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將回歸！

  這句話久久回蕩著，震得小枝頭腦昏沉。

  她竭力掙開，抬手一劃，黑色枝條盤旋飛出。

  但黑影並不懼怕她。

  再怎麽說，無懷氏也曾封深淵聖王，她的子民對她就沒點尊重嗎？

  小枝緊緊皺眉，樹枝一點一劃，使出劍招，脫身後撤。

  於緹老道眼睛一亮，看出她劍招出自昆侖，劍勢出自蜀山，且都是真傳，可見來曆不小。

  小枝捂住胸口，銀鎖帶來劇烈灼痛。

  鎖上，無數雙眼睛瘋狂閃爍，咬尾的雙蛇目光赤紅，跪地的囚徒嚎啕痛哭。無懷氏的聖王意暴漲，帶來痛苦的同時，也帶來無與倫比的力量。

  小枝目光微凝，輕抽一劍。

  黑影狂嘯著想衝過去，卻驚恐地發現身體被洞穿，整個輪廓都在漸漸消失。黑色枝條抽過它的時候，仿佛也從他身體裏抽走了生機。

  它的顏色越來越淡，最後消失不見。

  小枝終於鬆了口氣。

  看來無懷氏的帝位不容置疑，隻是這小嘍囉不認得她罷了。

  “你是神山中人？”於緹臉上透著點點嫌棄。

  “不是。”小枝搖頭說，“我要躲著神山呢。”

  於緹眼中又多幾分詫異。

  “找你的人已經見過了。”小枝看著於緹，思索說，“托你辦事的人，我能否一見？”

  於緹搖頭。

  小枝臉色微沉，有些遺憾。

  “不是老道我不願意幫你。”於緹解釋道，“而是……托我辦事的人，恐怕已經不在人世了。”

  “不在人世！？”小枝忽然抬頭。

  於緹默默垂首，胡須也耷拉下來。

  他告訴小枝，托他辦事的，是他一位多年摯友。

  秦亡之後，那位摯友試圖把所有尋找“鹿”的人，都引向錯誤的地方。

  他設置了不少陷阱。

  有的人受他所托，帶著妖獸魂幡四處轉悠，比如於緹；也有的人受他所托，利用聖王遺物製造種種異象。

  “鹿在他那裏？”小枝急忙問道。

  “不。”於緹搖頭，“他可不是野心勃勃的人。”

  於緹這位摯友知道，暗中有一股力量想趁秦末大亂，竊取象征王權的“鹿”。

  “他說，藏起‘鹿’讓天下亂一陣，總比被圖謀不軌的人竊‘鹿’要好。藏鹿後，他便遁入南疆，帶著鹿的下落死去……”

  小枝表情微變，隱約猜到藏鹿者是誰。

  於緹低落一笑：“我的好友說，他在南疆找了個好葬處，此去不問身後事。等真正的聖王出世，自然能找到被他藏匿的鹿。”

  藏鹿的人，是南疆的法聖。

  他不僅藏起了鹿，還藏起了始皇後裔，也就是無底澗的屍王——自稱“公子胡亥”的人。屍王有個弟弟，阿洛。他的心，便是從法聖身上剜來的。

  而被法聖藏匿的“鹿”，小枝也找到了——就是七哀穀的傀儡核心，少年傀儡所抱之鹿。

  “多謝於緹道長相助，我此行目的已經達成，是時候回去了。”

  於緹聽到“回去”二字，了然一笑，給小枝遞上一張黃紙。紙上符籙與送她回來的黃紙符很像，但是聖意截然不同。

  “我窺你命數陰陽兩分，涇渭分流，極暗生明，往後必有轉機……”

  “行了，這幾句話你都跟別人說過好多遍了。”

  小枝收下黃紙，回去道別宋機，直接溯回萬年之後。

  連山城，鑄造廬中。

  陸長光和李冕齊齊鬆了口氣。

  “來，我們把鹿取出來。”

  小枝一回來就擼起袖子，就要對地上的傀儡核心下手。

  “不行！！”陸長光將她攔住了。

  剛才他稍看了看傀儡核心。

  核心中的力量極為分散，若是貿然打開，可能會導致王氣直接逸散。

  “這鹿是用陰陽家聖力凝作一體的，但傀儡核心外的禁製，又像法家之物……”

  小枝摸頭：“聖力還能混用？”

  一廟不供二佛。

  聖意越純粹越厲害，混用往往適得其反。

  “我倒是聽過些坊間傳聞。”李冕忽然插話，“秦焚書時，諸聖中有不滿者，聯合起來形成一股神秘力量……”

