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蚊帳
作者:棠酥      更新:2022-05-09 16:14      字數:4822
  一場連綿不斷的暴雨,影響了南方大部分農村。而小小的甜水村, 變化也在無聲無息地發生, 隻是這變化緩慢而細微,身處其中的人們還未曾發覺。

  天氣終於放晴, 甜水村人又進入了忙碌的勞動之中。澇死的作物挖掉, 種上新的一茬兒,搶收的稻穀都潮濕著, 得趕緊鋪開晾曬。公社的牛棚和生產隊倉庫被雨水衝垮,也要維修。

  清晨不到五點, 天空是深深淺淺的黛藍色。院子裏的菜葉上滾動著水珠,海棠花落了滿地, 晨風濕潤而清涼, 吹在臉上隱隱有秋意。

  謝昭打水灌滿水缸,把菜園澆過水,幾顆形狀各異的南瓜已經有海碗大, 皮泛起了黃色。謝昭仔細把南瓜葉上的幾隻蟲子摘了, 這是程遙遙的寶貝,每天都要來看的。順手把蟲子扔進雞圈, 母雞立刻搶著啄食,謝昭把雞食和水也加了。

  幹完這些活計, 謝昭才打了桶水衝涼洗漱。冰冷井水兜頭淋下, 謝昭痛快地抹了把臉, 水珠流淌過他肌理流暢的結實肌肉, 明亮水澤仿佛為他麥色肌膚抹上了一層橄欖油, 在晨曦裏泛著光。

  腳背忽然無聲無息搭上一隻小爪子,換了旁人得嚇跳起來。謝昭低頭,橙白色小肥貓抬頭衝他叫:“嚶!嚶!”

  不等它叫第三聲,謝昭彎身撈起它:“噓。”

  奶奶說貓崽隨他是個強種,謝昭覺得貓崽分明是隨了程遙遙,脾氣大得很。它叫的三聲以內不搭理它,它能扯著嗓子一直喊道把全家人都出現。倒不是嫌吵,小貓崽嗓門奶聲奶氣的,叫得人不落忍。而且強強每天天不亮就開始吵著要喝奶。謝昭不管它,它就要去吵程遙遙了。

  把井裏保鮮的羊奶熱好,加一勺碎魚肉攪拌。還沒弄好呢,小貓崽就急得往上撲,紮進盤子裏吃得吧唧吧唧響。謝昭也從鍋裏端出熱窩頭和兩個水煮蛋,就著鹹菜大口吃起來。雞蛋才敲破殼,橙色小腦袋又從他膝蓋上冒出來了:“嚶,嚶!”

  謝昭不理,強強就伸出小爪子去摸雞蛋,可憐巴巴的。謝昭掰碎一點兒雞蛋黃給它吃了,它吧嗒吧嗒吃完,又要。謝昭把整個雞蛋都丟進嘴裏幾口嚼了咽下去:“沒了。”

  “嗯!”小貓崽可憐巴巴表情一收,一扭小腚,跑回自己盤子裏吃奶去了。謝昭摸摸它耳朵,洗手去了程遙遙房間。

  天氣漸漸涼了,程遙遙房間裏的蚊帳還沒收起來。隔著蚊帳隱隱綽綽瞧見一道纖細身影,長腿壓在被子上。謝昭掀起蚊帳,望著她香甜安穩的睡顏,胸口湧動著暖意。

  謝昭輕輕把她壓住的被子抽出來,程遙遙“嗯”了一聲,睜開朦朧睡眼:“謝昭……”

  “是我。”謝昭順勢把程遙遙的長腿推開,掀起被子蓋在她肚子上。

  程遙遙又閉了眼,伸出雪白胳膊摟住他脖子,嗓音含糊:“你又要走啦……”

  “嗯。”謝昭心裏發軟,輕輕蹭了下程遙遙的頭頂,“乖,你繼續睡吧。”

  這陣子他每天天不亮就出門,等晚上回家,程遙遙還坐在院子裏等他,可見謝昭這麽累,程遙遙也不肯纏著他說話,洗完澡就睡了。

  程遙遙哼哼唧唧地不願意,想多抱會兒,可不一會兒就睡過去了。謝昭輕輕把她的胳膊拉下來塞回被子裏,硬著心腸走了。

  今天又是個好天氣。謝奶奶領著程遙遙和謝緋在院子裏曬東西,冬天的被褥和衣裳棉襖都拿出來,掛在竹竿上拍打晾曬,去去雨季的濕氣和黴味兒。

  謝奶奶念叨:“這昭哥兒,又偷偷把活兒幹了。他每天這麽辛苦,也不知道歇歇!”

