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貓牌
作者:棠酥      更新:2022-05-09 16:14      字數:5244
  謝奶奶忙走到門口探頭看去,外頭路上空無一人:“遙遙呢?”

  謝昭把大包小包放下, 走到水缸邊舀起一瓢冷水仰頭喝了一氣, 又問謝緋:“有吃的沒有?”

  謝緋見哥哥餓得厲害,忙道:“有新蒸的白麵饅頭, 我去給你拿!”

  謝昭抹了把嘴, 又提起東西拿到廳堂裏放著。桌上擺著一盤子白騰騰發糕,謝昭伸手拿起。謝奶奶追上來, 手裏鍋鏟拍在他手背上:“別碰!這是我給遙遙買的。你不是接遙遙去了,遙遙人呢?”

  謝昭揉了揉手背, 終於開口:“她沒回來。”

  “沒回來?”謝奶奶明白,追問道:“你不是特地接遙遙去的?怎麽能沒回來呢?”

  謝昭垂眼整理帶回來的東西:“妹妹鬧脾氣, 不肯回來。”

  謝奶奶一瞅孫子這表情, 舉起鍋鏟就往他身上拍:“我看鬧脾氣的是你!遙遙這些日子寄了多少東西回來,哪能鬧脾氣不肯回家!說,你是不是又招她了?”

  謝昭抬手護了下腦袋, 悶聲道:“沒!”

  謝奶奶審問道:“那遙遙是為什麽鬧脾氣?”

  “……”謝昭抿緊唇角, 又擺出那副油鹽不進的樣子,什麽也不說。

  謝奶奶道:“我看你是膽兒肥了!看遙遙黏你, 你就欺負她。遙遙跑了,我看你找誰哭去!”

  謝昭自信道:“她會回來的。”

  謝奶奶氣得狠狠抽了他好幾下, 謝昭還道:“奶奶, 仔細手疼。”

  “你……你這個強種!”謝奶奶氣得手抖。

  自家孫子在想什麽, 謝奶奶是越來越不明白了。一個是無理也要強三分的嬌嬌, 一個是悶油瓶的天生強種。這兩個冤家對著強上了, 也不知道是怎麽個了結。

  謝奶奶氣得胸口發悶,索性撇到腦後不管了,招呼小肥貓:“強強,不管你哥了,咱們廚房吃雞肉去。”

  謝昭道:”我也餓了。“

  謝奶奶又抄起鍋鏟抽他:“你還想吃雞肉?你給我滾!”

  小肥貓後爪一蹬謝昭腦袋,跳下地去,屁顛屁顛追著謝奶奶進廚房了:“嗯!嗯!”

  強強已經不是梨子大的小奶貓了,那一爪的後坐力讓謝昭不禁懷疑,剛才蹬他腦袋的到底是貓還是野豬。謝奶奶或者謝緋經得起它這麽一蹬?

  廚房裏,強強直起前爪搭在謝奶奶膝蓋上,吃著謝奶奶喂的雞肉,時不時喵嗚一聲,叫得又甜又軟。小肉墊在謝奶奶膝蓋上輕輕踩著,甜得謝奶奶直叫心肝兒。

  謝昭一直都沒看清一個事實:全家能讓強強這麽粗暴踩頭的,隻有他一個而已。

  還是謝緋心疼哥哥,催著謝奶奶開飯。到底是心愛的孫子,又辛苦了一路,謝奶奶很快就把飯開出來了。

  紅燒雞肉,燜南瓜,白灼秋葵,清炒毛豆,配上熱騰騰的白麵饅頭。謝昭一手拿饅頭,一手夾著雞肉大口吃著。謝奶奶和謝緋則對那瓶禿黃油驚為天人,謝奶奶挖出一勺讓謝緋蘸饅頭吃,剩下的小心收好。

  “明兒讓你哥去換幾斤雜麵,拌這醬吃才香呢!也就遙遙這丫頭才想得出這麽好吃的東西。”

  聽到程遙遙的名字,謝昭筷子一頓,謝奶奶又說了一遍他才應了:“嗯。家裏麵不多了吧?我明天去糧站背點回來。”

  謝緋趁機衝謝昭擠擠眼睛:“哥哥,紡織廠通知我明天交政審材料呢。”

  謝昭道:“沒忘。明天你跟我一起進城。”

  謝緋激動得眼睛放光,偷偷看了謝奶奶一眼。謝奶奶往謝昭碗裏夾了塊雞肉,道:“小緋的資料上回不是交過了?是出了啥問題?”

