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作者:不經語      更新:2022-05-09 15:42      字數:4286
  轉眼間快到七月中,蘇家父母忙著打點行裝,清泉每天粘著蘇沫依依不舍,她人小,心裏卻愛裝事,知道又要和媽媽分開,很不情願,卻倔著性子不願表露,隻是每天問數遍:“我還有幾天就走?”

  蘇沫說:“還有三天。”

  清泉還沒有足夠的時間概念,又問:“三天,要睡幾個晚上?”

  “四個晚上。”

  小孩兒似乎鬆了一口氣:“好像還很久的樣子,”接著問,“三天,為什麽是四個晚上?”

  蘇沫觀察她的表情,蹲下身子和孩子平視,小心翼翼問:“清泉,你是不是很不高興媽媽這樣?”

  “什麽樣?”

  “我在這裏工作,不能和你一起回。”

  清泉沒做聲,低頭玩積木,臉上神色既有些防備的意思又像是無可奈何。

  蘇沫見了更加難受,嗓子哽咽,低聲道:“不是你的錯,是媽媽沒出息,你可以對我很不高興,沒關係。”

  清泉沒看她,也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才道:“我討厭媽媽。”

  蘇沫忍不住吸吸鼻子,卻微笑說:“可是我很喜歡我們家清泉,不管她多討厭我,我都會一直喜歡她,非常非常喜歡。”

  清泉這才抬眼看她,好奇道:“為什麽?”

  蘇沫停了會兒:“對我來說,這世上你是最最重要的人,你可以討厭我,可是我隻能喜歡你。”

  清泉有些害羞地撇開眼,嘴裏卻小聲說:“那麽,媽媽,你和我一起回外婆家吧。”

  蘇沫心想,是呀,為什麽不呢?在哪兒不是做保姆呢?

  蘇父忽然說:“你別逗她吧,要不走的時候肯定會哭,心裏惦記著就行,別拿出來說。”

  蘇沫想,我哪裏舍得逗她玩呢,這孩子缺少安全感,有些話我不說,她又怎麽能知道?

  蘇母好意解圍,對外孫女兒說:“清泉,那天我不是和你說過嗎?媽媽要在這裏工作呀、賺錢呀,這邊工資可比我們那邊高呀,在這邊掙錢回家花很劃算呀,再說,沒錢怎麽給你買玩具呢?誰供你以後讀書呢呢?你不是喜歡上舞蹈課嗎,沒錢交學費,我們可就上不了啦……還有,我和你說過多少次啦,不要總說外婆家外婆家,那就是你的家,我們現在住的大房子,是你媽媽上班掙錢買的呀,不要討厭媽媽,你媽媽為了你是什麽苦都吃得,記住沒有?”她又想起什麽,對蘇沫笑道,“這家夥很有意思,有一次我帶她去買菜,說這錢怎麽就不經花呢,轉眼就沒了,她聽了就說,沒關係,去取款機那裏敲幾下馬上就能出錢了。”

  蘇父也笑了,卻說:“你不要整天和孩子說這些,她還小,別老是錢錢錢的。”

  蘇母有些尷尬:“你這話說的,我又沒其他意思,不教她怎麽知道呢,不明白她媽媽的辛苦,還以為這錢是大風刮來的。”

  蘇父說:“她現在小,長大了自然就懂了,我們家娃兒沒那麽不懂事……。”

  蘇母仍是辯解,老兩口又拌起嘴,小打小鬧一輩子,卻怎麽也分不開。

  這邊機票已出,蘇家父母準備打道回府,那邊鍾聲卻一點動靜也無,小姑娘才收到南瞻大學的錄取通知,雖和以前的規劃有差距,但也勉強算211。蘇沫問了幾次,舅舅無奈歎息:“我是希望她能複讀的,她以前肯定不止這水平,但是她說什麽也不想再讀一年,說是浪費時間,好說歹說就是不聽勸……。”

  蘇沫也不想過多幹涉,和家裏商量要把機票改期,他們還能住久一些,蘇家父母不願意,說一張機票改期就要大幾百,太浪費,又惦記家裏,久了不安全,還是以後再聚。

  走的那天,清泉一點沒哭,她頭一次坐飛機很興奮,臨別,隻催促外公外婆:“快點快點,我要進去安檢。”