  “他心裏高興。”程遙遙笑道,“您沒看見嗎,他把那搪瓷杯擺屋子裏呢。”

  程遙遙說的是表揚大會獎勵的搪瓷杯,這個年代家家戶戶都有的搪瓷杯子,上麵印著勞動光榮。謝昭麵上不在乎,可第一時間就把杯子用上了。這不僅是一個獎品,更代表了眾人的尊重和接納。

  這陣子謝昭忙得整個人都消瘦了,卻是神采奕奕,充滿了幹勁兒。不止是謝昭,謝奶奶和謝緋也都很高興。隻有他們自己才知道,這些年他們是怎麽頂著那頂沉重的帽子,在眾人的歧視和排擠下熬過來的。

  謝奶奶抿嘴一笑,笑完了又歎道:“這才開個頭呢。”

  程遙遙笑道:“開了個好頭,不是嗎?”她很想告訴謝奶奶,好日子很快就要來了。

  謝奶奶樂了:“對,遙遙說得對,日子肯定會越來越好的!”

  程遙遙趁機道:“奶奶,這被褥太薄了,還有棉襖也是破的。是不是要做幾件棉襖和被褥過冬?”

  謝家從前窮,被褥和棉襖的麵子都洗得發白,補丁摞補丁的,裏頭的棉花也薄。全家就三件棉襖,謝昭的那件尤其單薄,粗布料子都快洗散了,也不知道他們冬天是怎麽過的。

  謝奶奶看著幾件寒酸的棉襖,道:“今年昭哥兒開上拖拉機,把欠隊裏的公分還完還能剩點兒。到時候給小緋和昭哥兒的棉襖絮點新棉花,我這件就不用了。”

  “那怎麽行?”程遙遙道,“我聽銀桂嬸子說甜水村的冬天可冷了。”

  謝奶奶歎道:“棉花金貴啊。看看今年的收成咋樣吧。”

  程遙遙帶著謝緋蹭蹭蹭跑回屋裏翻看起來。上次程父寄來不少衣服,她全翻出來攤在床上,裏頭有好幾件厚棉襖和大衣呢。

  謝緋驚歎著拿起一件收腰長款棉襖:“這料子真輕,棉襖怎麽這麽輕!”

  程遙遙笑道:“裏頭塞的不是棉花,是羽絨。”

  程遙遙撿起兩件棉襖在謝緋身上:“這兩件是我十六七歲穿的,我穿小了,正好給你。”

  謝緋激動得臉都紅了,程遙遙這些衣裳又漂亮又洋氣,那料子柔軟得她都舍不得下重手去摸:“給……給我嗎?”

  程遙遙笑道:“當然啦。就是大了點兒,找裁縫改一改?”

  “我就會改啊!”謝緋高興道,“遙遙姐你忘啦,我會裁衣裳!”

  程遙遙故意逗她開心呢,笑道:“那還省了一筆錢呢!”

  程遙遙又喊謝奶奶來看。謝奶奶已經把程遙遙當自家人了,也不虛客氣,道:“這麽好的衣裳,都是新棉花呀!把袖子和邊收一點兒,等小緋長了個子再放開,能穿好些年!”

  謝奶奶在針線上是行家,從前又過過富貴日子,把程遙遙攤了一床的衣服都一一翻看過去,不是羊絨就是開司米,真絲和當時還很昂貴的化纖料子也不少。

  等細細看去,心疼得抽氣:“這麽好的羊絨料子,怎麽給蟲蛀了?還有這幾件,都生黴點兒了!”

  這些厚衣裳因為穿不上,程遙遙也沒細看,聞言趕緊翻看起來,果然在不注意的地方都有瑕疵,隻有幾件顯眼的高檔大衣是完好無損的。

  肯定是後媽搞的鬼!程遙遙記得原主從小到大的衣服多得很,衣櫃塞得滿滿當當,全是程父從全國各地給她買的好衣裳,其中不乏舶來貨。上次程父給她寄了這麽點兒衣裳,她就覺得奇怪了。現在看著這些衣服上的瑕疵,更是怒火中燒。

  程遙遙氣鼓鼓把衣服摔在床上,抱著手生悶氣。

  謝奶奶一把年紀了,也知道程遙遙家裏有個後媽,前後一想就明白了,笑著道:“沒啥,壞得不嚴重,都在看不見的地方。奶奶會補,保證給你弄得跟新的一樣!”

  “真的?”程遙遙將信將疑地看著謝奶奶。

  謝奶奶樂嗬嗬的:“從前昭哥兒父親從西洋帶回來的衣裳我也補過,這些還能難倒奶奶?”

  謝緋也忙拉著程遙遙道:“遙遙姐,奶奶可厲害了,這衣服上的黴點兒也能弄幹淨的。”

  程遙遙這才漸漸消了氣。

  三人把衣服按照損壞程度分揀起來。

  “這件真可惜。”謝奶奶拿著一件長款羊絨連衣裙道,那淺駝色羊絨連衣裙款式簡潔,放在後世也絕對有品位。隻是袖子和後背明顯的地方蛀了幾個口子,“找找有沒有類似的毛線,奶奶給你補上。”

  程遙遙念頭一動,把這件裙子拿出來:“這件我留著有用。”