  謝緋一下子慌了,謝昭不疾不徐咽下肉,道:“有些章不全,要本人去一趟。沒事。”

  謝奶奶還是有些不放心。謝家的成分這麽高,雖說最近越來越多右派平反,社會主流對於他們的歧視和排擠仍然很嚴重。紡織廠可是個搶手的金飯碗,她家小緋真的能進?

  謝昭認真道:“您放心。”

  謝奶奶看著自家越發沉穩的孫子,總算點了點頭:“哎。”

  謝緋急急忙忙吃完飯,就忙跑去翻看謝昭帶回來的禮物了。謝昭是個好哥哥,從前出門扛活兒,也不忘給自家妹妹帶一塊麥芽糖或小玩意兒。現在有了錢,買的東西越發多。

  瓷盒美人畫的鴨蛋粉,桂花香頭油,采芝齋酥糖,稻香村糕點,流水般柔軟光滑的絲綢,顏色鮮亮的羊毛線,最新款式的連衣裙……

  謝緋拿起那條裙子展開看了看,尖叫起來。

  一道黃影嗖地竄出來,強強喵嗷喵嗷地叫著,不由分說給了謝昭一爪子。

  謝昭:“……”

  謝奶奶也從廚房出來,道:“怎麽了?”

  謝緋激動地衝過去,向謝奶奶展示自己的新裙子:“奶奶,您看!這是我的新裙子,我有新裙子了!”

  “嗨!嚇我一跳,跟遙遙學得一驚一乍的。”謝奶奶眯起眼,認真端詳著這條裙子:“是好看!料子也好。不是昭哥兒挑的吧?”

  謝緋機靈道:“肯定是遙遙姐挑的,她最會打扮了!”

  謝昭把幾塊布料和毛線推出來:“這都是遙遙給你買的,還有奶奶的。”

  是女人就沒有不愛這些的。謝奶奶在圍裙上擦了擦手:“還有我的?這毛線好,顏色大方!”

  謝緋拿著塊棗紅色暗紋布料在謝奶奶身上比劃,笑道:“這件正好做身棉襖過年穿!”

  謝奶奶樂得眼角皺紋舒展開來,忽然一眼瞥見自家孫子,又往他腦門上戳了一下:“趕緊把遙遙給我哄回來!”

  謝昭拿起一包點心轉頭就走。謝奶奶追問道:”哪兒去?“

  謝昭頭也不回:“大隊長家!”

  “這強種!”謝奶奶嗔道。

  謝緋一邊寶貝地疊好裙子,一邊道:“奶奶,我哥才回家,您別總罵他。遙遙姐不回家,我哥肯定比咱們都難過。”

  謝奶奶氣道:“他難過?這臭小子當自己在熬鷹呢!也不怕遙遙真跑了。”

  謝緋茫然道:“什麽意思?”

  “姑娘家家的少打聽這些!”謝奶奶訓她,“我看啊,你哥跟遙遙這自由戀愛也不是啥好事兒,我跟你爺爺那會兒,洞房當晚才見到第一麵,不一樣過得好好的?看他們倆跟冤家似的,還不如我們!”

  謝緋鼓起臉。她是最擁護程遙遙和謝昭的戀愛的,聽到謝奶奶這話就生氣,又不敢反駁,嘀嘀咕咕道:“您這是宣揚封建,小心被改造。”

  “你還敢教育我了?”謝奶奶掐她:“我已經改造好了!去,把這些東西收好了,別讓人瞧見。”

  謝家的日子如今好過起來,但也不能一步登天,讓人看見這麽多好東西又要生是非了。

  忙了一年,冬日終於有了閑暇。村裏人不是圍在村口曬太陽閑聊,就是在家裏休息。

  支書家亮堂整潔的堂屋裏,王翠萍剝著花生米,支書披著棉襖,就著一小碟花生米喝酒。大兒子在村裏當副隊長,二兒子在城裏公安局,三兒子林家駿最近也有了長進。支書心裏舒坦,端起小酒盅“滋”地抿了口,門就砰地被踢開了。

  支書驚得手一抖,酒全撒棉襖上了:“咳咳咳咳……”

  小女兒林璐璐氣衝衝進來了,紅著眼往椅子上一坐,發出好大動靜。

  王翠萍驚得站起來:“咋了?璐璐,這是咋了?誰給你氣受了?”

