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作者:清歌一片      更新:2022-05-09 15:58      字數:2865
  他現在終於明白了過來。為什麽這個妻子對著自己時,總是讓他感覺到一種可有可無的態度。為什麽那隻名叫婥婥的狗,她一開始就是不願帶入王府。原來都是有原因的。

  霍世鈞昨夜再次宿在了禁軍司裏。之所以不想回去,是因為他不知道該如何去麵對他的那個新婚妻子。他若回去,一定會忍不住質問她。但以他對她的了解,她會很坦誠地承認,然後用她的伶牙俐齒地讓他明白。她比他更慘,完全是身不由己地當了他的世子妃。他保證自己到了最後會被她氣得說不出話來。與其在那種情況下為了挽回顏麵而拂袖離去,倒不如幹脆不用回了。

  霍世鈞也在反省。反省自己為什麽會按捺不住,聽到暗探說那個張若鬆今日恰就在藥局義診之後,竟特意過去看了一眼。他到的時候,那個少年一身青衣,正在為一個老嫗搭脈,眼皮微垂,神色肅穆。雖不過遠遠一眼,他卻深刻地覺得,這少年雖著布衣,但和霍世瑜鍾頤們完全不同。最大的不同就在於,他是占住他妻子心思的那個人,而且他和她……看起來也確實像是一路的人。

  霍世鈞覺到了一絲空前的焦躁和煩悶。

  他是個極度自負的人。在遇到薛善水之前,從沒想過有朝一日他的女人心中竟會沒有他。這對他來說,羞辱太過。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有了到禦前請休的衝動。但是這念頭很快就被壓下了。倒不是顧忌旁人的口舌是非,而是實在不甘心。

  是的。確實不甘心。

  她有一張極美的臉,皓齒朱唇、星眼暈眉、香腮瑩膩,整個人便似粉妝玉琢,明**人。身子雖還略因了年歲關係,沒有成熟女郎那般妖嬈綻放,卻是肌骨瑩潤,膚白如玉,假以時日,必成尤物。他已品識過她在自己身下神女承歡的消魂模樣,絕不願這世上再有第二雙男人的眼見到。

  這還是其次,最最重要的是,他在與她成婚後這半個月的交鋒中,除了那兩次憑借男人天生的優勢體力壓倒她的體驗,其餘的時刻,還沒真正占到過所謂的上風,反而被她一次次攪得失了水準、威風大墮。就這樣結束……他下半輩子就算擁遍天下絕色,心裏頭的那個堵也永遠無法得以疏通。

  霍世鈞經過一番天人爭鬥,最後終於做出了這樣的決定:她已經是他的女人了。不聽話,有異心,那就晾著,晾在王府這座四四方方的大宅裏。就算她有再多的愛慕者,他也不信她敢摒棄生養了她的薛家父母,背叛自己做出私通的醜事。等她哪天終於想通了,低頭了,他或許會再考慮給她一個妥當的安排。否則,她就等著無依無靠地孤獨終老。

  霍世鈞知道這樣的決定很冷血。但他原本就是這樣的人。她是要肯放低姿態,他覺得自己對她或許還有那麽點興趣。但也僅此而已,不足以讓他為了她而做出任何改變。

  霍雲臣見到特意趕來的馮清,聽了他的回報,一愣,終於還是點了下頭,轉身入了禁軍司霍世鈞辦公的南軒房裏。

  其實這地方,從前一年到頭,也不大能看得到他的身影。隻是最近這段時間,他才停駐得頻繁了些,甚至時常留宿。

  霍雲臣一進去,就看見他坐在桌案之後,手上捏著支筆杆,目光端凝,還保持著剛才見到過的姿勢,也不知道在想什麽。略微猶豫了下,到他近前,俯身低聲說了幾句。

  霍世鈞眉頭一皺,啪一聲丟下手上筆杆,道:“我知道了。”

  夜幕降臨,飛仙樓就如洛京城裏一朵叫人欲罷不能的罌粟,在夜色中再次糜麗盛放。

  飛仙樓最清幽的惜閣裏,白天出去過一趟的楚惜之現在早沐浴熏香,換了身裝束。

  她知道那個男人的所有喜好。所以投其所好。用了最淡雅的熏香,把長發梳得如絲緞般柔軟,鬆鬆地綰在後腦,臉龐不擦任何脂粉,身上那件胭脂色綃繡春睡海棠的輕羅霓裳並不暴露,但卻恰到好處地裹住她豐盈的胸脯、柔軟的腰肢和圓潤的俏臀。