  其餘大部分衣服不是有點點黴斑就是被蟲蛀出小口,或者脫了線絮了邊。有件暗色棉襖細看之下居然全是黴點兒,隻好把棉花掏出來,正好絮新棉襖。

  這樣一來,謝緋和謝奶奶的棉襖都有著落了,隻要再置辦幾床厚被褥和謝昭的棉襖就行,倒是省了不少錢。

  謝奶奶抱了程遙遙的一堆衣服,倒把針線上的熱情都燃起來了,做飯的事兒扔給程遙遙,每天穿針引線,琢磨著怎麽把衣服補好。小貓崽就趴在謝奶奶身邊玩兒毛線團。

  一件件衣服在謝奶奶的穿針引線中修補,複原。路都走不穩的小貓崽也變成了一隻圓頭圓腦的小貓,每天上竄下跳地在大宅子裏探險,連謝昭的房間也被它刨過幾回。

  甜水村的秋風漸漸冷下去,蚊帳也可以拆下了。這日謝昭難得休息,陪程遙遙去河邊洗蚊帳。程遙遙抱著拆下的蚊帳,謝昭提著長條板凳往河邊走去,河裏早就已經有不少人在洗蚊帳了。

  看見程遙遙和謝昭一起來了,有那愛開玩笑的婆娘打趣道:“喲,程知青和謝三一起來啦?來,我這兒給你讓個位置!”

  程遙遙落落大方地跟她們打個招呼,卻沒過去,跟謝昭找了個更遠點兒的地方。用了一個夏天的蚊帳積著厚厚的灰塵,在河水裏浸濕就變黑了,打上肥皂漚著。

  謝昭卷起褲腿淌進河裏,把長條板凳放在河中,擺穩當:“水不涼。”

  今兒日頭好,溪水暖洋洋的。程遙遙這才卷起褲腿,白生生腳丫踩進水裏,水底滑溜溜鵝卵石硌著腳,有點癢。程遙遙笑嘻嘻踩上板凳,開始用兩腳踩蚊帳。

  水流恰好漫過板凳,蚊帳裏的黑灰色髒水被踩壓出來,被溪水歡快地衝走,露出蚊帳雪白的底色。謝昭就站在她身側,雙手張開虛護著。

  不遠的對岸,女人們你推我擠,衝著這邊看西洋景兒:“嘖,你看那謝三兒不吭不響,怪疼人的。”

  “那可不。這一陣兒活兒多累啊,程知青一天工都沒出!聽那些知青說是謝三幫她幹的活兒。”

  “嘿,我家那臭男人,我坐月子的時候都沒這麽照顧過!”

  “這麽漂亮的姑娘,我是男人我也疼!”女人們嘻嘻哈哈笑作一團,語氣裏帶著調侃和掩不住的酸。

  幫老婆扛下全部公分的男人,滿村裏找不出幾個,更別提這程知青還沒跟他結婚呢。

  如今謝昭開著拖拉機,又負責翻修穀倉的活兒,日子眼看著是好過了。村裏的媒人忽然就盯上了這個大名鼎鼎的嶽雲。可上門去還沒把女方的情況說清楚呢,就被客客氣氣請出來了。

  在村裏人看來,程遙遙遲早要回城裏去的,謝昭這就是被迷昏了頭,給人打白工!可架不住謝昭樂意啊!

  村裏人常常都能瞧見程遙遙挎著小籃子去給謝昭送飯,或是程遙遙搭著謝昭的拖拉機,高高興興進城去。

  鄉下的輿論說來也奇怪,你越是怕別人說,風言風語傳得越嚴重。程遙遙和謝昭這麽落落大方毫不遮掩的,村裏人倒是沒啥好嚼舌頭了。

  程遙遙是城裏來的知青,又總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疏離感,村裏嘴巴最壞的長舌婦也不管在她麵前多嘴。何況這麽多雙眼睛看著呢,都挑不出人家的錯兒來,你還能攔著不讓人送飯了?

  蚊帳很快就洗幹淨了,程遙遙還踩著不肯下來。謝昭道:“妹妹,下來了。站久了頭暈。”

  程遙遙笑嘻嘻用腳尖撩水潑謝昭:“好玩兒,你要不要上來站著?”

  謝昭無奈地笑笑,正要開口,邊上冒出來一個人:“謝三哥。”

  一聽著幽怨的語氣,謝昭就暗覺不妙。果然,程遙遙一秒炸了毛,劍拔弩張地瞪向來人。

  來人正是林璐璐。她今兒放假,抱著一盆洗好的蚊帳站在岸邊看著謝昭:“謝三哥,我……我有點事兒跟你說。”

  謝昭看了程遙遙一眼,才道:“什麽事?”

  林璐璐道:“能過去說嗎?”

  程遙遙挑起了玫瑰色的唇角,簡直要笑出聲來:“你們倆有什麽小秘密,不能當著我的麵說啊?”

  林璐璐氣衝衝道:“我跟謝三哥說話呢,關你什麽事?”

  程遙遙跳起來就要跟她掰扯,腳下一個打滑就往後摔去。

  “妹妹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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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謝三哥戲份很多!你們這樣洗過蚊帳嗎?

  明天招搖校園篇預收《不乖》破八百,我雙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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