  林璐璐聽到這話,嘴一咧就哭了起來。支書心疼地舔了舔手背上的酒,棉襖上的是救不回來了。他端起桌上那瓶茅台心疼地對著光看,這可是二兒子用部隊的票給他換的,一瓶七八塊呢!

  “死丫頭,你爹我每天就舍得喝這麽一小盅,全給我灑了!”

  林璐璐哭得更大聲了。

  王翠萍用力推了把支書,衝他使眼色:“女兒都成這樣了,你這個當爹也不問問!”

  支書對這個小女兒還是很心疼的,聽到女兒哭了,放下酒瓶沒好氣道:“還能為了啥,不就為了謝三不搭理他!”

  “人家叫謝昭!”林璐璐立刻糾正道。

  支書煩道:“行啦行啦,你自己還不是一口一個謝三哥地叫?”

  林璐璐噗嗤一笑,立刻又扯著王翠萍的衣擺:“媽~”

  當媽的最明白女兒的心事,摟著林璐璐道:“也不能全怪咱女兒。自打謝三那年在山裏救了她,這孩子就認定他了。“

  支書歎了口氣。兩人對這個小女兒都是無可奈何,林璐璐模樣不差,又在城裏工作,別說村裏,連城裏的好對象也不難找,偏偏林璐璐就是一根筋,認準了謝三。

  正巧林家駿提著一蒲包鹵味進來,道:“今兒村裏好熱鬧,都在說謝三不知上哪發財去了,帶了一車好東西回來!”

  王翠萍衝他使眼色:“別說了!”

  林家駿把那包鹵味擱在桌上,打量著林璐璐:“誰欺負你了?說,我給你報仇去!”

  支書嗬斥道:“報你個頭!你少給我闖禍!”

  “行啦,兒子還不是心疼妹妹?”王翠萍解釋道,“還不是為了謝三不愛搭理她,又鬧呢。”

  林家駿一聽,挽起的袖子又放下來,哼道:“那謝三兒有什麽好,一個兩個追著他跑。”

  林璐璐反駁道:“他不好?那程遙遙幹嘛不要臉的纏著他?”

  林家駿眼睛一瞪,支書猛拍桌子:“閉嘴!你這說的什麽話!”

  林璐璐嚇了一跳,強嘴道:“她就是纏著謝三哥!她還讓謝三哥不搭理我,都是她!”

  林家駿道:“你少攀扯人家程知青!謝三打小就不搭理你,關人家什麽事!再說了,是個男人也會選她不選你。”

  “你……你倒是想選她呢,她搭理過你嗎?”林璐璐反唇相譏,“程遙遙哪裏都不好,就是有眼光!”

  林家駿登時臉紅脖子粗,跟林璐璐大吵起來,支書拍著桌子都嗬斥不住。最後一個回屋裏哭,一個摔門而去。

  支書氣得把杯子一撂:“造孽啊!我怎麽生了這麽一對現世寶!”

  王翠萍也惱兒女不爭氣,還要安撫丈夫:“我已經讓家麒給留意著,到時候給家駿和璐璐都介紹個好對象。這世上又不止謝三一個好男人!”

  裏屋頓時一陣摔打聲:“除了謝三哥我誰也不要!”

  “你這死丫頭還要不要臉了?”王翠萍氣道。

  末了到底心疼女兒,低聲衝支書道:“村裏都說程遙遙這一去肯定不回來了。要不……要不你去跟謝家說說?”

  支書氣道:“我當初就說謝三不錯,是你嫌棄人家成分高!那時候要是上門說親,咱們就叫雪中送炭,保管謝家感激咱一輩子。現在人家日子過得好了,咱們舔著臉去說親了?再說了,程遙遙還跟謝三談著呢,咱們去提親算怎麽回事兒?”

  王翠萍一摔手:“當初我還說要程遙遙住咱家來,是你不讓!說咱們高攀不上!這下好了,謝三兒都搭進去了!咱們家麒也不肯相親,都怪你!”

