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地宮。

  “你說，是誰冒充我們進攻南鎮？”無悌趴在地上，尾巴一甩一甩。

  魔主閉目道：“用我的祭壇大肆煉製妖獸，還知道如何仿建歸藏城……除了那位‘人敵’，還能有誰？”

  無悌想了想又問：“她是站在我們這邊的？那她為什麽不來妖族呢？”

  魔主低頭看他，漆黑的鱗片映著水麵上的粼粼波光。

  “不喜歡妖族的食譜吧。”

  “我也可以吃草。”無悌道。

  魔主歎息：“你幫我跑一趟涿鹿之野吧，有些事情我總放心不下。”

  “謝迢的事情嗎？知道了。”

  無悌搖頭晃腦地站起來，化作一名憨實的大漢，消失在地宮當中。

  *

  小枝與隱聖在水獄入口潛伏很久。

  直到幾個月後，臨近南鎮侍劍人封禪之時，龍王才離開入口處。

  她從水底直接前往連山城。

  當她浮上水麵，看見廣袤的天空時，她知道自己暫時自由了。但她仍然不能掉以輕心，侍劍人以為她被困海底，可如果她在外麵鬧出什麽大動靜，難保不會被發現。

  蜀山囚籠之外，天更清了，海更藍了，就連賬單都變得可愛了……

  ……

  不，賬單並沒有變得可愛。

  “你走了之後，隊裏補進來一個人，你知道是誰嗎？竟然是宗明！”楚臣一邊給她算賬，一邊告訴她近日蜀山情況，“不知道為什麽，他爹死了，他卻像個沒事人似的，還能積極參加集訓。可能是化悲憤為力量吧。”

  小枝沒心思聽這些，眼神時不時往賬單上瞟。

  “這有什麽好看的？”楚臣見狀笑道，“反正你又還不起。”

  “……”

  小枝歎氣：“有什麽辦法混進多寶堂嗎？”

  “怎麽，你要去偷錢？”

  小枝不完全是為了錢。

  她早就想好了，逃出蜀山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要追查聖跡。

  現在大致能確定歸藏城聖人的身份，要想更深入地了解“負枷者”和“秘密”，必須前往聖跡，追根究底。

  但是如果貿然前往聖跡，很可能會被神山發現。

  所以，得想個能在神山眼皮子底下，合理出入聖跡的辦法。

  “多寶堂不是負責聖跡修繕嗎？”小枝思考道，“有什麽辦法混進去？”

  楚臣聽小枝解釋完，便道：“多寶堂負責修繕聖跡的弟子，都是從小培養的。而且每次修繕聖跡，神山都會消除弟子們的記憶。回來之後，你連自己去了哪裏都不知道，更別提找線索了。”

  “修繕聖跡的弟子是從小培養？大概多小？”

  “十歲左右……”楚臣說完，看了眼體型完全沒變化的小枝，恍然道，“你吃過不老藥？那年紀正好……可以試著混進去。”

  小枝準備前往多寶堂。

  在此之前，她巡視了一圈海島的建設。

  連山城龜殼已經損毀，十九殿正在找替代品。在修好前，連山城都隻能靠陣法保護。幸好有周鬱之在，護城大陣暫時不用愁。

  海上三座龜島，都進入了建設黃金期。

  因南鎮亂象頻頻，來夜島吃喝嫖賭的人更多了，影島殺手們的生意也越來越好。

  至於楚臣管轄的晝島，近日建起“天機泄露閣”，利用夜島、影島人脈，杜鵑子、妙仙洲的資源，大肆搜集情報，然後高價轉售給需要情報的人，是三座島中唯一能自給自足的。

  十大美人的選拔，也在一片喧鬧不安中落幕了。

  因擔心天機泄露報遭到報複，所以這十位美人排序不分先後。小枝看見不少熟悉的名字，比如白嫣微、昭華公主、五月衣、葉小芳、杜忘川、易子規……有三個是連山城的！

  小枝滿足道：“可見我連山城美色無邊。”

  楚臣翻她一個白眼：“可見連山城就是幕後操手還差不多！”

  他已經安排好晝島事務，準備陪小枝前往陸上，幫她混進多寶堂。

  以往多寶堂甄選弟子，大多是派人前往凡世，挑出心性、資質俱佳的少年少女。

  但近年戰亂頻頻，流浪兒越來越多，所以多寶堂在凡世建了很多善堂。這些善堂會收留無家可歸的孩子，教他們詩書禮樂。如果其中有品行端正，資質出眾的，就能進入多寶堂。

  小枝聽完之後，問道：“我時間不多了，這來得及嗎？先進善堂，再進多寶堂，修煉之後參加聖跡修繕，少說也得幾十年吧？”

  “從善堂進多寶堂的選拔，每個月都有。等你進了多寶堂，不就可以隨意發揮了嗎？”