  他已經大半年沒來自己這裏了。一開始是去了西北公幹,他拒絕她想要跟去的請求。終於等到他回來了,她卻又聽到他大婚的消息。

  他一直就是個無情的人,她知道這一點。哪怕從前他們最親密的時候,她在他那雙眼睛裏看到的,也永遠是欲多於愛。有時候,她告訴自己,就這樣認命。但更多的時候,她卻覺得極不甘心——因為她愛他,從第一眼見到的時候,她就愛上了。

  她知道他過些天又要去興慶府,並且不會帶他的世子妃去。在數次送信沒有應答之後,她決定最後一搏。為了知道那個薛姓世子妃的行蹤,她甚至在離王府最近的民巷裏重金租下了一個院落,就是為了能堵她。皇天不負有心人,今天一早終於得知她上了馬車出門,所以一直在巷子口的轎裏等。

  女人天生就愛比美。何況是在擁有同一個男人的女人之間。終於見到那個世子妃的時候,楚惜之有一陣的微微的失落。

  她對自己容貌一向自負,但也不得不承認,那位世子妃比自己更勝一籌。但很快,她就放下了心。與這位世子妃的對視雖然短暫,但楚惜之一眼就看了出來。她神色淡然,但眉宇之間,隱隱帶了一種孤傲和清高。

  孤傲、清高,對於旁人眼中的美人來說,是一種讚。但對於擁有這個美人的男人來說,則未必了。她孤傲、她清高,這就表示她不懂、或者不願去討男人的歡心。而霍世鈞,他絕對不會喜歡這樣的女人,哪怕她美得賽過蓬萊仙女——盡管她一直費盡心力地去討好,結果也未必如願,但至少,這位世子妃在霍世鈞感情的天平上,絕不會比自己要重。

  這樣就好,至少,她覺得心裏會舒服許多。

  她裝扮完畢,安靜地坐在那張古琴前,默默等了許久,等得她終於心浮氣躁再次絕望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

  那是他的腳步聲,沉重,矯健。一入耳,她就辨了出來。

  她睜大了眼,雙手按在琴案上,望著那扇櫻草色楠木五彩琉璃屏風側的門,等著那個男人進來,兩頰已經染上了紅暈。

  她終於看到他出現。石青色素麵的闊袖袍,一雙皂靴,就和她起先想象中的差不多。但是他就隻停在了門口,神色平靜地望著她,一張臉上,不見喜,也不見怒。

  她知道自己今天的舉動非常不當。她已經準備好了迎接他的怒氣。但是隻要他肯來,哪怕挾了雷霆般的怒,她也不怕。現在他真的來了,卻這樣冷淡,她心中忽然微微打了個顫。定了下心神,終於朝他露出她最美的笑,緩緩站了起來,朝他款款而去,到了他的跟前,依貼住他胸膛,雙手抱住他的腰,仰頭望著他,喃喃道:“你終於來了。”

  霍世鈞未動,仍是筆直而立,與她對視一眼,忽然開口道:“誰給了你這麽大的膽?竟然跑到門口去堵她!”

  他的聲調很是低緩,雙眼中也沒透出怒色。但她立刻就聽了出來,他說這話的時候,心中滿是憤怒。

  她忽然起了一絲絕望,不是因為他的指責,而是他提到“她”時的那種語氣——盡管帶了克製、隱忍,她還是立刻有了一種感覺,仿佛那個“她”,就是他守住的藩籬裏的東西。藩籬外的人,誰都休想染指,哪怕看一眼也不行。

  她壓住心中再次襲來的微顫,極力保持著麵上的笑,用她最柔軟的聲調說道:“少衡……你已經很久沒來看我了。我真的很想你……想得幾乎睡不著覺……我聽說你回來了,你又大婚了,我真的替你感到高興……可是你一直都沒來看我……我又聽說你過幾天就要走了,我很想再見你一麵……我托人給你傳了幾次的書信,卻都沒有回音,所以我就大著膽子這樣做了……我要是不這樣,你現在還會記起我,到這裏來看我嗎?”

  她說到最後,凝視著他的一雙美麗眼睛裏已經有淚光浮動。看到他略微皺眉地望著自己,始終一語不發,眨了下眼睛,一滴晶瑩的淚終於從臉龐上滾落,美得像顆海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