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溫度的陽光下，我重重“籲”出了一口氣，然後又回頭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後的馬指導，他也是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我們都沒有想到，出來以後的鐵男，大有看破的意思，他似乎放下了很多東西，終於不在那麽偏執，這對他自己，或對我們來說，都是一件好事情。

  我笑了笑，對馬指導說道：“中午就咱倆吃飯了，你吃什麽？我請你。”

  “我請你吧，這頓飯算是我給你踐行。”

  請客吃飯，本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可是卻讓我發自內心的覺得意外，我盯著他看了半天，才回道：“我沒聽錯吧，從你去了雞足山，就再沒有請我吃過飯……你這是熬了兩年，終於拿上工資了？”

  “我們這兒不叫工資，叫衣單費……走吧，你盡管挑貴的地兒。”

  我更驚訝了：“貴的地兒，肯定少不了酒肉……你不是都不沾這些東西嗎？”

  “我吃素，你隨便點，咱們互不影響。”

  “你說的啊，到了地兒，可別心疼你口袋裏的錢。”

  ……

  一路開到古城，我挑了一個吃菌鍋的飯店，我是真沒對馬指導手軟，去過大理的人都知道，但凡是菌鍋店，隨便點一盤菌類，都得大幾十，甚至上百。

  我是這麽想的：這兩年，一直是我在請馬指導吃飯，雖然他吃素，也談不上貴，但架不住次數多；今天，難得他主動提出來請我吃飯，本著有來有往的原則，我當然得吃回來。

  實際上，我更想知道，為什麽他出家以後，會比之前要更吝嗇？我是覺得，越貴的飯，越能從他那兒逼出答案……就收入層麵來說，他現在絕對不是兩手空空，因為我聽知情人說過，雞足山的待遇可一點也不差，特別是遇到旅遊旺季的時候，那些核心僧人，都會分到一筆非常可觀的香火錢，而馬指導憑借虔誠的向佛之心，早就貴為寺廟的核心僧人之一，所以他缺什麽，也不會缺零花錢的。

  ……

  習慣性坐在靠窗戶的位置，我一邊看菜單，一邊用眼角的餘光觀察著馬指導，他卻叫來了服務員，然後用團購軟件買了一份雙人套餐，總共也就二百來塊錢。

  他衝我笑了笑，又趁機從我手上抽走了菜單，示意已經用不著，這把我搞得很有落差，在來之前，我可是準備了一千塊錢的預算，就算吃不掉，還可以帶回去給周三三吃，這些可都是大補的好東西。

  我向馬指導抱怨道：“說了挑最貴的地兒，幹嘛還搞得這麽斤斤計較？”

  “這些菌類也是有生命的，你多吃一個，就等於多造了一次殺孽……這東西夠吃就行了！”

  “你別冠冕堂皇，你丫就是摳……”

  這次，馬指導沒接我的話，他卸掉了身上的布袋，便將目光轉向了對麵酒吧的演唱台上……那是曾經屬於他的生活，所以他的眼神看上去並沒有那麽幹淨……大概也會想起，演唱生涯中，某個和他搭過訕的女人；或者，另外一些很閃轉的場景；又或者，是因為那個正在演唱台上唱歌的歌手和他有幾分相像，讓他又想起了年輕時風光的樣子……

  總之，我不相信，他是真的四大皆空了……就憑他對錢還有欲望。

  他終於開口對我說道：“我挺羨慕你的。”

  “你不是都無欲無求了嘛，羨慕在你這兒，就是一個偽命題。”

  “真心羨慕，不管是葉芷，還是楊思思，你這輩子還有的選，我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我莫名感到氣憤，便懟道：“你這就是一句屁話；兩年，整整兩年，人白露一直待在大理，哪兒也沒有去過……她在等誰，你還能不知道嗎？……是她不願意和你複合了，還是有其他人不讓你們複合了？”

  馬指導看著街頭一陣失神，他也沒有和我解釋，他隻是從自己的布袋裏拿出了一把鑰匙，然後放在我的麵前，對我說道：“我給白露買了一套房，小兩室，前兩天剛拿到鑰匙，你替我把鑰匙給她，讓她別在外麵租房子住了……她是土生土長的大理人，在大理這個地方哪能沒有一個自己的家。”

  “你……這是去搶銀行了？”

  “別胡扯，是我業務做的好，香火錢也分的多……這都是我近兩年攢出來的。”

  我咋舌，我一直以為他也就不缺零花錢的水平，沒想到他隻用了兩年時間，便攢出了一套房子來，這實在是顛覆了我對這個職業的認知，不，做和尚不是一種職業，在老馬這裏，更像是一種手段。

  “你為什麽不自己去把鑰匙送給她……你比誰都知道，她等的人是你，不是我。”

  “我沒讓她等我。”

  從來沒有這麽一句話，從馬指導嘴裏說出來，是這麽的堅決……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像他這樣的人，會不渴望在這薄情的世界裏有一個人等著自己的嗎？

  經曆了種種，如今的我，對“等”這個字，也有了新的看法。在我看來，等是一種指引，也是一種溫暖，更是一種回來的動力……沒有了等的世界，就是一個各自為戰的世界，這是多麽的無情和蒼白！

  我因此語塞了很久，直到馬指導轉移了視線，我才對他說道：“你到底是什麽意思？……你是不是覺得白露活成現在這個樣子，是她在自作自受？”

  馬指導一聲重歎，然後又是一陣沉默，等他開口說話的時候，服務員已經將我們點的第一份菜給端了上來；他對我說道：“你知道嗎？這些年，她攢的那些錢，都在我身上花完了，她因為和我在一起，把家裏麵的關係也弄得是一塌糊塗，自己從小帶到大的孩子也不能見麵……我活在她的這些犧牲裏，真的感到羞愧……米高，你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能理解我的人了……如果你和思思結婚了，你的腿一直不好，你肯定會沒完沒了的活在思思的自我犧牲中，就算她不說什麽，你也會覺得對不起她，這樣的生活真心太煎熬人，尤其是對一個有自尊心的男人來說……所以，你正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才及時從她的世界裏退了出來……你比我聰明太多了，至少你沒有把思思給害成二婚，我卻已經把白露給禍害成了三婚……”

  稍稍停了停，馬指導又說道：“管他什麽恩怨情仇，我這輩子就這麽著了……我唯一能給她的，就是用這種方式向她證明，我這一輩子不可能再有其他女人……”

  “兩個真心相愛的人在一起，有什麽困難是不能克服的……你這又是何必呢？”

  “說得容易，你倒是去做啊！”

  我愕然地看著老馬，忽然就在他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和大部分人的惡習……我們總是習慣用旁觀者的心態，去對別人的生活指手畫腳，這不是能耐，這隻是一種無關痛癢的有恃無恐……而別人的經曆，我們是永遠都沒有辦法去全麵體會到，所以千萬不要用風涼話去輕易撕開別人的傷疤。

  ……

  恍惚中，放在桌麵上的手機，傳來了一陣鈴聲，拿起看了看……竟然是楊思思她爸打來的電話……上次見麵吃飯，我們便互留了電話號碼，我一直對這個不以為然，沒想到他卻真的和我聯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