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作者:不經語      更新:2022-05-09 15:41      字數:4477
  蘇沫辭了工,心裏更空落,也不敢在電話裏向父母訴說實情,隻告訴他們最近廠子出了點事,舅舅心情不好,央他們少去詢問。蘇母隻聽個大概也跟著擔心,過後又聊勝於無地同女兒歎息:“還好你早從他們家出來,不至於丟了自己的飯碗……。”又問,“你最近工作上還順當吧?”

  蘇沫答:“挺好的。”

  蘇母說:“既這樣,你舅那邊你就搭把手,畢竟以前也在他們家住過些時日。”

  蘇沫麵上極為平靜地應了,暗自越發焦慮,她又過起四處撒網投簡曆吃老本的日子,卻高不成低不就,每天無精打采,隻在家買菜做飯,一則照顧舅舅,二來看著鍾聲。

  鍾家因擔心小姑娘又跑去見那男人,隻得替她向學校告了病假,進出家門也都有人跟著。鍾聲很固執,和家裏僵持,不肯去醫院,她換了手機,新手機整天不離身,連上廁所也不落下。有幾次鍾鳴氣不過,把那手機搶過來檢查最近通話和短信,早被刪得一幹二淨,當然查不出什麽名堂,鍾鳴隻好去移動打通話清單,誰想被告知該號碼開通詳單禁查。

  鍾鳴恨得咬牙切齒,蘇沫也無法,思想工作完全做不通,隻能留意觀察。

  小姑娘也一天比一天焦躁,再如何聰明也畢竟年幼,眉眼間猶疑不定的思緒總會不自覺地流露。蘇沫估摸,也許那男人的回應不如鍾聲初時的設想,別說贈送定心丸,似乎連敷衍也漫不經心。她叮囑鍾鳴:“要是你妹想出去,就由她去,”見鍾鳴滿臉不解,又道,“跟著她。”

  鍾鳴悟過來:“是,把那個臭流氓找出來,大鬧一場。”

  不想這話讓鍾老板聽到,他幽幽歎一口氣:“你不要鬧,你這麽一鬧叫你妹妹以後怎麽做人,她年紀還小……。”鍾老板自從廠裏出了事整個人衰了一截,腿腳也不利落,心裏萬分著急卻使不上力,隻能躺在床上衝孩子們發發脾氣。

  父親提心吊膽投鼠忌器,女兒卻未必能理解,鍾聲終是尋著機會跑了出去。

  那會兒正是大晚上,蘇沫去超市采購一家子的生活用品,路過麵點區時,她看見玻璃櫥窗裏的各種精巧別致的糕點,忽然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又想二十八年就這麽過了,她仍然一事無成。蘇沫沒心思閑逛,拎著購物袋往小區裏走。

  路旁,一輛私家車泊在樹影下忽然按了下喇叭。

  蘇沫回頭,司機搖下車窗,探出半邊腦袋:“請問是蘇小姐麽?”

  來人她不認識,卻也不像無聊搭訕。

  蘇沫沒搭理,那人也不多說,直接遞了封信過來,言明是董事長的意思,希望蘇沫能去總公司上班,而這家公司正是安盛控股。

  她一時半會無法消化,心裏既詫異又厭惡,不由怨氣頓生回了句:“那些個姓王的很喜歡捉弄人給自己找樂子麽?還是你老板和她侄子有仇呢?”

  對方聽了倒是嗬嗬一樂,不答反問:“蘇小姐最近找工作的情況如何?”

  蘇沫沒做聲。

  那人繼續道:“究竟是捉弄還是機會,隻看各人的活法。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很多人以為是石頭,所以碰也不敢碰一下。”

  蘇沫說:“天上不會掉餡餅。”

  司機又笑:“此之蜜糖,彼之砒霜,吾之餡餅,汝之石頭。”

  蘇沫因為表妹的事,越發厭惡這種僥幸心理,當即扭頭就走。直到走出老遠,才發覺自己手上還捏著人家的雇用信呢。蘇沫正想把信撕了扔去垃圾桶,不妨被迎麵跑過來的人一把攔住。

  鍾鳴拽著她的胳膊上氣不接下氣:“我才轉個身在陽台上晾衣服,死丫頭就不見了……我爸急死了,說是爬著也要去找她,我、我……。”鍾鳴氣得一跺腳,“我要是這回揪住她,不揭了她的皮我不姓鍾……。”

  蘇沫急道:“千叮萬囑讓你跟著她,現在上哪兒找去?”