  不多時,隻餘蘇沫一人站在玻璃牆外望著裏麵發呆,小孩兒衝她揮揮手扭頭跑掉,蘇家父母卻是回過頭來看了又看。

  忙完這些天,蘇沫又趕緊回王亞男家複崗,先前的保姆也不知道得了什麽病,被辭了,另一個還沒回。蘇沫成天陪著宋天保,不怎麽說話,也懶得唱歌,王亞男不在家,她便無精打采的應付,閑下來暗自盤算,這都多少天了,王居安那邊一個短信也無,自那天後,更不曾打過照麵。

  蘇沫做台階上瞧著宋天保撿蚯蚓,自嘲地笑笑,心想你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還指望人家時不時地和你聯係。

  宋天保聽見她笑,抬起頭來。蘇沫說:“你在這裏救它們,可是有些人偏喜歡吃它們,用油炸了,香噴噴的,比海參好吃多了,還有營養。”

  宋天保看看他又看向自己手裏的東西,呆了片刻,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又呆了片刻,將蚯蚓扔掉,開始幹嘔,嘔得眼淚快要出來。蘇沫忙去輕拍他的背,好不容易消停了,宋天保吭哧吭哧開了口:“真的?秘書,你、你吃過嗎?”

  蘇沫一猶豫,意興闌珊答了句:“沒,我隻是聽說。”

  宋天保歎了口氣,放心了:“你以後也不要吃。”

  蘇沫沒理他,拿起手機發了個短信:“那頓飯你還想吃嗎?”發完了,覺得應該寫“那頓飯你還記得吃嗎”比較好。

  接著便是等回複,想到注定是杳無音訊何必再受折磨,直接一個電話過去,那邊接了,她又難以開口。

  “說話,”王居安壓低聲音,有些不耐煩,“我現在很忙。”

  蘇沫還在組織語句。

  他直接道:“掛了。”

  蘇沫忙說:“等、等會兒,我……上次說讓你去吃飯,你什麽時候有空?”

  那邊停了停,懶洋洋道:“不是已經吃過了嗎?”

  蘇沫聽見這樣的語氣就不舒坦,忍了忍,橫下心:“上次人多……菜少。”

  王居安語氣好了點兒,有些在笑的意思:“這次多做幾個菜?”又道,“乖了,忙完給你電話,這會兒別再打了,”說完就收線。

  和人談完事,王居安回辦公室,一邊看文件一邊要拿筆簽字,隨手一摸,撚到桌上的一節小木棍樣的東西,拿起來看,是一小戳柳條,心說這垃圾是打哪兒來的,和這裏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又想,不定是王翦什麽時候扔進來的,這小子還沒長大呀,把孩子氣當個性。他搖搖頭,接著看文件,下意識地動作,去折那根樹枝,手上越用力它倒多有韌性一樣,骨皮相連,不屈不折,他不死心,收回力道,隻使了點巧勁,它立馬脆生生變成兩截。

  王居安皺著眉把垃圾隨手扔字紙簍,忽想起兒子對自己的評價:雄性激素衰退,和什麽都愛較勁。

  蘇沫在回家的路上去了趟商場,找了個不俗品牌,購置男士睡衣拖鞋,想了想,又選了套時尚的床上用品,破費不小,她心裏忽然升起一種恍然隔世的痛快。有人在腦子裏敲打自己,她瞧著手裏的睡衣努力想了很久,猶豫王居安是否中意這種顏色款型,最後眼一閉,把東西塞回購物袋。

  她在家等了幾天,仍無來電,無聊的時候,她把新的床單枕套洗淨晾幹,罩在床上。蘇沫想,什麽時候才能給他打電話?這個問題殺掉她不少腦細胞。

  蘇沫把這事當成最近必須完成的任務,一夜沒睡好,早上賴了會兒床,勉強爬起來去王亞男家上班。

  王亞男今天瞧上去懶懶的,靠在沙發上看報紙,似乎提不起興趣做任何事,也不打算去什麽地方。見她來了,王亞男吩咐:“我今天想休息,你幫我送份文件到公司,給王總。”

  蘇沫心裏隨著最後那兩字“咯噔”一下,想著,正好。

  到了公司,王居安正在辦公室裏靠著桌子和人講電話,見蘇沫擱下文件沒走,他也不問,又說了會兒,收了線,他才抬頭:“怎麽?”

  蘇沫沒做聲,兩人僵持,她覺得自己的臉一定是看起來足夠可憐巴巴了,因為他終於笑起來:“是,我給忘了,要不明晚吧。”

  蘇沫答了聲“行”,轉身出去。

  她最近難得來公司走一遭,大家瞧見她倒還熱絡,一路都有人打招呼,路過休息室,總經辦的幾個姑娘在裏麵喝著上午茶,湊在一處小聲說笑,見著她忙把人拉進來,好奇問道:“蘇姐,那個宋天保到底長什麽樣啊?傳說他特帥,比大中小王都帥。”

  蘇沫笑笑:“還好,”心裏卻說,你們幾時見過模樣正常的低能兒?