  小枝一想，也對，她親自進聖跡反而會被壓製，不如從多寶堂找個人入夢，控製他在聖跡中探查。這樣還能回避神山的記憶消除。

  她隻需要以流浪兒的身份進入善堂，花一個月進多寶堂，再花點時間攻破一人戒備就行了。

  “我先捏個臉。”小枝用千機假麵改換容顏，換了個小嘴大眼尖下巴的樣子，看著還有點楚楚可憐。

  楚臣不忍直視地把她送到善堂附近。

  善堂為四合院構造，地方很大。天色已晚，門前石獅子嘴裏叼兩個燈籠。一群乞求收留的孩子，就蜷縮在門口睡覺。

  小枝換了件破爛衣服，騎上石獅子就睡著了。

  楚臣遠遠看著她，心下也有些感慨。

  小枝上蜀山已有三年多，習慣了優渥的生活之後，還能如此順暢地融入環境，可見是個好養活的孩子。

  她與蜀山有何恩怨，楚臣並不清楚，也不在乎。

  在他看來，連山城所蘊藏的潛力，完全值得他付出心血去幫助小枝。在神山控製陸地的情況下，連山城若能成為海上霸主，完全有希望打破亙古以來就存在的聖人格局。

  楚臣從這座城裏，看見了一片新天地。

  第二天，清晨時分，小枝醒來，發現楚臣已經不在了。

  她昨夜用神念探查，發現善堂隻有三五個修道者，還大多是築基期。唯一一個金丹期修者，是善堂裏教書的女先生，名叫秦采珍。

  “吱呀——”

  門被推開，一名穿水綠色長裙的女子走出來，輕聲對門口的流浪兒門道：“都進來吧，晨露生寒，莫要著涼了。”

  她身後兩名築基期的多寶堂弟子，都勸道：“秦姑娘，已經住不下這麽多人了，不能讓他們進來啊！”

  “好歹讓他們進來喝點粥。”秦采珍憐惜道，一邊用法術為流浪兒們整理儀容。

  “呔！你這小鬼頭，怎麽坐在那上麵！”一名弟子越過湧上來的流浪兒，看見騎在石獅子上的小枝，指著她罵道，“快滾下來，要是踩髒了，定讓你好看！”

  “怎麽說話呢！”秦采珍怒道，眸光瀲灩，讓人看紅了臉。

  她走向小枝，掐訣將她輕輕拉下來，然後道：“來，你也進去喝點粥吧。”

  小枝進去之後，發現院子裏擠滿了孩子。

  小的隻有三四歲，大的得有十七八歲了，各個都像猴子般精瘦，望眼欲穿地看著中央的粥桶。等多寶堂弟子宣布“開飯了”，他們就蜂擁而上，將粥桶圍了個水泄不通。

  新進來的那些也分得一杯羹，喝好之後，多寶堂弟子想將他們轟走。流浪兒們當然不肯，倒地大哭，抱住廊柱死活不走。

  秦采珍見此，忙攔道：“罷了，我們再把善堂改修一下，讓他們住進院子裏吧。”

  多寶堂弟子隻得照做。

  小枝捧了空碗站在牆邊，聽見兩名弟子交談。

  一人道：“秦姑娘心善，什麽人都放進來，這麽下去是要出亂子的！”

  另一人道：“可不是嗎？不過秦姑娘是內門弟子，她做事輪不上我們指手畫腳。”

  最開始那人有些好奇：“既然是內門弟子，為何要來這俗世善堂？”

  “聽說宗主安排內門弟子試煉，很多人都被派去善堂了。奇也怪哉，莫非宗主覺得，辦善堂還能有什麽油水可撈？”

  兩人又聊了聊秦姑娘的好身段好樣貌，手裏飛快改修好院子，讓新來的流浪兒住下。

  那些原本就在此處的孩子，覺得非常不滿。本來他們可以在院子裏打鬧玩耍，現在平白少了好大一片地。

  新住進來的孩子，也覺得非常不滿。憑什麽其他孩子能住好房間，睡好床，他們隻能在院裏搭棚子，睡地板？

  兩邊矛盾在晚上爆發。

  有個住棚屋的孩子，床板上藏了鐵釘，被紮得血肉模糊。他非要說是住客房的人幹的，為的就是趕他們出去。

  兩邊爭執不休，最後甚至打了起來。

  小枝看了半天，心知這鐵釘是另一個剛住進來的流浪兒藏的，為的就是挑撥矛盾，住進好房子裏。

  她想道：‘本來縮在井底等死的人，一旦麵前有了梯子，就會不顧一切地往上爬，甚至願意把梯子上的其他人踹下去。’