  鍾鳴也蔫了:“都怪我沒事找事做,要不先在這附近看看去。”

  蘇沫歎息一聲,輕輕搖頭。

  鍾鳴幾乎要哭起來:“要是找不著人,我怎麽跟老爺子交代啊……老爺子聽她和人打電話,說什麽南苑,非得說是去了那裏,那麽多賓館酒樓東苑南苑,要我怎麽找啊,真是拿這一老一小沒辦法了我……。”

  蘇沫聽得一驚,思索片刻後招手攔了輛出租。

  鍾鳴回過神,扯著她:“姐……。”

  蘇沫害怕自己的猜測,隻道:“試試吧,”兩人上了車,蘇沫吩咐司機,“四季青南苑,麻煩你開快點。”

  四季青蘭苑,蘇沫第二次來這兒,這地方老遠看起來就邪乎,明明一個不起眼的院落,外牆老舊,路燈昏黃,牆頭支楞著青黃不接的野草,大門也不夠寬敞,勉強通過一輛私家車,可是越往裏走越是別有洞天,讓人生出茅塞頓開之感。

  蘇沫很不喜歡這裏,她不喜歡表裏不一,這樣的事物隻會喚醒她十分的提防心。

  門童和服務生見這兩人既無會員卡打扮也寒酸,當然攔著不讓進。

  鍾鳴急了,大聲說:“有人把我妹妹拐來這兒了,你們要是再攔著我,我可報警了。”

  服務生很淡定:“這裏是高級私人會所,隻有會員才能進來,絕對不可能有未成年人。就算警察肯來,我也一樣這麽說。”

  鍾鳴哪裏肯依,纏著保安鬧得不可開交,蘇沫忙揀了個空子溜進去,她一路走得飛快,到了裏間又有服務生過來詢問,她心裏一動隨便扯出個人來:“我約了尚總,尚淳,他是這裏的熟客,你們總該知道吧?”

  服務生立馬堆笑:“當然,尚總在三樓老地方,不過他現在忙,陪著幾位朋友,還有……。”服務生上下打量蘇沫,雖不明她的來意,也不能輕易得罪,卻可以揶揄調侃,因而多嘴道:“今天來找尚先生的女士真不少,才上去一個……。”

  蘇沫一愣,直覺地小心翼翼問了句:“請問,才上去的是個小姑娘嗎……大概十七八歲的學生樣子?”

  服務生很警覺,看了蘇沫一眼就要走,扔下句:“我們這兒怎麽會有學生,是不是十七八歲我不知道,但是七老八十的肯定沒有。”

  蘇沫越想越怕,連電梯也等不及,直接順著樓梯往樓上走,一顆心七上八下幾乎跳出胸腔,不知不覺,人已身處寬敞的廳堂,正前方數枚雅致石山,擱在一團碧汪汪的池水裏,流水汩汩作響,一群尺把長的錦鯉穿梭在新嫩的荷葉之下,幽靜平和。

  可惜這會兒讓她賞景就像牛嚼牡丹,一股壓抑感排山倒海,伴隨溫熱的濕氣直撲麵門,讓人心裏堵得慌。

  蘇沫四處瞧了瞧,廳堂兩側的房門緊閉,也無人聲,她又有些拿不定主意,隻好順著池麵小橋估摸著往對岸走,下了橋,繞過一道紫檀雕花的屏風,果然裏間另有風景。

  影影重重的隔斷之後,房門虛掩,幾聲男人的喧嘩談笑從裏頭滲出來,她隱約聽見一人道:“尚總,您旁邊這片草才抽芽呢,估計也就十六七年的光景吧?”

  另一人懶散回應:“這小子是拐著彎罵我老牛呢,才輸了幾手牌,就搞打擊報複,你們說怎麽罰他,要不這樣,一瓶大拉菲,全吹,就當便宜你。”

  蘇沫越發緊張。她這人有個毛病,一緊張就犯頭暈,一頭暈就腿腳發軟,即便如此,卻也聽出適才答話那人,正是尚淳。

  她輕輕挪到門口,又聽人奉承說:“尚總,你這招反將一軍,這小子倒成牛了,大拉菲這麽個喝法,不是牛飲是什麽。”

  尚淳卻道:“說起這顆小嫩草,你們別看她年紀小,腦瓜子靈的,鬼主意多的,丫頭,我說的對不對?”

  一時半會卻無人應答,蘇沫手心裏直冒汗,湊近門縫去瞧,正好看見尚淳坐在牌桌上,左手邊坐一女的,低著頭。蘇沫看不見她的臉,隻瞧見那姑娘的半側身子,溜肩細腰,身上是平日裏穿的一件普通純白線衫……

  蘇沫腦袋裏頓時“嗡”的一聲,沒多想,伸手推開了門,還未開口就聽見鍾鳴在身後壓著怒火大喊:“鍾聲,鍾聲,你給我出來!”

  一屋子人,四個打牌的,兩三個看牌的陪聊的全看向門邊這姐倆。

  尚淳掃了眼鍾鳴,卻是盯住蘇沫,像是不認識一樣隨口問了句:“找你的?誰啊?”

  鍾聲臉色發白,低頭看地上,過了會兒才小聲答了句:“一個是我姐,一個是我表姐。”

  鍾鳴說:“你還廢什麽話,出來!”

