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作者:清歌一片      更新:2022-05-09 15:58      字數:2882
  長公主剛斥完,躺在榻上的小姑娘忽然抱住小腹,額頭迸出層層冷汗,眼睛向上泛白,痛苦哼嚷了一句:“母妃……”人抽搐幾下,竟暈厥了過去。

  “我兒……”

  李妃撲到了榻上握住長福的手,觸手冰涼一片,頓時心痛如絞,恨不能自己代受才好。

  張青額頭也是沁出了冷汗,喝了一聲“讓開”,驅散了圍攏而來的人,命人將暈厥的長福放平攤開手腳,迅速取了銀針,分別刺入足三裏、曲池、天樞,複又刺耳後神門,間歇撚針,過了片刻,長福喉嚨裏微微咯了一聲,眼皮微翕,總算是醒了過來,滿麵冷汗,懨懨望向自己母親,氣若遊絲道:“疼……”

  李妃肝腸寸斷,泣不成聲。

  善水對李妃母女印象不錯,見此情景,心中也是惻然。長福腹痛這麽久,太醫院會診竟也無用。到底是得了什麽急症?

  長公主怒道:“張青,你是太醫院院使,長福到底患了何症?若是有個不測,你也休想好過!還有你們!”手指點著一個個麵如土色的太醫院醫官,“都別想好過!”

  “吵什麽!你吵吵,長福就能好了?”

  正此時,寢殿入口傳來一聲威嚴話聲,珠簾響處,穆太後正被人扶著,與皇後一道過來了。

  長公主忙收了嘴,與眾人迎了上去。

  穆太後眉頭緊鎖,徑直到了榻前,看一眼長福,目光掃向張青,道:“張青,你是太醫院頭把手,聽說昨夜也在這熬了一宿,你倒是說說,我這孫女到底如何了?”

  張家世代行醫,張青幼承庭訓,醫道高深,長福到底什麽病症,他心中自然清楚,隻是無可奈何而已。到了此時,隻能坦誠,道:“公主右腹腫硬,按之則痛。腿屈不伸,汗出惡寒,所患乃是腸癰。”

  此言一出,除了那幾個太醫,四下旁人俱靜,善水也是心驚。

  這腸癰,其實就是闌尾炎。在現代自然沒什麽,小手術一個。但在古代,罹患此症的,十有八九最後死於腸爛並發症,幾乎就是一種不治之症。

  “腸癰者,皆濕熱瘀血流於小腸而成。公主應是平日進食厚味飲食不調,以致脾胃受損,胃腸不利,氣機壅塞導致血敗肉腐而成癰膿。下官本想用湯藥針灸通調,散瘀消腫,如今看來,公主病勢洶洶……”

  張青看一眼奄奄一息的長福,低頭不語。

  “到底怎樣!”

  穆太後猛地一頓手中龍頭拐杖,焦躁道。

  張青一咬牙,跪地道:“臣無能!腸癰不治,便會化膿,待膿汁從臍部溢出……”

  “長福!我的兒!”

  李妃哀哭一聲,人已站立不住,搖搖晃晃要暈過去,被穆夫人和葉王妃等人趕忙扶住,寢殿裏一陣慌亂。

  腸癰不治,穆太後自然清楚,心中卻不肯接受,顫聲道:“難道竟真沒有別的救治之法?”

  “張大人!下官從前曾與令郎探討過此症,曾聽令郎提,若是病急藥石針灸無效,還可破腹除疾,如今公主病急,何不一試?”

  一邊陪著跪下的嚴禦醫終於忍不住,小聲說道。

  這話一出,頓時驚住了所有人,連善水也是十分驚訝。她知道張若鬆自小精研醫術,且並不盲從先賢,於藥理處方時常有自己的獨到見解,沒想到的是,他竟還有這樣驚世駭俗的想法。

  張青臉色微變,忙道:“那不過是他年輕氣盛,隨口妄言而已,萬萬不可信。”

  穆太後想起那日在長春閣見到的那少年,尚出神之時,被長福的微弱呻吟之聲驚醒,坐到她身側去,伸手撫了下她掛滿冷汗的額頭,沉吟片刻,立刻下了決心,道:“把張家兒子傳來,快!”