  她也一樣。

  城主和那個流浪兒差不多，她不僅把梯子上的其他人踹了下去，還把遞梯子的人殺了。

  因為隻有“梯子”是遠遠不夠的。

  她不僅要從井底爬出來，還要自由自在地享受井外的世界。

  “好了，大家都靜一靜！”金丹期的真氣波動，輕易讓這些孩子安靜下來。

  秦采珍踱步而出，掐訣治好受傷的孩子，然後一抬手，將棚屋改建成了雕梁畫棟的客房。

  孩子們歡欣雀躍，沒再吵鬧。

  秦采珍微笑道：“房間的事情就解決了。大家同吃同住，都是朋友、家人，以後要好好相處。對了，明天我會給大家講課，記得早些起。”

  小枝早早起床，聽她講了一節課。講的是說文解字，每個孩子都發了筆墨，但大部分人都是用它來打鬧的。

  課上亂成一團，秦采珍也隻是微笑，說：“你們學得快，又有活力，以後會成長為大人物的。”

  這樣無聊又吵鬧的日子，過了有十天，小枝終於等到了進多寶堂的機會。

  那日清晨，一名穿金色道袍的中年男子從天而降，把院裏的孩子們嚇得到處亂竄。秦采珍像早就知道了一般，從容走出，躬身一禮，道：“發財師叔，這邊請。”

  “噗——”小枝沒忍住，把剛喝進口的水噴了一地。

  多寶堂起名字真是厲害。但換個角度想想，越粗暴的道號就越搶手，眼前之人能取到“發財”的道號，恐怕地位不一般。

  小枝想到這兒，沒忍住又笑了，這導致“發財師叔”多看了她幾眼。

  他嚴肅地對秦采珍道：“師侄近日如何？”

  “師叔進來坐，容我同您詳說。”

  秦采珍將他領進去。

  小枝修為比她高一線，能清楚地聽見她的話。她在向發財師叔匯報善堂情況，講自己曆練所得。發財師叔一邊聽，一邊問她問題，她一一作答，流利順暢。

  發財師叔對她的說辭還算滿意，但也沒有完全接受。

  他道：“我得同其他幾個弟子談談。”

  秦采珍淡然點頭：“晚輩知道，這是師叔職責所在。”

  小枝聽明白了。

  在多寶堂，內門弟子經常要進行考核。秦采珍被放到善堂曆練，自然會有考核長老，來了解她的曆練情況。

  按規矩，發財長老不僅要問她，還要問與她共事的弟子、善堂裏的孩子。他對秦采珍的自述很是滿意，問了其他幾個弟子，也都近乎完美。

  等問起孩子們，更是把她誇得天花亂墜。

  畢竟秦采珍見誰都幫，又從不說重話，討孩子們喜歡是應該的。

  末了，發財長老給她批了個大大的“優”，然後從善堂中挑了幾個孩子帶走。

  “你，你，你……還有你！”

  發財長老最後指向了小枝。

  小枝抬頭挺胸，覺得理所應當，畢竟她捏的臉這麽好看，肯定鶴立雞群。

  發財長老其實是覺得她眼神清亮，看起來還挺聰明的。而且見了他，也沒跟其他孩子一樣畏手畏腳，舉止比較大方，應該是可塑之才。

  回多寶堂的路上，發財長老隨口問道：“你們覺得秦姑娘怎麽樣？”

  其他人紛紛說好，最後發財長老看向小枝，小枝指了指自己鼻子，也說“好好好”。

  “那有沒有哪裏不好？”發財追問道。

  小枝想了半天：“她不喜歡碰我們。”

  發財長老愣了愣：“不喜歡碰你們？”

  小枝飛快地戳了他一下：“這樣。”

  第一次見麵，秦采珍是用法術把她拖下石獅子的。後來為孩子們治傷，也是遠遠的掐個訣。

  十日間，其他幾個多寶堂弟子對孤兒們有笑有罵，偶爾犯了事，還拽過來打一頓手心。唯有秦采珍，從來沒發過脾氣，但也從來不碰他們。

  發財長老聽了這話，也認真回憶一天所見。

  秦采珍對孤兒們確實有種距離感，好像麵前的是什麽不值得她生氣的東西一般。

  “我知道了……”他深思著，給秦采珍的考核表加了批注，又有些驚訝地問小枝，“你想進多寶堂嗎？”

  小枝毫不猶豫：“想。”

  發財長老失笑道：“你知道多寶堂是什麽地方嗎？”

  “不知道，但是聽著很有錢。”

  發財長老哈哈大笑，對她說：“好！我引薦你入外門！你們這輩弟子是寶字輩，要不然就叫你……”

  ‘完了。’

  小枝心裏咯噔一下。

  ‘這輩子第一個道號，就要毀在“財寶”、“珍寶”、“珠寶”上了。’

  發財長老拖長音想了半天，最後一拍手，大聲道：“就叫你寶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