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作者:不經語      更新:2022-05-09 15:41      字數:3737
  蘇沫手上空無一物,這會子她很想拽點什麽握在手心裏,她低頭瞄了眼牆邊的欄杆,卻無動作。也許現下任何一個微小舉動都會暴露內心的膽怯,逃避始終不是辦法。

  電梯上了兩層,停下,整個過程中王居安再沒看她一眼,他唯一的動作是低頭瞧了瞧腕上的手表。

  蘇沫不緊不慢地走出去,心髒幾乎要跳出胸腔。

  她順利簽下合同,合同內容很正規,這家公司福利不錯。此後的一段時日,她再沒見過王氏兄弟,然而那晚的經曆仍會時不時想起,是令她極度羞愧的汙點。她希望那兩人從此消失,或者有朝一日遇上,能一雪前恥。

  蘇沫慢慢平複了心情,開始投入工作。

  從蓉偶爾塞單子給她,指點一二,蘇沫也逐漸摸出些門道,業績轉好。對於從蓉的轉變,蘇沫心裏起疑,卻看不出什麽端倪,隻暫且當作“惻隱之心,人皆有之”。

  同事們見她得從蓉器重,都有意和她交好,蘇沫心裏明白,但她性子和善溫婉,並不介懷,數月混下來人緣不俗。

  好人緣在工作上為她帶來一些便利,有些客戶見她為人踏實,不必費心提防,反倒願意靜下心來同她打交道。但有些人更偏愛步步為營事事算計的交往方式,這方麵蘇沫還是新手,所以,任憑她盡心勞碌、努力學習英語,掌握當地方言,業績仍在中遊徘徊。

  相比蘇沫,同事曹若成才是部門裏數一數二的大拿,兩年來業績居高不下。

  曹若成三十不到,口才好腦瓜靈,人際網絡鋪設得當,唯一的缺陷就是脾氣太糟糕,尤其針對業績差的同事如同寒風卷落葉不留情麵。

  他行事過火,同事們早看不過去,但又不能不努力同他結交,就連從蓉也對他十分寬容,經常在人前高調讚揚他的業績而從不評價其缺點,很有息事寧人姑息縱容的意思,引得底下一幫人見風使舵心慌意亂,背地裏又忿忿不平猛嚼舌根。

  從蓉一概不理,曹若成越發自傲,逮誰損誰,最喜歡當麵罵人“傻^缺”,尤其在罵女同事時,臉上的神情特別暢快,如,“你個傻^缺,睡都陪人睡了,人當然不和你簽單子”、“傻^缺,你這樣鞍前馬後,人不拿你當銷售,隻當你是保姆”或者“那傻缺就知道陪床”。

  從蓉在旁邊聽他罵人,毫不在意,末了還要點頭表示讚同:“小曹說的對,讓人占不到便宜還能簽單才是真本事,做銷售又不是做^雞,人都看輕你了還怎麽談生意,銷售和客戶的關係至少在兩性方麵是平等的嘛。”

  曹若成一臉得色,漸漸就有不把銷售部領導擱眼裏的勢頭,饒是如此他卻從沒罵過蘇沫。

  蘇沫行事不留話柄,對任何人下至清潔女工都和顏悅色,還未開口先禮節性微笑,從不輕易發火外露脾氣,倒叫他不知從何罵起,無非是嘲笑她花費大力氣盡接些小單子,又或者說她隻是表麵正經——假正經。

  蘇沫全當沒聽見,隻埋頭做自己份內事。

  有天一早上班,蘇沫還未進門就聽見曹若成又在辦公室裏陰陽怪氣地罵人“傻^缺”。

  被罵的那位女同事業績屈居曹若成之下,兩人明爭暗鬥好一陣。該女姿色不俗,隱約有些不好聽的名聲,上麵對這碼事向來是睜隻眼閉隻眼絕不挑明。但是這次情況不同,某客戶的老婆氣勢洶洶闖入辦公室,指著女同事的鼻子大罵“沒臉沒皮的**”,還說“仗著年輕勾搭男人算不得本事,長江後浪推前浪,比你更年輕的那是像一茬茬的新鮮韭菜割也割不完……。”

