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周三三就這麽對視著，片刻之後，他又說道：“哥，你就不想知道，我四哥說了些什麽嗎？”

  “就衝你這什麽都藏不住的性格，我不問，你也會說的。”

  “你是不是怪我多嘴，把你這邊的情況，都告訴了我四哥？”

  “我知道她是什麽性格，既然決定走，一定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你又何必讓她糾結呢！”

  周三三一陣沉吟之後，低聲回道：“她沒有糾結……她說，沒有底線的去愛一個人，會讓人失去自我……她要去旅行，去學瑜伽，學烘焙，學著做一個獨立自強的女人……反正做什麽都可以……就是不想在你身上浪費時間了……她不愛你了。”

  我愣了好一會兒，強顏笑道：“挺好的……可你跑來和我說這些，合適嗎？……你沒看見我腿都斷了？！”

  “你是想告訴我，你心裏很難受……比斷了腿還難受？”

  “我不難受，你現在去找個錘子，把我的另一條腿也給敲斷……我想再昏一會兒。”

  “我下不了手啊！”

  “你這腦袋是直木條做的嗎？就不能轉個彎去琢磨、琢磨，別人話裏的意思？……你要是杵在這兒不走，那你就把我給打暈……你要是下不了手，就趕緊給我走……我他媽不想看見你。”

  “哥，你幹嘛這麽和我說話……我都是實話實說，你見有哪句話，是假的了？”

  周三三一本正經的樣子，讓我氣血上湧，我不知道該怎麽和他溝通，半晌罵道：“滾……趕緊滾。”

  “好，我滾……那我給你送的飯，要留著嗎？”

  “你還有脾氣了？……不想給我吃，就拿走……我不稀罕！”

  周三三看了我一眼，沒再鳥我，他先是將餐板給收了回去，然後便帶著飯盒離開了……

  我一臉愕然……我他媽可是一個貨真價實的病人，他真敢連飯都不給我吃！

  這世界上還有比這哥們兒情商更低的人嗎？

  ……

  躺在床上，我暗自琢磨了好一會兒，然後便理解了周三三，他也不是真的情商低……他是恨我辜負了他四哥，也恨我傷透了他四哥的心……現在他四哥對我死心了，他肯定會覺得我是自作自受，不值得同情，所以話裏話外都帶著刺兒，左一下，右一下的紮著我。

  在他眼裏，楊思思肯定比我好……因為他跳樓的時候，是楊思思把他給勸下來的；那筆高利貸，也是楊思思出錢幫他還掉的……楊思思於他的恩情，等於再造……所以，他情願刺我幾下，也得幫楊思思說話。

  我沒必要和他生氣，我該氣的是自己……我不該因為周三三的話，而傷了情緒……我既然選擇這麽對楊思思，就該做好心理準備，等著這一天。

  ……

  從值班護士那裏問到了地址之後，我自己叫了一份外賣，又讓外賣小哥給我捎了一包煙和打火機；我知道抽煙不好，但也知道這個夜晚，不太好熬，所以身邊總得備點消遣的東西。

  一會兒之後，我隻吃了飯，沒敢多喝水……因為上廁所實在是太不方便。

  這就叫活該，誰讓我把身邊能真心照顧自己的人，都給得罪走了……

  最後，護士看我可憐，給我拿了一個尿壺，說，如果病房裏沒有人，就自行在尿壺裏解決，老這麽蹦來蹦去，容易扯到傷口。

  ……

  夜裏，不光心裏不好受，腿也疼的厲害，所以又折騰到深夜才睡了過去……第二天醒來時，已經是九點多鍾，我是被尿給憋醒的……所以睜眼第一件事情，便是找尿壺。

  尿完之後，才發現尿壺很輕，明顯是被倒過了，不禁感歎：這裏的環境雖然不怎麽樣，但護士是真敬業。

  對此，我挺唏噓的，想我米高，對誰都真誠，最後，不嫌棄自己的，卻是一個萍水相逢的護士。

  ……

  躺在床上等了一會兒，也不見有人給我送早餐，想著要不要給周三三服個軟，讓他送一份粥來的時候，門忽然被推開了……

  我挺起身子看了看，有點失望；因為來人是公司裏麵，管財務的大姐。

  她先是口頭慰問了幾句，然後又從包裏拿了一萬塊錢，放在了我的床頭，說是公司給我的治療費用。

  再然後，她就走了。

  ……

  獨自對著天護板失神了好一會兒，才又有人進來了……我抬起頭看了看，進來的是護士，她的手上拿著吊瓶……除她之外，還有一個拖著行李箱的人，也跟了進來。

  我仔細看了一眼，才發現是陸佳。

  算算時間，我們也已經有一年多沒見過麵了……按說，我應該有很多話，可卻在麵對麵之後，硬是沒能說出一個字來。

  她將箱子放在牆角，然後向我問道：“為什麽用這種表情看著我？是我回來的太突然，讓你不適應了？”

  “你應該提前和我說一聲的。”

  “就算提前了，還能指望你到機場去接我啊……怎麽好好一個人，就被撞成這個樣子了？你也不是一個不小心的人呐！”

