一個夢。她夢見了姑姑,那個名動天下有著傾城雙花之稱的姑姑。

  姑姑的發髻上斜插著一朵純白色的山茶花正衝著她笑,就像是小時候那樣,溫柔動人,傾城絕色。

  夢境被人打散,緩過神來的魏成晚很是不悅。

  鶯兒顧不得她有些難看的臉色,半跪在床前神色焦躁驚急,說話時還隱帶了些哭腔,“郡主郡主,不好了!外麵……”

  她話剛說了一半,另一段兒卡在喉嚨口,外頭的人已經掀起了珠簾毫無顧忌地大步走了進來。

  鶯兒被身後沉穩有力的腳步聲嚇的腿軟,跌坐在了地上,床上躺著的魏成晚一抬眼就看見了來人暗紅緞袍上栩栩如生的猛虎飛鷹,她目光一頓,突然想到了什麽猛地坐起身來。

  比起鶯兒的驚惶無措,魏成晚要平靜的多,對著來人道:“你們可知道這是什麽地方?”

  領頭的人回道:“郡主閨房。”

  魏成晚沉聲道:“既如此,又可知擅闖入內是個什麽罪名?”

  那人不卑不亢,又回道:“我等上奉皇命,特意請郡主入宮一趟。”

  魏成晚冷看著他,“出去。”又對著鶯兒道:“換衣梳妝。”

  魏成晚撐著發虛發軟的身子下了床,鶯兒給她穿衣的雙手都在發抖,雖然這事兒不是她做的,但藥是她買回來的,文嬤嬤好歹也是禦前伺候的人,真查出來,她身為郡主的貼身侍女十有八|九是死路一條。

  鶯兒心思惶惶,魏成晚幹脆從她手裏將眉筆奪了過來自己對著鏡子輕描了好幾下。

  她那鎮靜的樣子叫鶯兒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郡主到底是郡主,不是他們這些下人能比得的。

  描畫了妝容,魏成晚一掃之前的蒼白無力,整個人似乎都精神了起來。

  鶯兒扶著她出門,臨走的時候抬眼望了望微暗下來的天,希望陛下沒有查出郡主做的事,希望她還能見到明日的太陽。

  紫宸殿內沒什麽聲音,裴郅靜候在一旁,冷漠地看著殿中央鎏金刻麒麟獸雙耳三足爐。

  張公公握著拂塵,手心兒裏都冒了汗,他轉回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小心地給昭元帝新換了杯熱茶。

  殿中的人各懷心思,小太監小跑進來稟報安陵郡主到了的時候,張公公瞬間挺直了脊背,精神和身體高度緊繃。

  裴郅無所謂她來或是不來,一絲目光都沒給她。

  魏成晚半靠鶯兒走進來,腳步虛浮身子搖搖欲墜,近至階前微喘著跪下請安。

  上頭久久沒有叫起她也不慌,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昭元帝身上的氣息暗沉得厲害,他將手中蘸了朱砂的毛筆擱下,拿起奏折慢慢合上隨手丟在旁邊。

  “知道朕叫你來是幹什麽的嗎?”

  魏成晚俯了俯身,淡聲回道:“安陵不知。”

  昭元帝下頜收緊,“你自己做了什麽你也不知道?”

  魏成晚又俯身答道:“安陵不知。”

  “好好好!”昭元帝啪的一掌拍在禦案上,茶盞和筆架都是一顫,他站起身來將裴郅方才上的折子丟了下去,剛好落在魏成晚麵前。

  魏成晚將其撿了起來,一一看罷,在最後落下的“裴郅”二字上略停了些時候。

  昭元帝眸光暗冷,“上頭所述,你認還是不認?”

  魏成晚挺直了腰肢,抬頭對上他的目光,“安陵不認。”

  都這個時候還是這副樣子,昭元帝真是忍不住冷笑了兩聲,“難不成還汙蔑了你?”