  女同事也不是省油的燈,據理力爭:“你看不住自己老公倒過來朝我亂吠,要是搞得定他你來找我做什麽,你就是一poorloser黃臉婆……。”

  那位原配不怒反笑:“老公是自己人,我怎麽舍得說他,還要留著以後好好過日子的,倒是你這樣的,聽說你婚期在即,我要把你這臭名聲宣揚出去,也當是解救了另一個蒙在鼓裏的可憐男人……。”她大步上前,揮舞胳膊朝著女同事吹彈可破的美麗臉頰左右開弓扇起巴掌。

  曹若成佯裝勸架要把人拉開,卻是抓住女同事的手不讓她還擊,任那原配打個不停,直到從蓉打外麵趕回來撥開周圍亂哄哄的人群。

  事情鬧得有點大,惹來一兩個小報記者,也算公司醜聞一樁。

  當天下午,上頭就有通報下來,連個自動請辭的機會也沒給,直接將處理決定發放各人郵箱,說該女員工的行為違反公司條例多少條,極端影響公司聲譽,嚴重敗壞本品牌的業內榮譽,並且嚴重妨害社會風化,根據雙方簽訂勞動合同我司將做出辭退決定,特此公告。

  蘇沫看著公告末尾的電子簽名,筆跡端正嚴肅頗有仿宋韻味又暗含狂放不羈的三個字:王居安。

  她靠回椅背上微微一撇嘴角。

  此後的工作異常忙碌,銷售部陸續少了兩員大將,除了被辭退的那位,從蓉的一位副職下屬忽然跳槽去了某外資,底下一幹人對這個空缺眼巴巴瞅著,其中屬曹若成最為春風得意自信滿滿。

  蘇沫卻全沒把這事放在心上,自認為和自己沒關係,也不參與同事間的議論,該做什麽做什麽,眼見每月的提成有所增長,寄回家的錢付得起按揭和女兒的生活費用,她便心滿意足。

  曹若成瞧她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倒像揪住了什麽小把柄,杵在她的辦公桌前慢條斯理道:“我發現你這人有點不簡單,你要不是太蠢,要不就是太能裝……。”

  蘇沫有些茫然地抬起頭:“我第一次聽人這樣評價。”

  曹若成一笑,伸手拍拍她的肩頭又著力捏揉一下:“我是提醒你,太愛裝了也會被人提防。”

  蘇沫側了側身子,掙脫他的手,沒答話,轉頭給客戶打電話過去預約麵談時間。

  過了幾天,從蓉忽然邀她一同去醫院探望病人。

  蘇沫覺得奇怪,從蓉說:“莫蔚清你還記得嗎?她才生了孩子,前些時還問起你。”

  蘇沫當然記得,她還記得莫蔚清以前說過,這次隻要生了兒子就能正式入住尚家,於是好奇心起,問:“莫小姐生的男孩女孩?”

  從蓉了然一笑:“丫頭。”

  蘇沫“啊”了一聲,竟有些替人失落,她又想起尚淳,潛意識裏避這種男人如蛇蠍,生怕再次遇上,也就不願去瞧莫蔚清。

  對於這些,從蓉不得而知,反而半認真半玩笑地勸道:“其實莫蔚清這人很有意思,在女人裏頭也算是能屈能伸,和她接觸對你有好處,你這人就是太正經,她身上恰好有股子邪氣。搞銷售的,太正經了會把客戶嚇跑……。”

  蘇沫對這番說辭感到新奇,她心裏正盤算著如何跟從蓉走得更近,最好是除了工作以外還能有些私人間的牽扯,也就沒再推辭。

  到了醫院,月子中心像五星酒店,單人病房像豪華套間,莫蔚清神態慵懶半躺床上,臉色溫潤,中氣十足,除了體態豐腴些,幾乎瞧不出才生完孩子的憔悴。

  從蓉也不避諱,直接問:“你那位花花腸子一籮筐的非正式老公呢?”

