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作者:清歌一片      更新:2022-05-09 15:58      字數:2857
  霍世鈞說完,轉身大步而去。

  楚惜之幾欲暈厥,身子抖得厲害,圓睜著眼,看著他的背影,終於忍不住嘶聲道:“我今天見到了你的妻!她是不是在你麵前說我不好,你才這樣狠心?”

  霍世鈞仿似沒有聽到,毫無停頓地出了這間富麗不遜公主閨閣的內室。

  楚惜之淚如泉湧。

  她早聽說他天性涼薄,狠厲無情。從前總覺不會用到自己身上。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原來那些關於他的傳說,都是真的。

  霍世鈞下了惜閣。

  正是滿堂華燈的時刻。琴軫相鳴和,玉觥互輝映。尋歡場裏,因了他在樓道的突然現身,歡聲笑語漸漸地安靜了下來。

  霍世鈞在無數道各異目光的注視之下,用他慣常的步伐穿過飛仙樓的大堂。到了懸著大紅如意風燈的門口之時,與著了常服的羅北燕碰頭相遇。一道的,還有個鍾頤。

  五城兵馬指揮司分東西南北中五處,各設一司指揮。官階雖不高,所轄的卻是京中除禁軍外的另一支武衛,重要不言而喻。羅北燕是鍾頤兄嫂的內弟,三十左右的年紀,今晚帶了鍾頤來飛仙樓,大約沒想到竟會這樣碰到霍世鈞,臉色微微一變,腳步便停了下來。

  大元立國之初,律法便明令禁止官員赴妓樂,但早形同虛設。當年霍世鈞高調與楚惜之來往,最多也就被人背後毀誹而已。如今朝廷兩派爭鬥之時,就算在皇帝麵前吵得眼烏珠都要掉出來,被人背後捉刀的禦史大人們也絕不會拿這借口來抓人的小辮子。所以在這裏這樣相遇,也不算什麽異事。

  羅北燕臉上略顯尷尬,對著霍世鈞擠出絲勉強的笑,彎腰點頭道:“真巧。大人要走了?”

  霍世鈞與鍾一白雖暗裏相鬥,明麵上卻還不至於到翻臉的地步。所以這樣的招呼,於羅北燕在霍世鈞麵前的身份和地位,都是相稱的。

  霍世鈞掃一眼羅北燕,又看向他身後的鍾頤。見這少年梗著脖子直直地盯著自己。目光稍一停留,朝羅北燕略微點了下頭,便徑直而去。

  這個辰點,飛仙樓裏正醉生夢死歌舞升平,外麵卻闃曠一片。街上車馬稀疏,路上隻見兩邊沿街門窗裏透出的點點昏黃燈光。

  霍世鈞從拴馬樁上解過烈駿,牽了行走數步,仰頭,天際疏星寥落,四顧,耳畔霜吹夜風,心中一時竟生出了不知該往何處的茫然。行走幾步,腦海裏忽然映出前日自己替她對鏡拔簪的一幕,仿似到了最後,她還抿嘴笑了下……

  兩明軒的內室裏,此刻銀燭仍是高照。

  善水還沒上床睡覺,隻在裏衣裏披了件藕荷綿綢長衫,坐在燈下用支細硬毫描著犬撲蝴圖,預備用作下張繡樣。狗狗就照肥婥的樣貌來,所以放了它進來,把它抱到桌案上,令蹲著不許亂動,慢慢臨摹著白描。婥婥仿佛也曉得自己是模特,乖乖踞坐。

  其實,從住到這個房間裏後,善水原來的作息就漸漸紊亂,再也沒法像從前當姑娘時那樣,每晚戌時中熄燈安寢,第二天卯時中起身。霍世鈞在的幾夜裏,除去令她左支右絀的床事,身邊忽然多了個毫無親近感的大男人,睡得自然不穩。霍世鈞不在的那幾夜,雖然舒坦了些,但心中也始終生不出把這地方當自己家的那種歸屬感。尤其是今晚。她雖然覺得自己心態挺好,霍世鈞的莫名消遁和白天楚惜之的出現並沒把她怎麽著,偏偏就是死活睡不著覺。與其睜著眼睛躺在床上翻來翻去地煎烙餅,倒不如起身做點事消磨時辰,等困了自然就會睡。這才有了婥婥被放進來的機會——之前,善水對婥婥管得很嚴,不允許它入這內室,就怕它觸到了霍世鈞的黴頭。不過現在無所謂,反正他應該不會回。