  “你話本看多了。”陸長光翻了個白眼，“要是諸聖有這麽容易聯合，當初哪還會有百家爭鳴？”

  小枝覺得李冕說的沒準確有其事。

  南疆法聖就與不少聖人聯合，隱瞞了“鹿”的去向。

  小枝指著鹿問：“那我們現在隻能坐守王命，不能作為嗎？”

  “等我想辦法。”陸長光圍著傀儡核心轉圈。

  小枝遞給他幾個瓶瓶罐罐，都是從秦末收集來的血。有名將，有大儒，謀士，有佞臣，品種齊全，新鮮熱乎。

  “拿去用盤螺壺煉了。”小枝吩咐陸長光。

  “佞臣也煉？”

  “煉了介紹給神山。”

  “……”

  小枝安排好連山城的事務，匆匆回本體之上，很快聽見宋機回來的消息。

  據說，他發現了很關鍵的線索，可以找尋到遺落的鹿。

  小枝將連山城往海國深處下移，避開神山眼線，可陸長光遲遲沒能找到攫奪王氣的辦法。她也沒辦法，隻能繼續參加選拔，順便探聽消息。

  時間一晃而過，七月到了。

  今年七月，神山有個重要祭典——中元節祭典。中元祀鬼，在這一天，神山會迎接曆代先祖回歸，共議人族大計。

  小枝心裏忐忑不安，生怕自己偷偷回秦末的事情被發現。

  祭典前，謝迢忽然找來不周，帶她到蜀山，還跟初亭解釋——“也悶了幾個月了，讓她出來走走吧。”

  於是，小枝混在蜀山弟子和候選者中，換上黑白祭服，提著引魂燈，漫山遍野地亂跑。

  溪澗從山上流下來，幽幽燈火如照冥川。水越來越大，拍浪聲漸漸震耳欲聾，泛濫的暗湧激流咆哮而下。

  幽幽河燈盡滅之處，竟出現了人影。

  “他們回來了。”謝迢的聲音忽然響起。

  小枝倉促回頭，看見謝迢一身白色祭服，提著栩栩如生的荷花燈，整個人半明半暗，清逸峻冷。

  謝迢見小枝盯著他看，便將燈往前一遞：“你拿著吧。”

  小枝接過燈，張望河川盡頭。

  來人無數，影影綽綽，並無真身。他們有男有女，皆身姿不凡，步態中有種超群的魄力。

  為首一人，形貌皆隱，然一身少年氣卻讓人過目不忘。

  小枝心中微震，提燈相照。

  她的燈什麽都看不清，謝迢那盞卻能看見河上人的麵目。

  他飛眉入鬢，意氣奮發，笑容清朗又和煦。

  正是江溈仙尊。

  小枝睜大了眼睛。

  萬年之後，再度重逢。

  謝迢也低歎一聲：“江溈仙尊……”

  江溈遙遙頷首，和初見時一樣，有點隨意地朝兩岸的人招手。

  小枝一腳踏下河川，想朝他跑去。

  謝迢將她拉住：“河水已經浸染聖意，連接生死，不能隨意踏入。”

  人影們往上遊走，經過小枝和謝迢，也隻輕描淡寫地灑落視線。

  小枝東張西望，好奇不已；謝迢垂首靜立，不卑不亢。

  “燈給我吧。”謝迢拿回荷花燈，離開小枝身側，跟著人影們走上無人的頂峰。

  小枝目送他們遠去。

  江溈沒有駐足，好像完全不知道她的存在。

  倒是謝迢回頭傳聲：“明日黎明，先祖們會從這裏原路離去。你若想看，可以在這兒等一夜。”

  小枝等了一夜。

  第二日，江溈隨無數人影順流而下，消失在熹微的曙光中。他的身影分外清晰，不是“消失”，而是“融化”，仿佛整個人變成了曙光，照亮中元的夜晚。

  謝迢見小枝還站在河邊，有些驚訝。

  他告訴小枝：“清明會晤，我同江溈仙尊談了祭劍一事，他說想看看祭器。所以中元節，我特地將你帶來蜀山……不過他好像沒放在心上。”