  魏成晚偏了偏頭瞥了眼裴郅,朗聲答道:“是。”她把所有的證據所有的蹤跡都抹得幹幹淨淨,這上頭所述所言的證物全都是假的偽造的,當然是在汙蔑了。

  裴郅挑了挑眉,雙唇裏輕溢出笑聲來,從披風下探出手來對著昭元帝拱手作揖,“陛下,郡主如此言語豈非是要給微臣扣上個欺君之罪?”

  他微有些蒼白的麵上浮染了幾分嘲諷,“也不知道微臣是在什麽時候得罪了郡主。”

  魏成晚也輕笑了兩聲,動人的美目裏隱蘊著陰霾,“應該是我問世子,安陵是在什麽時候不小心得罪你才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世子須知人在做天在看呢。”

  聽她說起人在做天在看這幾個字,莫說裴郅就是殿中的其他人臉上的表情都有些一言難盡。

  裴郅稍沉斂了神色,向昭元帝道:“陛下,微臣一人之言確實不妥,既然郡主不認,臣懇請移交大理寺二次查辦此事,也免得臣就這麽被安上個欺君罔上的天大罪名。”

  魏成晚聽到裴郅的話心頭一沉。

  底下的人一個比一個坦蕩,昭元帝氣得肝疼,他端著茶盞擲在地上,怒指著魏成晚道:“事到如今,你竟還是如此冥頑不靈!”

  “安陵沒做過,府裏都是陸叔你派過去的人,安陵沒那麽大的本事給暗害文嬤嬤,也沒那麽大的膽子給自己下毒來自導自演。”魏成晚被茶水濺了一臉,她也不擦,端端正正的跪著。

  昭元帝都快被氣笑了,“你指量著朕不知道你姑姑把彥苛給了你?”

  提到了魏雲暖他氣息微滯,“你姑姑叫他跟在你身邊是為了保護你,你卻指著他暗中胡來,安陵啊,你多大了?朕的五公主不過八歲都知道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而你居然連一個八歲幼童都不如!”

  彥苛兩個字出口,魏成晚一怔。

  昭元帝居高臨下很容易就看到了她的表情變化,心中被失望和惱怒塞得滿滿的,“彥苛本是從朕的暗衛營出去的。”

  魏雲暖名聲在外,昔年時局動蕩禍亂四起,總有不長眼不怕死的人覬覦,他擔心力有不逮便將那一批裏最出色的彥苛送給了她。

  他一向尊重魏雲暖,人送出去自然便沒了絲毫聯係,他一直以為彥苛還跟在魏雲暖身邊保護她,卻沒想到她居然在離開的時候把人丟給了自己的侄女兒。

  要不是上次紅綾河蛇患顯出端倪,他恐怕還一直蒙在鼓裏。

  “安陵啊安陵,你太讓朕失望了。若是你姑姑知道你變成如今這個模樣,她該有多難受啊!”手把手教導出來的孩子,心無仁義,毫無良善,轉手就要置人於死地,,一個念頭就想著要了別人的性命,冷血涼薄得可怕。

  昭元帝說了這麽多其實算是變相地給她定罪了,魏成晚的心一沉再沉,雙唇囁嚅了兩下,到底一個字都沒能說出來。

  上頭的人知道彥苛的存在,她說再多都沒什麽用了。

  隻要把彥苛招來,所有的事都會真相大白。

  魏成晚默認了。

  不甘心,非常不甘心,但……沒辦法。

  她算好了一切,卻沒算到裴郅居然會造偽證,也沒算到彥苛竟然是陸叔送給姑姑的人。

  魏成晚眸色沉沉轉頭看向老神在在看戲的裴郅,裴郅難得好心情地對著她扯了扯嘴角。

  昭元帝對魏成晚是失望至極,他背靠著龍椅,手心撐抵著額頭,“國有國法家有家規。”

