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已經漸漸聽不到那個男人的哭聲，我又站在窗戶邊看了看，他就站在洱海邊，我忽然在他的背影裏看到了絕望，不禁擔心他會跳下去，便穿上衣服，走出了小院，而直到此時，我還沒有回複楊思思和葉芷發來的信息。

  我走到他的身邊，問道：“哥們兒，幹嘛呢？”

  他隻是轉頭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但是他的痛苦已經全部寫在了臉上。

  我遞給他一支煙，又說道：“我是在附近開客棧的，沒什麽惡意……就是想過來看看，能不能幫上你什麽忙。”

  他沒有從我手上接過煙，但終於開口說道：“我沒事兒。”

  “沒事兒的話，就趕緊找一個住的地方休息，這也挺晚的了！”

  “睡不著，整晚整晚的睡不著。”

  我將那支沒送出去的煙，又往他麵前遞了遞，然後說道：“我也失眠睡不著，咱倆聊會兒。”

  他這才從我手上接過了煙，我將火機也一起遞給了他。

  晃動的火苗在他的手指間發出了微弱的光線，而我在他之前找了一塊礁石坐下，等著他將打火機還過來的時候，也點上了一支煙，我沒有急著和他說話，因為不斷有冷風吹過的洱海邊，他就像是我的一麵鏡子，透過他，我看到了一個痛苦不堪的自己。

  一支煙快要吸完的時候，我開口向他問道：“哥們，你是哪兒的人？”

  “南京人。”

  “是不是感情不太順利？“

  他閉上眼睛，許久之後才回道：“特別痛苦，形容不出來的痛苦！”

  我仰起頭，將口中的煙重重吐出，然後回道：“我經曆過，但是我已經熬過來了。”

  “你用了多久？”

  “先聊聊你經曆了什麽……“

  他低頭看了看手中已經要燃完的煙，卻一點也沒有要熄滅的意思，片刻的沉默中，煙已經燙到了他的手指，他表情痛苦的忍受著，但我卻知道，最疼的還是他的心，他隻是以為肉體上的痛苦可以麻木自己的心，可是這麽幹，隻會痛上加痛。

  不斷拍打過來的波浪聲中，他終於開口對我說道：“我們已經在一起8年了，8年，你知道是多久嗎？”

  “你和她全部的青春。”

  “是。”

  我又遞給他一支煙，然後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她背叛了我，可我恨的卻是我自己……她爸生病住院的時候，我全部的積蓄也隻有五萬塊錢，我都拿去給她爸看病了，可是這點錢連一個星期的醫療費都不夠……我開始和親戚朋友們借錢，能借的我都借了，終於又湊了10萬塊錢；可是等我將這些錢送到醫院的時候，一個開著奔馳車的男人，也給她送來了20萬……我知道那個男人一直在追求她……嗬嗬，當她從那個男人手中接過那些錢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完了……我也真的完了，她爸出院後不久，她就跟那個男人辦了婚禮，結婚前一天，她將那五萬塊錢也還給了我，她說：希望我們誰都不再虧欠誰了……“

  我心裏極其沉重，以至於過了許久，才對他說道：“你是條漢子！”

  他掉淚。

  我又拍了拍他的肩，對他說道：“她是愛你的，她隻是不想再拖累你了，所以……唉！人活著，有的時候就是這麽的無奈！”

  “可是我忘不了她，一想起她的婚紗不是為我披上的，我的心就在滴血！”

  “是挺痛苦的……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也是你們之間最好的結果了……”

  “我情願她親手殺死我，也不想這麽痛苦的活著！”

  “我勸你不要這麽想……她一定希望你能過得比她好。”

  “不會好了……一輩子都不會好了……我以前還不相信，可是現在信了，無能和平庸真的可以殺死一個人……我已經找不到一點活下去的動力。”

  我咬著香煙對他說道：“那你就狠狠恨她……恨也能讓人活著！”

  他轉頭看著我……他被我的言論震驚了。

  我又說道：“你現在就給她發個信息，說你恨她……然後讓她比你還要痛苦。”

  他又痛哭：“就算她比我痛苦又能怎樣？……她還是回不來了！”