  張青無法,隻好閉口,邊上那些個醫官卻齊齊鬆了口氣。

  長福公主若是僥幸能治,大家自然都好。若是不治,到時論罪,張家父子第一,他們的擔責便輕許多。

  張青接連日夜在宮中未回,太醫院裏但凡有品級的醫官都被齊齊召走,張若鬆自然知道必定是宮中有人重病。心中記掛,一早在太醫院藥房裏做事也無心,正聽著邊上兩個副使低聲議論到底是什麽人得了什麽病,忽聞內宮急傳,心中疑惑,領命趕了過去,等被太監急匆匆帶入關雎宮,這才知道了原委。

  張若鬆剛才一入這間寢殿,於紛擾眾人之中,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善水。見她投向自己的目光帶了絲關切,心中一暖。等聽穆太後問完話,立刻凝神。看一眼自己父親,他目光存了阻攔之意。再看一眼那榻上女孩,奄奄一息。躊躇片刻,終究還是醫者心占了上風,道:“病若結於內,針藥不及,自古便有醫賢施以刳割之術。《列子》記扁鵲治魯公扈、《抱樸子》言張仲景探胸納藥餅。我自小便心向往之,故而大膽研習。從前確實與嚴大人偶然提及過,與我父親也曾探討議論過。”

  穆太後急忙又追問:“長福這腸癰,到底該如何?”

  張若鬆道:“我父親剛才所言並無錯。公主病勢迅猛,尋常湯藥針灸怕難奏效,再耽擱下去,隻怕不測,唯有破腹除去腸穢。”

  長公主因前次對他印象不佳,此時忍不住,臉色發白道:“胡說八道!這破了肚子,便是好人也要送命!再說那不得活活疼死!”

  張若鬆神色自若,直視著穆太後道:“太後,我與我父親一道,曾研過一種醉劑,以曼陀羅花為主,配以別藥所得。我自己曾試喝過數次,飲後失去知覺,刀割不痛,次日藥效過後,自己便轉醒。所以長公主所言的疼痛倒在其次。我不敢隱瞞,直話直說。公主這腸癰,若不破腹,再挨數日旁症並發,必定無救。若破腹,我不敢保證一定痊愈,但機會還是有的。”

  寬大的寢殿裏,不下十數人,卻寂寂無聲。穆太後皺眉,沉吟不語,李妃呆若木雞,皇後與穆夫人葉王妃等人都是麵露驚駭之色。而長福的呻吟,已經弱得幾乎覺察不到了。

  “罷了!既已到這地步,隻能一搏!”穆太後畢竟非一般人,很快便下了決心,抬頭望向張若鬆,再看一眼張青,遲疑了下,又道:“這破腹執刀的,不知是你兩父子的誰?”

  張青麵如土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作為太醫,該如何給皇家之人下大小方劑,這是一門不易拿捏的功夫,但求的就是個“穩”字。張青作為太醫院資深人士,深諳其道。今天遇到長福公主這病,按照尋常法子極力救治,最後不治,皇家之人遷怒,最多也就將他革職,罪不至殺頭。但是現在兒子這樣應承下來了。若是成功,那自然萬幸,但若同樣不治死於刀下,則罪名完全不同了。他自己倒無所謂,再搭上這個兒子的命,那才是他最懼之事。

  隻是現在,已經晚了……

  張若鬆道:“由我執刀。隻是有一事須先言明,更不敢欺瞞太後。我從前隻替病猴割皮解肌、訣脈結筋,去過腐脾爛腸,最後縫合刀口,人身卻從未試過。”

  說實話,穆太後對這個少年先前還是不太放心,寧可執刀之人是張青。但是到了現在,看他這樣坦蕩無懼,沒來由地竟也像得了不少信心,沉吟片刻,點頭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隻管放手便是。需要什麽,立刻吩咐下來,越快越好,我見不得我孫女遭這樣的罪。”

  張若鬆應了下來。

  穆太後一錘定音,立刻一邊派人去告知皇帝,一邊令大太監領太醫院的人全力配合。張若鬆令閑雜人等都出去。

  善水心跳得厲害,實在是被張若鬆的大膽舉動給驚住了。看一眼正指揮人準備各色物件的張若鬆,見他背影忙碌,卻有條不紊,忽然又覺得放心不少,見身邊的霍熙玉還坐在那裏兩眼發直,拉起她便隨葉王妃等人出去。自然不敢出宮,一幹人全聚到了李妃的寢宮之中,坐立不安地等著結果。

  這一等,轉眼就等到了下午,晌飯也是在關雎宮用的。李妃坐立不安,數次派人過去查探,都說裏頭還沒消息出來,倒是皇上領了幾個皇子和世子正在外麵候著。心中實在按捺不住,最後一次要親自去時,被穆太後怒喝了一聲:“生死有命。你給我老實坐著等罷!”李妃這才坐下,默默垂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