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大哥沒有騙我們，大約十公裏後，車子終於從連綿不斷的山脈群裏開了出去；於我和楊思思而言，這十公裏路就像是生與死的界限，隻要我們的車子再能堅持十公裏，就不會有剛剛發生的事情。

  但我又覺得很值，因為我在那些等待的時間裏，感受到了成年人之間最缺少的真情實意。

  楊思思說的沒錯，也許有些話，真的隻能在那樣的環境中說出口，我因此看到了一個更加真實的楊思思……隻可惜，我的束縛比她多，所以沒能把自己最真實的一麵也展現給她看。

  如果有一天，我們之間真的老死不相往來，她一定不會有什麽遺憾，而我……

  恍惚中，楊思思拍打著我的腿，告訴我對麵有一個加油站，我趕忙振奮了精神，將車子開了進去。

  ……

  我先讓工作人員用機器將車裏麵的92號汽油吸了出來，然後又加了滿滿一箱95號汽油；再次行駛了40多公裏後，我們終於到了周三三正在接受治療的那家醫院。

  楊思思非讓我買了厚衣服穿上，才讓去看周三三，然後我倆又開車在醫院附近轉了一圈。

  衣服是楊思思替我買的，一套保暖內衣，一件運動褲，一件衝鋒衣；她自己也是同樣的裝束，倆人走在街頭，宛如一對情侶；尤其是在楊思思挽住我胳膊的時候。

  我沒有拒絕，並找到了一種久違的感覺。

  這種感覺，讓我覺得香格裏拉這座寒城，也是有溫度的……並覺得一切美好，燈光美，犛牛美，古城也美，甚至幾個一邊流著鼻涕，一邊打鬧的小孩，也能在他們身上找到可愛的一麵，並讓我想記住這個夜晚。

  楊思思似乎和我有著一樣的心情，她時不時停下腳步，然後用手機記錄著自己看到的點點滴滴；她還請廣場上的阿婆給我們拍了一張合照，她自己輕鬆地比劃著剪刀手，卻讓我去摸那條趴在地上的藏狗。

  藏狗是阿婆養的，專門用來和遊客拍照，然後收取五塊錢的拍照費用。

  拍完照片，我們又一起去龜山上轉了經筒，聽說這是世界上最大的一座經筒，高21米，總重60噸，轉一圈，相當於念佛號一百二十四萬聲，可保平安。

  要不是天葬台有點陰森，她連天葬台都想看。

  我也陪著她瘋，差點把周三三給忘了。

  怪不得有人說，江山和美人總要有取舍！

  ……

  這麽逛了一圈，已經是夜裏的十點半，她又對我說道：“米高，咱們去吃犛牛肉火鍋吧……我朋友和我推薦了，古城裏麵，有一家做的特別、特別好吃，尤其是他家秘製的醬料，是整個香格裏拉的一絕！”

  “咱是幹嘛來的，你還記得嗎？”

  “看周三三嘛，我又沒忘……可現在都已經十點半了，也不知道醫院讓不讓探訪，咱們明天早上再去吧。”

  “不想再浪費一天時間了，明天早上就得趕回去……我下午約了別人談事情。”

  “我保證明天早上七點鍾就起來，八點鍾陪你到醫院……看完咱們就走，下午肯定能趕回大理的……我問過朋友了，回大理還有一條路可以走，能少走50公裏路，就是路況不太好，轎車不能過，但咱開的是SUV，也不怕！”

  “你確定？”

  “我確定，百分之百確定！”

  我想了一下，還是同意了……一來，確實是挺晚了；二來，我人已經到了香格裏拉，也不差這一個晚上。

  這麽一決定，整個人的心情都輕鬆了下來，然後又被楊思思挽住胳膊，向她說的那個犛牛肉火鍋店走去。

  ……

  路上，我從口袋裏拿出了震動的手機，隻看了一眼來電號碼，心情忽然就變了……

  楊思思察覺到我的異樣，然後問道：“誰啊？”

  “陸佳。”

  她情緒上的起伏似乎比我還要大，先是鬆開了挽住我胳膊的手，然後對我說了一句“接吧”，便獨自走到了一邊……我看見她最終在一節台階上坐了下來，就這麽托著自己的下巴，有點茫然地看著對麵那些手牽手，從廣場上走過去的情侶們。

  我的心情和她一樣……有負罪感，也不知道未來的方向到底在哪裏……我甚至弄不清，現在的自己到底算不算單身。

  我是要和陸佳結婚，可這是有前提的。我們約定：如果在她回來之前，彼此沒有更合適的人選，就結婚。

  跟葉芷，更是在兩年前，就已經分手了。

  怎麽看，我都挺自由的，可是心裏的障礙，卻比什麽都多。

  ……

  我終於接通了陸佳的電話，然後像之前無數次那樣問道：“有事情嗎？”

  陸佳反問：“沒事情就不能給你打電話了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陸佳笑了笑，又問道：“你人現在在哪兒呢？”

  “香格裏拉……有個朋友出了點事兒，過來看看他。”

  “哦，你自己一個人？”

  我愣了一下，然後才撒著謊回道：“是我一個人。”

  “香格裏拉那邊挺冷的……你多穿點衣服，千萬別感冒了。”

  “知道，你在那邊怎麽樣？”

  “開始做收尾的工作了，半個月之內就能回國……”

  陸佳後麵又說了一些話，但我卻沒有聽得那麽真切；我一直在糾結，到底有沒有必要對陸佳撒謊……我沒駕照了，總要有一個人幫我開車，而朋友裏麵，也就隻有楊思思閑。

  所以，我為什麽要撒這個謊呢？

  事實就是如此。

  我又下意識往坐在台階上的楊思思看了一眼，心中湧起一陣說不清楚的感覺，就像大理和香格裏拉兩座城市的氣候，一邊冷，一邊暖。

  這時，陸佳又對我說道：“還有個事情你別忘了……你該帶叔叔去醫院複查了，這是治療以後的第一年，要複查四次的。”

  “我沒忘，回頭就抽空回去一次。”

  “要不，你等我回來，咱倆一起回去吧。”

  “也行，反正你也快回了！”

  電話那頭的陸佳在一陣沉默之後，又說道：“米高，謝謝你這麽信任我……把兩套房子的產權都轉到了我的名下……你還是和以前一樣，隻要我開口要了，你都會竭盡所能的滿足我。”

  我強顏笑了笑，然後回道：“這些都是身外之物，我隻希望你能對我現在正在做的事情，多一點理解……我不想再做上海時的那個米高了，我必須給自己爭取更多的機會。”

  “實現價值的方式有很多種，也未必需要通過送外賣來實現吧？”

  “你還是不能理解我！”

  稍稍停了停，我又說道：“但我卻能理解你……你在外麵留學，身邊的朋友都體麵，別人要是問你男朋友是幹嘛的……你是不太好說出口……你必須得說謊，可說謊的滋味也不那麽好受！”

  陸佳不說話，不說話就是一種默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