  婥婥擺了一會兒的姿勢,便有些耐不住,腦袋動來動去。

  成年鬆獅性子活潑,體型大的凶悍犬種,還會被訓練用作獵犬。善水知道它好動,見它熬不住,反正也快畫完了,正要放它下去,婥婥爪子一伸,噗一下掀翻墨硯,裏頭的墨頓時傾出,把剛描完的底圖給染黑了一大片。善水目瞪口呆,正要戳它腦袋,婥婥嗚了一聲,四爪踏過那爿墨漬,駕輕就熟地縱身躍入善水懷裏,善水衣襟前立刻又多了幾個墨黑爪印。闖了禍的肥婥還自覺討喜,趴到了善水肩頭,伸出舌頭呼呼舔她脖子,裝瘋賣萌個不停。

  狗舌柔軟闊大,舌麵又生粗刺顆粒,被它一舔,脖間頓時又熱又癢。饒是善水一肚子的火,也忍不住吃吃笑了起來,急忙抓住它兩隻前爪左右躲避,正鬧著,忽然聽見門被推開的聲音,扭頭看去,見屏風後經拐出了霍世鈞,兩人四目相對,善水麵上的笑立刻凝固,霍世鈞盯著蹲她膝上還在呼呼吐舌的肥婥,臉色瞧著仿似也有些難看。

  婥婥起了個女名,實則純爺們,絕對擁護女主人。自跟到這裏,仿佛與善水身受感同,對霍世鈞這個男主人懷了天然的敵意,早把先前是他一句話自己才得以跟來的恩情給丟到後腦勺了。現在見他突然現身,立刻從善水膝上跳了下去,貼到她腳邊,荷荷地做出護衛之狀。

  他莫名蒸發兩天,現在剛一現身,又弄得像債主上門——善水自然看出他心情不好。隻為什麽不好,她半點也不關心,她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收回與他對視的目光,俯身抱起肥婥便往門口送。目不斜視地與他擦肩而過時,忽然聽他開口:“這隻狗,哪來的?”聲音幹巴巴的,仿佛從喉嚨裏擠壓而出。

  善水停住了腳步,扭頭看過去。見他緊緊盯著自己,湛黑眼眸映照著的兩點燭火彤紅,微微跳躍不定,竟似掩蓋了他先前的所有情緒,變得叫人費解難猜。

  她猶豫了下。

  婥婥是張若鬆送的,就是因為這個,她起先才不想叫它入他的眼,免得空生是非。但現在,這個男人既然忽然問出這樣的問題,就絕不會是興之所至。

  善水又想起前日與張若鬆相遇的一幕。猝然之下,不管是他,還是自己,確實都有些失態……

  她幾乎已經可以肯定了。當時一幕,一定是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再一番曲折,他現在應該已經知道了些所謂的內幕。

  怪不得突然消失兩天,一回來又這副德行,原來是這樣……

  她抬起了眼,望著他,平靜地道:“我家與太醫院院使張家交好,兩家人時有往來。婥婥是去年初張家的兄長抱過來的,他妹子一隻,我一隻。”

  她會這樣回答,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隻是到了現在,這樣與她兩兩相對,見她一臉漠然,一時竟想不出該問別的什麽質問之語了。隻盯著她脖頸上剛才被婥婥舔出的一片淋淋水印,想起剛進來時見到的一幕,極力忍住了才沒抬手把還被抱在她懷裏的這隻肥狗給揪住甩出門去。

  他盯著婥婥,婥婥也充滿敵意地盯著他。一人一狗,四目相對,中間隱然有暗流湧動。

  “就這樣?”

  他敵不過婥婥,終於放棄與這肥狗打眼仗,改成望她,問道。

  善水卻被他的這句問話給惹惱了——放任相好的女人到王府門口向她示威,她這個當妻子的都沒提一句,他竟還有臉喋喋不休逼問。忍住了氣,唇邊浮出一絲輕慢的笑,睨著他道:“要不你以為呢?或許你還探聽到了別的什麽消息?一並說出來與我對質就是。那位張家兄長,他是個磊落君子,為人正直。我與他之間便是有什麽,那也是世交之誼,屋漏不愧,暗室不欺。你是我丈夫,你若因了心裏那些莫須有的念頭硬要往我身上潑汙水,我也沒辦法。但有一句話,你不愛聽我也要說。這世上沒有哪個男人肯給自己搶個綠帽子戴,你更應該不會……”

  善水正與他說著,忽然出了樁意外。

  肥婥自己打贏了眼仗,竟還不肯罷休。見女主人還在和他吵架,趁了對麵那男人分神的空,瞅準了他的手,一個縱身猛地撲了過去,爪子狠狠抓過他一隻手背,順勢落到了地上,一個打滾站定,這才朝驚呆了的善水汪了一聲,得意洋洋地獻媚邀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