  支書懵了:“咋還怪上我了”

  老夫妻倆相對抱怨著,想著程遙遙和謝三這兩個配自家一對兒女原本正正好,都是懊悔不已。

  謝昭和程遙遙卻不知道這許多風波。

  謝昭找到林大富銷假後,又提議將村裏囤積的菜蔬運到省城換物資。甜水村別的不多,就是新鮮菜蔬和土特產多。這些東西在臨安城價格很賤,運到省城價格就翻倍了,正好換些村裏需要的東西。林大富同意了,大手一揮又給謝昭批了條子。

  遠在蘇州的程遙遙,此時也正忙活著。

  程遙遙發下要賺一萬塊錢的宏偉目標,雖然嚇到了孟姐,卻也鼓舞了孟姐,孟姐來自徽州,身體裏流淌著精明的徽商血液,對賺錢天然有一種熱情。

  兩個亮晶晶的玻璃罐放在桌上,孟姐道:“遙遙,你看這玻璃罐子符不符合你的要求?”

  孟姐的能力遠遠超乎程遙遙的預料。她不過提了一句要對產品進行包裝,描述了一下要求,第二天孟姐就弄來了這些玻璃罐頭樣品。

  孟姐拿起兩個玻璃罐頭對程遙遙介紹:“這可是我跟罐頭廠送來的最新款式,一個罐頭正好裝一斤。這種便宜八分錢,蓋子差一點。”

  程遙遙拿起貴的那種玻璃罐,這種玻璃罐頭圓圓胖胖,瓶身有凹凸的紋路,亮晶晶的鋁皮蓋能擰開。便宜的那種是最常見的無花紋玻璃罐頭,瓶蓋比較薄,撬開後就不能用了。

  程遙遙毫不猶豫地道:“當然選貴的。咱們這款產品走的是高端路線,包裝上一定不能省小錢。不僅是罐頭,還得弄個包裝和標簽。這包裝的檔次上去了,客戶還能買了送禮走親戚。我們得做成個品牌。”

  孟姐兩眼發光:“成,我明白了。不過這品牌......要是出事,不是一抓一個準嗎?”

  這話也有道理。程遙遙摸了摸下巴,既要客戶認可自己的產品,又要不留把柄:“那標簽上就先不寫品牌,留一個咱們特殊的標記吧。”

  孟姐拿本子把程遙遙的話統統記下來,又問:“做啥標記?”

  程遙遙苦思冥想,拿過紙筆刷刷畫了一個圖案。

  簡單筆畫連成圖案,一隻活靈活現的小貓躍然紙上。

  孟姐忍俊不禁:“喲,你還會畫畫。”

  程遙遙膨脹地擺擺手:“會一點點。快拿去複印吧。”

  禿黃油經過包裝,重新出現在程遙遙麵前。橙黃的禿黃油凝固在玻璃瓶中,隱約可見蟹黃顆粒與油脂。亮晶晶玻璃罐上貼著淺褐色牛皮紙,左側印一隻睡懶覺的小貓咪,右邊印著幾行娟秀小字,介紹禿黃油的曆史與配方。外包裝用嶄新的紙盒封存。這麽一瓶禿黃油看起來就相當體麵高檔了,用來送禮也絲毫不跌麵子。

  程遙遙十分滿意:“很好!就這麽幹!那我先回劇組,這幾瓶我帶走了!”

  劇組的戲份已經進入尾聲。程遙遙的戲份雖然少,卻也零零碎碎不間斷。程遙遙揣著禿黃油興衝衝回了劇組。

  比起以前的小打小鬧,程遙遙這是第一次認真賺錢,榮導就是她開發的第一個客戶。這些大客戶的好處就是口風緊,花錢爽快,還能介紹同階級的客戶。

  榮導作為國家級別的大導演,隨便給她介紹幾個客戶,就夠她賺一筆了!

  今天劇組卻是副導演在監督,程遙遙問場記:“榮導呢?”

  場記道:“在辦公室呢。你這會兒別去……遙遙!”

  程遙遙壓根沒聽見,興衝衝跑去了榮導辦公室。她才走到門口,門卻猛地拉開,一個人哭著衝出來差點撞到她身上。

  程遙遙嚇得後退兩步才站穩,定睛一看,卻是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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