  莫蔚清招呼保姆上茶,懶洋洋地答:“在小的那裏,那邊也生了個丫頭,我想著尚淳是不是這輩子無後啦,”她哈哈笑起來。

  從蓉吹著杯裏的茶葉沫兒:“你也生孩子人也生孩子,他怎麽就去看別人不來看你,你還樂呢?”

  莫蔚清不屑:“那小的沒腦子,總扯著尚淳去瞧她。年輕有什麽用,生完孩子還不跟母豬一個樣,耷拉著大肚腩,男的看了恐怕硬都硬不起來。就算青春無敵楊玉環在世,他們嘴上不說,心裏也一樣嫌惡……我是不會讓他來的,看孩子可以,去會所裏尋開心也行,就是別來看我,隻要給我錢讓我好生養著,等我恢複好了,臉無菜色肚子也沒了前凸後翹,你看他來不來,保準跑都跑不及,男人就那麽回事。”

  從蓉哼一聲:“為個男的用盡心思你累不累?”

  莫蔚清認真道:“做婊^子就不要立牌坊,要有職業素質!”說著,她轉向蘇沫淡淡打量了一回,“你變了不少嘛,白白淨淨細皮嫩肉的,就是這穿衣打扮……你真該去買幾件好衣服收拾下自己。”

  蘇沫在莫蔚清跟前總有幾分不自在,她略微一笑錯開對方的視線,不忙搭腔,就聽見從蓉問:“他們家大婆一點沒鬧麽?”

  莫蔚清一臉索然無味:“說到這個,我倒是很佩服尚淳他老婆,十年了,不吭不哈不吵不鬧,任憑男的在外胡天胡地,她自巋然不動,地位永葆。這種事,誰先沉不住氣誰就輸了,要是不想把男人往外推,就得忍,自尊算個屁。”

  從蓉說:“那得看她要什麽,值不值。”

  蘇沫聽她倆說起男女之間的狗血齷齪像是談家務瑣碎一般,不覺如鯁在喉,又想起當初跟佟瑞安鬧離婚的情形,從發現小三到協議離婚,沒一天不雞飛狗跳,事後她捫心自問,自己當真想離嗎?答案是一千個一萬個不情願。

  可如今在外麵經曆了些事,傷心傷神的時候,她又問自己,如果佟瑞安回心轉意,自己還願意回頭嗎?

  蘇沫暗自長歎,這個問題她已經有很久沒想過,沒精力沒時間更沒情緒。

  出了病房,從蓉問她:“你覺得莫蔚清這人怎麽樣?給人生了個孩子,得了一套房子一輛車。”

  蘇沫說:“目標很明確。”

  從蓉道:“我以為你會有點羨慕她,你們兩個身上有些相同的地方。”

  蘇沫不像以前那樣動怒:“她很厲害,如果讓我像她那樣生活,會很累,”她補充,“就是當婊^子又想立牌坊。”

  從蓉聽了哈哈一笑,還想說什麽,迎麵過來一人,她忙招呼:“尚老板,好久不見。”

  尚淳對從蓉點點頭,卻隻一心打量蘇沫。

  他遠遠就瞧見這女人,她眉間帶笑,點綴著那張清秀到幾乎淡而無味的臉卻在瞬間奪目,待那雙溫柔目光不期然撞進自己眼裏,他渾身上下的骨頭先酥了一半,下一秒發現,她又低眉斂目地回避自己,尚淳剩下的那半骨頭立馬被心底騰起的無名火燒得熱辣辣一片。

  蘇沫不理會尚淳,隻當不見。

  從蓉的視線在這兩人間不著痕跡地梭巡,待尚淳走遠,才閑聊般開口:“那個職位空缺,人事部問要不要重新招人,上頭也在問,所以我才報了兩個名額上去,本來打算有三個候選人,可惜那誰不爭氣,炒了……我給你漏點風,你也有個準備。”

  蘇沫驚訝,反問:“你推薦我?”

  從蓉挑眉,饒有趣味地看向她:“對,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