  “這樣啊……”小枝點頭。

  謝迢瞥了她一眼，將她帶回不周山。

  其實召先代侍劍人回歸，是為了商量更重要的事情——華胥之夢的調查結果，和閻獄道、卻邪使的製衡。

  不久前，隱帝座從華胥之夢歸來。

  他帶回的消息，與宋機從秦末帶回的消息互補。

  現在神山知道，有一股來自地下的勢力，意圖破壞神山封印，解封天下妖魔。

  他們利用陰陽家某些聖人，在向神山進獻的不老藥中暗藏玄機。可這批不老藥被蜀山查獲，未來得及發揮作用。

  於是，他們覆滅帝星，掀起戰亂，想趁機奪取王命之鹿。

  有人察覺到了他們的陰謀。

  諸子百聖聯合起來，以某位或者某幾位聖人為首的神秘力量，提前藏匿了“鹿”。

  這才導致萬年戰亂，不周歸隱。

  謝迢與先代侍劍人定好了下一步計劃。

  至於閻獄道與卻邪使的製衡，也有了方案。

  閻獄道全權負責戰事，權力太大。接下來要細分煉器、製藥、布陣等各部，各司其職，事無巨細，皆需上報侍劍人。

  至於卻邪使，將不再受閻獄道調派，而是歸隱帝座一人掌控。

  隱帝座效忠於謝迢。

  所以，謝迢相當於把利刃直接抓到了手裏。

  臨走前，江溈擔憂地告訴謝迢：“這隻是戰時應對之策，若你離任，切不可讓下代侍劍人掌如此大權。”

  謝迢當然是應下。

  其實誰都知道，下代侍劍人為先聖內定，他也很難控製。

  另一邊，小枝回到不周山，一如既往地用神念探查不周劍。

  劍身美得讓人屏息，劍光柔和清澈，滌蕩出純粹的聖意。中元節過後，它也變得精神不少。

  小枝在離心庭裏，看著它練劍。

  她卡在元嬰到化神的瓶頸太久，一直沒遇上突破的契機，心緒焦躁不安。但每每看見不周，又有了堅持的動力。

  ‘也許再堅持一下，這柄劍就會回應我呢？’

  她常這樣想。

  *

  八月。

  考核、祭典、攻防戰，事情一件接著一件。

  九月。

  候選者大幅減少，除了內定之人外，每座神山都不超過百名。

  十月。

  蜀山將閻獄道按照煉器、製藥、布陣、製符、卜筮、蠱毒等特長，劃分為“九部”。

  十一月。

  卻邪使完全脫離蜀山九九八十一道，成為隱帝座麾下獵犬。

  十二月。

  五神山將聯合起來，舉行最後一次考核。

  這次考核之後，小枝要前往天柱祭劍。

  此時，不周對她仍沒有反應。

  小枝已經做好了斬腿逃離的準備。

  就在她準備參透天魔解體大法時，謝迢親自來不周問，要不要參加最後一次考核。

  她拒絕了。

  謝迢沉吟一會兒，道：“這次考核我會前往聖境陪同……你留在不周，可能不太安全。”

  小枝說：“這都無所謂了。”

  謝迢微怔，又道：“考核在盤古祖神廟舉行。”

  最後一次考核，也是最盛大，最莊重，最嚴格的考核。

  “盤古”為先聖之首，萬聖之聖，地位自不必多說。

  “祖神廟”也不同於其他聖跡，隻供奉某一位聖人。它所供奉的，是盤古所代表的一切上古神話群落。

  簡單來說，那裏是真正的上古，有開天辟地的聖力，也有創世的聖器，也有人族不死不滅的偉大意誌。

  隻要進去一次，就可以一步登天。

  對於小枝來說，無疑是危險與機遇並存的絕境。

  她又看了眼山腹中幽光清靈的不周。

  這是祭劍前的最後一個機會。

  “我死之後，你把天河欲曉給誰？”小枝忽然問謝迢。

  “蜀山劍閣。”

  謝迢答得幹脆，小枝也應得幹脆。

  “我去。”

  三日後，候選者們啟程。

  一行人入洛城，麵見奉明帝。由聖王開望聖台，涉浮空階梯而上。

  小枝浸透在聖意之中，如攀建木般意誌渙散，寸步難行。

  很快，五方候選者在一處平台聚齊。

  平台為補天石所製，流光溢彩，照出稀疏的二十道影子，麵容都模糊不清。小枝憑步態認出了守缺，至於其他人，就不清楚了。

  幾位真仙的氣息就在附近，但是沒有露麵。

  一名長老上前，擺下一尊青銅方鼎。

  “神廟之中，寶庫無數，難免讓人眼花繚亂。這裏為大家準備了二十把鑰匙，可以直接通往最好的二十個寶庫。”

  候選者們依次上前，每人剛好拿一把鑰匙。

  鑰匙有金、銀、銅、玉、石等各種材質，上麵寫了數。

  小枝拿了把琥珀鑰匙，寫著“肆”字。

  “大道已開，諸位請進。”長老開啟禁製，微妙一頓，“切記保管好自己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