  尚淳打斷她:“這樣啊,一個親姐一個表姐,我知道她倆裏麵有一個姓蘇,但是你又姓鍾,那麽姓蘇的那個肯定是你表姐了?”

  “嗯。”

  旁邊有人應景:“原來尚總認識,您先別說,我來猜猜,”那人裝模作樣,“生得白的那位小姐肯定是鍾小姐的親姐,另一個矮點的才是表姐,尚總,我說得對吧?”

  尚淳笑道:“正好反了,”他點著門口那兩女的,“這表親倒像是打一個娘胎出來的,比親姐倆還要像些。”

  被人當貨物一樣品頭論足,鍾鳴登時氣得臉紅脖子粗,本想破口大罵,又怕壞了妹妹的名聲。另則,她一路跟著蘇沫上來,眼裏盡是奢華排場,眼前這些人從穿著到談吐和自己平日裏接觸的大不相同,她也一時沒了底氣。鍾鳴擱門口吭哧了半天很不服氣,忍了忍,問自家小妹:“這人誰啊?”

  鍾聲埋著腦袋,聲音雖小卻清晰:“就是……我男朋友唄。”

  她姐一聽更急,喝斥:“什麽男朋友,這裏不是你來的地方,你年紀小傻裏吧唧的缺心眼,別給這些人騙了,趕緊出來,跟我回家去。”

  小姑娘坐著沒動,尚淳這會兒才拿正眼瞧了瞧鍾鳴,沒說話,慢條斯理往牌桌上擱了張牌,旁人幫腔道:“鍾小姐是吧,你這話說得很不恰當,你父母沒教過你怎麽說人話麽?這屋子裏的男人,犯得著用坑蒙拐騙的手段泡妞麽?令妹稱尚總是她男朋友,男女間的事原本就是你情我願,講究供需平衡,我們這些人個個直白,不騙女人倒是怕女人,怕被一些女人騙嘛。”

  另有人哼起小調:小和尚下山去化齋老和尚要交代,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那些人哈哈笑起來:“尚老板,你要小心這些小老虎撲上來喲。”

  鍾鳴氣到要死,一張臉更是沒地兒擱,當下衝過去扇了鍾聲一耳光。鍾聲捂著臉不吭氣隻拿眼瞪著她姐,周圍一撥男的又瞅著笑起來。

  蘇沫忙過去扯開姐倆:“別在這裏鬧,”她看向尚淳,“尚先生,能不能和您單獨說幾句?”

  “不能,”尚淳話雖出口,又見她一臉正經明明挺生氣的架勢卻難掩天生一抹嬌怯風韻,不覺放柔聲音添了句:“單獨聊沒意思,做點別的倒可以商量。說吧,想談什麽?”這會兒他牌也不打了,隻拿眼盯著蘇沫,又執起桌上的酒杯輕晃,偶爾呷一小口紅酒,借著眼前的女人下酒入腹。

  蘇沫原是耐著性子和他好生說話,這會子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她稍稍移開視線,無可奈何道:“尚先生,您有家室,但是我表妹還沒成年,你別看她個子高,一米七,但想法上還是個孩子,一時感情衝動被人蒙蔽也情有可原,您比她大十幾二十歲,什麽事沒見過?您比不得她,您是一個有自製力的成年人。以後你不要再見她。”

  她一番話說完,尚淳正好小半杯酒品盡,招手讓人又斟了些,正要開口,卻被人搶了先。

  鍾聲拿手指絞著衣擺,小聲兒道:“這是我的事,我和他之間的私事,你們不要管。”

  鍾鳴作勢又要去打,蘇沫按住她的手,說:“鍾聲年紀小,不懂事,我相信尚先生一定比她明白得多。”

  尚淳笑一笑:“你表妹的話你也聽見了,小姑娘家,我也不忍心拒絕太多,傷她自尊,”他慢條斯理,“你既然想和我談,總該允許我為自己解釋吧,我今天是和朋友們一起找樂子,心情還不錯,你們這麽大剌剌闖進來鬧,蘇小姐,我沒直接請你們出去已經是很給你麵子。熟話說得好,隻說三分話,見麵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對不對?”

  話音才落,立即有人笑開了,言語十分曖昧:“尚總那是絕對長情,日後還要見麵,果然是日複一日體力充沛。”

  尚淳聽見這話嗤地一笑,仍是瞧著蘇沫,眼見她臉上浮起紅暈,連耳根也漸染粉色,心裏不由跟著一蕩,正要飲酒,忽然聽見角落裏有人不冷不熱地插嘴道:“尚總剛才說要自辯,可惜這種事還真不好自辯,小姑娘看起來就是未成年,得好好問清楚了,要是連十四周歲也沒到,麻煩就大了,別說自辯,就算你請律師打官司也未必說得清楚。”那人窩在沙發裏頭,不怎麽說話也不看牌,似乎隻有喝酒的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