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夢
作者:棠酥      更新:2022-05-09 16:14      字數:3748
  不知道是不是謝昭的話起了作用,第二天拍照的時候, 程遙遙沒有再鬧脾氣。她學著傾聽導演的指導, 榮導是國家級的大導演,他的幾句指點就讓一個演員少走許多年的彎路。

  程遙遙不知道放在自己麵前的是多麽難得的一個機會, 她隻是記得謝昭的話:盡力而為。

  榮導的確是個好導演, 他不光隻是讓程遙遙單純地拍照,還會在一旁為她講戲——一個在北平女子學校讀過書的新派少女, 卻為救父親被迫嫁給一位軍官。活潑驕傲的新派少女,規矩重重的古老豪門, 這期間的衝突與壓抑可想而知。

  當程遙遙漸漸進入角色後,榮導的語氣也越來越嚴厲, 要求也越來越嚴格, 當眾批評她好幾次。一圈人看著程遙遙挨罵,拍攝的時候導演最大,謝奶奶和謝緋也隻能幹看著。

  程遙遙是個要順毛捋的性子, 導演越凶, 她越是不肯服輸。一個鏡頭磨了一天,最後天擦黑了才拍完。程遙遙穿著一件單薄的緞子旗袍, 凍得手腳冰涼。

  謝奶奶和謝緋趕緊燒了一鍋薑湯,讓程遙遙泡熱水澡。謝奶奶一邊給程遙遙揉捏凍僵的胳膊, 歎氣道:“可憐。遙遙, 要不咱們不拍了?”

  程遙遙隔著霧氣, 聲音帶著點鼻音:“謝昭這麽還沒回來……”

  “昭哥兒這幾天不知道在城裏忙什麽, 還沒回來呢。”謝奶奶道, “遙遙,奶奶給你煮薑湯去,你洗完澡就喝,啊?”

  程遙遙點了點頭,懨懨地趴在桶沿上。那件湖藍色緞子旗袍就掛在門後,在昏黃的燈光裏泛著淡淡光暈。她又陷入了榮導給她講的那個故事裏,神色漸漸恍惚起來。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程遙遙又一次夢見了那個少女。她獨身提著一個箱子走到了未婚夫家,作為一個“抵債”的物品,她站在堂屋中接受太太們的打量,挑剔而充滿嫉妒的視線緊緊攝住她,一寸寸打量著她。

  那張臉美麗驚人,眼神明亮,年輕飽滿的身體像多汁的蜜桃,連指尖也是粉盈盈,挑不出一絲瑕疵來。然而她身上怪異的穿著,燙卷了的發成為了攻擊的突破口。

  少女換了一件淺綠色緞子旗袍,長卷發披散在肩頭,直挺挺跪在院子當中,院子裏彌漫著一股織物燒焦的氣味,劈劈啪啪作響,美麗而考究的洋裝在火堆裏漸漸變成一堆焦炭。傭人們站在廊下竊竊私語,圍觀著這一幕。

  從下午跪倒深夜,青石板上滲出露水,寒氣無孔不入地侵入磨破的膝蓋。少女唇色慘白,倔強地挺直了背。

  一陣軍靴踏地的聲音由遠及近,月洞門外走進一個人來。少女不欲讓人看見自己的狼狽模樣,垂著眼看青磚地。忽然,視線裏多出了一雙黑色軍靴。

  粗糙馬鞭抵著她下巴抬起:“你是誰?”

  那人身穿軍裝,身材十分高大挺拔。少女努力仰頭去看,卻聽傭人叫起來:“三爺,是三爺回來了!”

  院子裏登時亮起了燈,傭人們在廊下走馬燈似地飛奔來去,叫聲一疊疊遞出去:“三爺回來了!三爺回來了!”

  “三爺”把馬鞭一收,解下大氅扔給迎上來的傭人,轉身時丟下一句:“不用跪了,起來吧。”

  ……

  那個鏡頭磨了出來。所有工作人員都眼眸發亮地盯著程遙遙:程遙遙的進步肉眼可見,演技還在其次,正如導演所說,程遙遙就是活脫脫的一個沈寄秋,這個角色非她莫屬!

  拍攝持續了整整三天。這天下午,隨著導演的一聲“結束”,程遙遙忙坐到了椅子上休息,化妝師幫她整理頭發。程遙遙對著鏡子道:“這邊弄鬆一點,對,把釵弄歪。”

  榮導走了過來:“遙遙。”

  程遙遙道:“導演,下一個鏡頭我有點兒想法,就是……”

  榮導笑眯眯道:“所有鏡頭都拍完了,結束了。”

  程遙遙愣了一會兒,如夢初醒:“這就結束了?”

  榮導雷厲風行,一聲令下,眾人把機器和布景一一拆除,眾人來來去去,搬走客廳裏的古董擺設。古老富貴的氣息漸漸消失,宅子又還原成冷清,老舊的模樣。

  榮導感激地跟謝奶奶握手,笑道:“結束了。這幾天辛苦遙遙了,也打擾老太太您了。”

  謝奶奶不適應地跟榮導握了握手,笑道:“是您不嫌棄。”

  程遙遙神色怔忪,望著那被拆下收起的攝像機發呆。這幾天她早已習慣了被鏡頭對準,也習慣了扮演沈寄秋。

  榮導將她的神色收在眼裏,笑得高深莫測,婉拒留飯的謝奶奶道:“我們還要回去招待所收拾東西和底片,明天就要走了。”

  謝奶奶驚訝道:“這麽快就走?咱們家還沒好好招待過你們。”