  一女同事卻歎:“真好,傳說中的呆富帥,要是能嫁個這樣的,我豈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還能在床上翻雲覆雨。”

  幾個女孩都笑:“你真色,色女……。”

  女同事正色道:“說正經的,這樣的絕對比王總那樣的要好,那樣的沒人兜得住,聽說人又換女朋友……。”

  蘇沫心裏有些慌:這話什麽意思,難道聽見什麽風聲了?

  女孩們繼續八卦:“聽說這回這個挺正經,書香門第,中學英語老師,二十四五……。”

  “怎麽有錢人又流行找老師了?”

  “幹淨,正經,職業高尚,說出去好聽,就像書櫃上那一排外殼漂亮的學術著作,一看,喲,文化人,有愛心,有品位……。”

  “你這話酸得冒泡。”

  蘇沫瞅了個空走人,回到宋家大宅,木頭木腦地做著事,第二天晚上她仍是做了一桌子菜,對方果然爽約。

  第三天是周六,蘇沫給他電話,直接說:“既然沒空,就不要隨便答應人。”

  王居安言語平淡:“怎麽了?我最近忙。”

  那頭傳來年輕女聲,蘇沫沒忍住,多說了句:“你是挺忙的。這位又是誰?”

  王居安語氣變了些:“你管她是誰?先搞清楚你自己是誰?”

  這話聽起來多耳熟,蘇沫拚命忍著氣,來回踱步。

  宋天保大叫:“秘書,你踩死蚯蚓了,一隻、二、三……。”

  蘇沫沒理他,平靜了一會兒,說:“你不覺得這樣很無聊嗎,這樣耍人好玩嗎?”

  王居安倒是笑了,和那邊的人說了句什麽,走到一旁,對蘇沫繼續道:“蘇小姐,我有什麽必要耍你?我一心給你留麵子,你倒不領情,還這麽執拗。”

  蘇沫沒做聲。

  王居安說:“你請我吃什麽飯?你自己更清楚,你那天去酒店是以什麽身份來找我?又是用什麽身份要我幫忙?別遮遮掩掩了,你想賣,別人未必願意買。”

  蘇沫一口氣險些喘不上來,想說話,嗓子裏卻又哽咽起來,她使勁摁下掛機鍵,氣息不勻,隻覺得世上為什麽會有這樣的人,十足的刁鑽古怪讓人憎惡。

  她坐到台階上,看著那一團團被自己踩成肉泥的東西,竟然看了很久。她堵著氣,又把電話撥回去,那邊出乎意料地接了,蘇沫慢慢開口:“我告訴你,我為什麽會這麽做,我就是害怕,會再摔下去。你的人生一直是這個樣子,沒什麽變化,你一定沒試過省吃儉用數錢過日子,你一定不知道讀了十幾的書卻跑去給人當保姆的滋味,被人砸斷手卻要丟工作,隻想好好做事卻被人下藥被人踢出局,為了賺幾個錢對人點頭哈腰……隻有站得越高,碰到的倒黴事兒才會越少,我把你當做救命稻草,我怕我再摔下去,就沒了翻身的時候,真的,我特別害怕……。”

  蘇沫收了線,伸手捂住眼。

  宋天保彎腰瞧了她半天,才說:“秘書,你別哭,我不會怪你。”

  蘇沫胡亂抹了把臉,連說:“不是,不是,對不起……。”

  她起身回屋,和保姆同事打了招呼,就往外跑,一路不知所想地到了家,直接上樓把那些個男式睡衣床單床罩扯下來使勁扔下樓梯,隻想找把剪子把所有布料都剪爛燒掉變得無影無蹤才好,可這會兒她已被抽空力氣,坐在地上悶聲痛哭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看向下邊的那堆衣物,想:它們又有什麽錯。

  蘇沫雙手抱膝,呆坐到天黑,不覺摸索出手機給家裏打了個電話,她想和女兒說會兒話。

  清泉接到電話很高興。

  蘇沫卻又有些想哭。

  孩子很敏感,慢慢地也不做聲了。

  蘇沫說:“寶寶,媽媽做錯了事。”

  清泉問:“什麽錯事呢,你也吃了同桌小朋友的糖嗎?”

  蘇沫笑笑:“比這個嚴重,我不是你的好榜樣。”

  清泉半天沒說話,過了會兒才道:“沒有關係,我抱抱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