  “人都有疏忽的時候嘛。”

  我說著這句話的時候，又看了陸佳一眼，她至始至終都沒有給我一個笑臉……也不知道是舟車勞頓，讓她沒了心情，還是因為對我有失望的情緒。

  我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點，因為她一直反對我送外賣，現在因為送外賣出了車禍，她的心裏多少都會有點不滿。

  ……

  陸佳給我倒了一杯水，然後在我床邊坐了下來，稍稍沉默之後，她對我說道：“你那張銀行卡，陳進已經轉交給我了……剛剛在下麵，又幫你交了一萬塊錢的治療費用……卡裏已經沒錢了。”

  “還需要交嗎？”

  “不知道……錢用完了，醫院會通知我的。”

  稍稍停了停，陸佳又對我說道：“你老實和我說，這張卡裏，是不是你全部的錢了？”

  “不是，其他卡上，零零散散，還有兩三萬塊錢。”

  “聽陳進說，當初你在九隆居的項目上，賺了有三百多萬，這麽快就都花完了？”

  “成都一套房，大理一套房……你算算多少錢下去了。”

  “不到三百萬……這一年，你也沒做其他事情，手上多少得剩個四五十萬吧。”

  我有點不高興，當即便冷著臉問道：“你是在查我的賬嗎？”

  “我沒有這個意思……我隻是希望你能節製一點，我們都已經是快30歲的人了……你應該知道，以後有多少地方，是需要花錢的。”

  “你剛回來……凳子還沒坐熱……有必要把這些身外之物，跟我掰扯的這麽清楚嗎？”

  陸佳在一陣沉默之後，終於給了我一個笑臉，說道：“好，你不想聽……我就不說……醫院食堂已經開了，你要吃什麽，我下去給你買。”

  “我不餓……你這一路上也挺累的，先找個地方休息吧。”

  “隔壁床不是沒人嘛……我先借著住幾天……你這邊沒有人照顧，不行。”

  陸佳一邊說，一邊打開了自己的行李箱，然後從裏麵，逐一拿出了自己的洗漱用品。

  ……

  過程中，又有人從門外走了進來……我和陸佳同時向他看去，他的頭發亂七八糟，穿在身上的牛仔外套，肩膀處破了好幾個洞，身上更是沾滿了油漆的汙點，有些還沒有幹。

  我有印象，他就是昨天開麵包車，把我給撞了的那個人。

  他提著一隻蛇皮袋來到了我的床前，然後低著頭，對我說道：“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把你撞了的……我也沒什麽東西能補償你，從家裏捉了兩隻雞，你好好補補……這兒還有一點錢……你收下吧。”

  說著，他便將蛇皮袋放在了地上，然後又從外套的口袋裏掏出了約莫五百塊錢，平平整整的放在了我床頭的櫃子上。

  我笑了笑，說道：“我知道你家裏不容易……你能來看我，就證明你是個有良心，有責任感的人……這比那些肇事逃逸的，要強了幾百倍……所以，我心裏也就不想和你計較這事兒了……你確實是很困難……這錢你拿回去吧。”

  他有些猶豫，看樣子，這五百塊錢，已經讓他傾其所有，要不是良心過意不去，他是真的舍不得把這錢給拿出來。

  我一隻手撐著床鋪，一隻手拿起錢，硬塞回了他的口袋裏……

  想了想，我又將床頭，財務大姐送過來的一萬塊錢，也遞到了他的手上，並說道：“我敬你是條漢子……所以想交你這個朋友……這錢你拿去用吧……我這邊，你就不要愧疚了……救孩子最要緊……這錢當是我借給你的，以後寬裕了再還。”

  “你這樣……我……我真的不知道該……”

  “拿去吧，都是男人，別磨磨唧唧的。”

  “那你……給我留個聯係方式吧……這錢，我一定還你。”

  ……

  男人走後，我心裏莫名輕鬆了很多……雖然說，闖了禍，就該承擔責任，但我也真不願意給這個已經風雨飄搖的家庭，再雪上加霜……我倒是挺希望，有朝一日，他能把這一萬塊錢還給我，至少證明他已經穩住了這個家。

  過程中，我又下意識看了陸佳一眼，她也用一種非常複雜的表情看著我，然後低聲向我問道：“米高，你這麽做……真的好嗎？……交警都已經判了，他該承擔的責任，你不要他承擔就算了……現在還反過來掏了一萬塊錢給他……你的錢都是天上掉下來的嗎？”

  “你這是什麽話……也就一萬塊錢……平常請客吃飯，花也花了……而且，這錢，我也沒說白給他……我是要他還的……你有必要這麽計較？”

  “他要是不還呢？”

  “他要是不還……今天就不會跑到醫院來見我……你也看見了，他家裏那麽困難，還掏了五百塊錢給我……這五百塊錢對他來說，比這一萬塊錢對我而言，要重要多了吧……我不想和你吵……但是我真希望，你能把你小市民的眼光收起來……凡事兒都拿錢來衡量，有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