  這些城裏來的工作人員大都是年輕人,性格活潑又見多識廣,常常跟謝奶奶和謝緋聊天,還送給她們上海帶來的大白兔奶糖。在這幾天的相處中,謝奶奶已經喜歡上了這些年輕人,一直盤算著要留他們吃頓飯。

  榮導笑道:“再也不能耽擱啦。這次沒找到合適的程遙遙角,隻好回去讓之前的幾個女演員再試試戲。”

  一直沒吭聲的程遙遙耳朵一下子豎了起來。

  隻聽秘書道:“上次的張雪就很不錯嘛,長相也不比遙遙差多少。”

  程遙遙的毛都炸開了,恨不得上去撓爛他的嘴!導演明明說她才是最合適的沈寄秋!可榮導卻煞有介事點點頭:“再試試張雪吧。她是一級演員,演技沒得說。”

  程遙遙更是氣得河豚一樣,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偷偷看導演。隻要……隻要導演再邀請她的話,她可以考慮一下!

  榮導忽然道:“遙遙,你過來。”

  果然吧!程遙遙矜持地走過去:“什麽事?”

  榮導拿出一個信封來,笑著道:“這是你的片酬。”

  “!!!”程遙遙打開一看,裏頭是一疊大團結,估計有兩百。

  榮導笑道:“你這是什麽表情?嫌少啊?”

  程遙遙把錢塞回去,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秘書忍不住道:“電影廠的演員一天津貼才八塊錢,你這幾天的收入可比一級演員還高,是咱們導演自己……”

  榮導打斷了秘書的話:“快把我準備的禮物拿來。”

  榮導為謝家人和程遙遙都準備了禮物,連強強也得到了一大包桂味小魚幹。謝奶奶再三推辭不過才收下了,裝了許多程遙遙做的菌子醬和幹貨送給他們。

  導演臨走前也沒有再跟程遙遙提拍電影的事兒,隻笑眯眯保證會給程遙遙寄照片來。謝奶奶和謝緋依依不舍地把他們送到了大門口,看著車子消失在視線裏才回來。

  熱鬧了好幾天的小院裏一片冷清。過去幾天發生的事兒,對足不出戶的謝緋來說,是一場無比奇妙的經曆。謝奶奶也覺得歡喜——她從布景裏看見了過去的謝家。

  隻有程遙遙異常地安靜。她還穿著那件旗袍——導演作為禮物送給她了,獨自坐在廳堂裏許久,看著地麵白金色的陽光,一陣恍惚。多年前,深閨裏那位程遙遙幽怨的情緒還未從她身上抽離,讓她心中莫名地惆悵。

  這個時候的程遙遙還不知道自己這種情況被稱為入戲。這幾天她夜夜夢到那個少女,戲裏戲外,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了。

  偏偏這時,謝昭還沒有陪在她身邊。一直到天黑,謝昭才帶著一身寒氣從外頭回來了。

  謝奶奶收拾好東西正要回屋,看見謝昭回來了,道:“昭哥兒,可算回來了。吃了飯沒,鍋裏還熱著飯。”

  謝昭道:“吃過了,妹妹呢?”

  謝奶奶衝程遙遙的房間努努嘴:“在屋子裏呢。晚飯也沒吃,不知道是哪兒不舒坦了,快去看看。”

  屋子裏點著燈,程遙遙趴在被子上,衣服也沒換,仍是那一件湖藍色緞子旗袍。這顏色極挑人,映得程遙遙肌膚霜雪一般皎潔動人。聽見謝昭進來,她還把臉往被子裏藏。

  謝昭調侃道:“偷偷哭呢?”

  程遙遙立刻抬起頭來。謝昭唇角笑意忽然一僵,眼睜睜看著那雙桃花眼裏滾下淚來。謝昭忙抱起她,把人攏到懷裏暖著:“怎麽了,誰欺負你了?”

  程遙遙原本還沒哭的,一聽見謝昭關切的嗓音,眼淚爭先恐後地往外滾:“謝昭嗚嗚嗚嗚……”

  程遙遙把臉埋在謝昭溫暖胸膛上,像個受委屈的小奶貓似的嚶嚶嗚嗚。她憋了一整天,不肯在導演他們麵前露怯,也不想讓謝奶奶和謝緋知道。一見到謝昭就什麽都忘了,一邊哭一邊抽抽嗒嗒地訴說委屈。

  難為謝昭聽懂了,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把帶回來的包袱打開,抽出裏頭的柔軟毯子把程遙遙裹住,抱起來:“妹妹委屈了。”

  “明明……明明說我演得好,為什麽要別人演……”程遙遙哭得打嗝,由著謝昭擦拭她臉頰上的淚水。

  謝昭擦拭的動作一頓,提醒道:“是你先拒絕的。”

  程遙遙聞言哭得更大聲了:“我那時候不知道這個劇本嘛!我不管,我就要演沈寄秋……”

  謝昭哄孩子似的搖搖她:“好,這個角色是妹妹的,不讓別人搶。”

  程遙遙傷心得不得了,搖搖頭:“導演他們走了,還說……還說要找別人演。”

  “不哭。”謝昭道:“把眼淚擦一擦,你一定能演上。”

  “真……真的?”謝昭有種令人不由自主信賴的力量,程遙遙眼圈紅紅地看著他,忍住不哭了。

  謝昭高挺鼻尖輕輕蹭過她的:“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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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遙遙的夢,可以參考民國小番外。

  遙遙會拍戲,不代表要進入演藝圈。拍戲隻是故事裏的一小節,對謝三哥和遙遙而言都是一段考驗和經曆,一路看下來的小天使都知道我寫故事不喜歡劇透,是這幾天的評論區實在沒法兒看,才特此聲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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