  他緩緩地將手放下,又恢複成了平日裏運籌帷幄威嚴甚重的君王,沉聲道:“從即日起褫奪郡主封號,貶為庶人幽居府邸。”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但昭元帝到底顧念舊情,沒舍得下狠手。

  這個結果和裴郅所預料的相差不大,但對於魏成晚來說無異於一記重擊,隻是她自小便能喜怒不形於色,叫人也瞧不出什麽異常來,落在外人眼裏還是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

  張公公看著她心中歎氣,他先時還覺得這安陵郡主和魏雲暖除了一張臉外無甚相識,如今看來,到底是姑侄,這份骨子裏的不屈真是像極了。

  隻是魏雲暖是一身傲骨寧折不彎。

  這安陵郡主……唉,不說也罷。

  裴郅正好要出宮回府,昭元帝便叫他順道將魏成晚帶回去。

  出宮的路有些長,魏成晚跪久了雙腿越發不利索,鶯兒艱難地扶著她,既慶幸自己撿回了一條命,又心酸以後的日子。

  “為什麽?”魏成晚有些不解,“裴郅,為什麽要這麽做?”

  裴郅睨了她一眼,他一點兒也不想和瘋子說話。

  魏成晚摸了摸自己的臉,“我比寧茴漂亮。”

  “我比寧茴聰明。”

  “我比寧茴更懂你。”

  “我們才是天生一對,才是天作之合,才是個世界上最般配的人。為什麽呢?為什麽這麽做?”

  裴郅擰了擰眉,嫌惡之情溢於言表,“你可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魏成晚反問道:“難道我說的不是事實嗎?”

  裴郅嗤笑一聲,“是不是事實和我有什麽關係嗎?”一個銅板兒的關係都沒有,不是嗎?

  你漂亮又怎麽樣,你聰明又如何?和他有關係嗎?

  既然沒有關係,說這麽多狗屁話做什麽?

  魏成晚怔怔然地看著大門閉合上鎖,想起那些嫌棄諷刺的話,平靜的麵容終於龜裂。

  她跌坐在地上,揚著唇角,那雙和魏雲暖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雙眼裏凝聚著陰冷。

  魏成晚如何裴郅壓根兒就沒放在心上,他回到書房照例取了本書坐在小榻上翻閱。

  負責收拾書房的侍女將書案上的東西整理好,猶豫了一下還是近前屈膝道:“世子,今日午時少夫人派了人來搬外頭的菊花。”

  裴郅進來的時候也沒注意院子裏的菊花少沒少,他放下書,淡淡道:“你讓他們搬走了?”

  侍女眉心一跳,忙回道:“世子不在奴婢豈敢自作主張,一盆也沒叫西錦院兒那邊拿走。隻是少夫人那邊怕是不大高興……”

  裴郅滿意地唔了一聲,輕抿了兩口茶水,放下茶盞扯過帕子將手擦了擦,謔地站起身來,“叫人搬好花,隨我過去。”

  侍女低眉垂目:“是。”

  有裴郅的吩咐,小廝丫鬟們動作都很快,搬著花利索地跟在裴郅身後。

  這一行人過來的時候寧茴正在用晚飯,她捧著小瓷碗,小口小口地抿著裏頭濃白的鯽魚湯。

  今日天氣不錯,青丹便將擋風的屏風撤了,房門大開,擺放菜碟的圓桌正對著外頭。

  寧茴本來今天就因為昨晚的事情提心吊膽得厲害,看到外頭那一排一排的菊花更是嚇了一跳,心髒都差點蹦了出來,眼見著裴郅大步走了進來,麵無表情一臉淡漠。

  寧茴不受控製地打了個嗝,捧著碗的手都抖了抖,這一動就灑了些湯汁在碎花桌布上。

  “青青草原,這麽多菊花送過來,他、他這是要給我上墳嗎?”完了,完了,這次她可能真的要狗帶了QAQ

  青青草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