  “那你現在的痛苦又有什麽意義？……還不如想點兒實際的，比如怎麽讓自己變得強大一點兒；說到底，這才是你痛苦產生的根源，你應該比我更明白，是你的不強大逼她做出了那樣的選擇。”

  他衝我吼道：“難道我強大了，她就會回到我身邊了嗎？”

  “她不會……所以，她已經是你的過去式了……也許，你試著咬牙再往前麵走幾步，就會發現還有更好的風景，你真的不應該把這裏當成是自己的墳墓……“

  說到這裏，我往前麵指了指，然後又對他說道：“你看洱海，現在是黑茫茫一片，像是一頭能把人給吃掉的怪獸，但你不能因此就質疑它的一切，因為明天太陽升起來的時候，你一定會看到一幅不一樣的景象，就我們現在坐著的這塊地方，過了七點就會有海鷗，有白色的遊輪，還有來坐遊輪的各路美女……如果你不去刻意想那些痛苦，點上一支煙，看看海鷗，看看美女，何嚐不也是一種享受呢？……但前提時，你肯再堅持一會兒！”

  他深深吸著煙……

  “兄弟，像我們這樣的人，就連死，也是有成本的，因為咱們的父母都不是什麽大富大貴的人，他們還指著咱給他們養老呢，你要是真死在這兒了，他們隻會比你現在更痛苦……你這簡直比親手殺了他們還要殘忍！”

  他看著我，漸漸低下了頭。

  我在這陣沉默中，深深吸了一口煙，然後眺望著遠處，那裏真的很黑，可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太陽就是在那個位置升起來的……

  他終於主動開口對我說道：“你還沒有回答我，你是用了多久熬出來的。”

  我笑了笑，然後又皺眉，片刻之後才回道：“當時，我可能比你更痛苦，你經曆的隻是生離，可我卻同時承受了生離和死別……那段日子對我來說，隻有晚上才不是灰的，因為全他媽黑了！……但我沒想過死，相反，我的心裏還多了一絲饑餓感，因為我要替死別的那個人活著，也要告訴那個生離的人，我會比她活得更好……哥們兒你記住，人一輩子一定會遇到一兩件讓自己感到無能為力的事情，趴下了你是懦夫，站起來你就會像我一樣神武！“

  說到這裏，我大笑，又說道：“哈哈……你看我現在不就過得挺好的嘛……我從上海辭職以後，來了大理，然後跟一幫哥們兒開了你身後的那個客棧……咱這客棧多了不說，一年賺個一兩百萬還是很輕鬆的，所以我以過來人的眼光看你現在的痛苦，就覺得挺好笑的！……你應該學著去創造生活，而不是把自己的生死交一個女人，交給一段已經沒了希望的愛情……因為總有一天，會有另外一個女人重新走進你的世界，你得拿出陽光去迎接她，所以你心裏這陣暴雨也該停下來了！“

  他先是一臉呆滯，然後吸了吸鼻子，對我說道：“……你沒有和我說這些話之前，我就像已經死了一次；聽你說了這些，又覺得自己能呼吸了……可這陣死勁兒一時半會的也根本過不去。”

  “沒事兒，你可以花點時間琢磨、琢磨……也許很快你就會想明白，這個世界上未必就沒有比愛情更重要的感情存在……”

  他點了點頭。

  我又拍了拍他的肩，說道：“你看好咯……你現在斜45度的方向，就是明天太陽升起來的地方，你要是怕失眠，就坐在這兒等等……哥們兒是真困了，先回去睡覺了。”

  “謝謝。”

  我對他笑了笑，然後拍掉了身上的塵土，便向住的地方走去……可是，不經意間，我看見了自己在月光下的影子，是那麽的卑微，那麽的虛偽……

  是的，我並沒有活得比在上海時更好，而我這個一年能賺一二百萬的客棧，馬上也要被拆掉了。

  我隻是在假裝不悲傷，然後安慰另一個正在悲傷的人，其實悲傷或是不悲傷，都是不用假裝的……就像這燈火通明的城市，一定會藏著無數個孤寂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