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見宗擎時，小枝就覺得宋機看她的次數有點多了。

  她覺得宋機可能知道什麽。

  “你先跟我過來。”宋機帶她進傳送陣，卻沒有回蜀山。

  小枝發現他很謹慎地用了遁術，往傳送陣出口的另一個方向走去。周圍是陌生的山林，她有點緊張，甚至回頭確認了一遍劍匣。

  宋機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十分不安，但一路都沒有解釋。

  過了會兒，通過各種掩蓋氣息的方法，在林中繞了一個大圈之後，宋機終於把她帶到了一處瀑布。

  從瀑布水簾進去，裏麵有個簡陋的洞府。

  宋機布好禁製，小枝觀察水簾，有點想走。

  “我怕有人跟著。”宋機再三確認沒有人跟蹤，但還是堅持傳聲，“你先坐吧……這裏是我以前修行的洞府。”

  他說的“以前”，是指上蜀山之前。

  “為什麽要在這裏說……”小枝緊貼著門，可不敢隨便落座。

  她不坐，宋機也不坐，他揉了揉眉心，道：“帝座中有一位督察者，擅長潛伏暗殺，會把我們的所作所為上報侍劍人，甚至可以先斬後奏……在蜀山肯定會被他盯上。”

  小枝點點頭，手背過去，指節輕探他的禁製。

  密閉空間讓她覺得很不安。

  “你身體還好吧？”宋機問道。

  這可不是什麽正常寒暄的開場白。

  小枝避開他視線，想用心蠹蛀噬禁製。

  宋機端詳了她一陣，不知道在琢磨什麽：“拂月公子仍是真仙，應該不會……才對。但是他鑽研魔主的《大夢無生錄》，也許可以托夢……”

  小枝聽明白了他在說什麽，驚道：“托夢？”

  還可以托夢的嗎！？

  “沒有過嗎？”宋機看她這反應，稍鬆了口氣。到底是懾於謝迢仙尊壓力，拂月再荒唐也不敢真刀真槍地對她下手。

  “能有的嗎！？”小枝還沒挖掘過《大夢無生錄》這方麵的用法，也從來沒見魔主這麽用過。

  宋機清了清嗓子：“能的。但是你心智堅定，應該不容易……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小枝懵了一會兒。

  她低下頭問：“前輩是怎麽知道的……”

  其實宋機察覺得很早，甚至比小枝自己還早。

  那時候，他剛恢複帝座之位，幫謝迢掌管竹樓的禁製，但是不能進去。

  有一回，他看見拂月公子倚窗作畫，寥寥幾筆柳條，邊上題詞為，“葉小未成陰，人為輕絲那忍折，鶯嫌枝嫩不勝吟”。

  讀來很是微妙。

  宋機那時候也隻是念頭一起，沒真的往下想。後來有些微小的跡象，但都難成定論。

  在初亭仙尊說破前，最明顯的一次就是代封禪。

  小枝代忘姑封禪，跟天陰君學景光陰陽訣，還是練的雙劍合璧。

  那段時間，前後幾次碰麵會晤，拂月公子都對天陰君頗有微詞。

  這可不合常理。

  三位真仙，各有各的特點。初亭喜歡雞蛋裏挑骨頭，謝迢有錯必究，而拂月公子則是那種別人犯了錯，會先安慰對方的人。

  他口中極少說出負麵的評價。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變得越來越易怒了。

  宋機隻當他是被關久了。

  直到後來突然聽初亭道破，才將一切串聯起來。

  嬌弱不堪折的柳枝。

  越來越難揣摩的情緒變化。

  還有小枝好幾次央著他，說若是拂月公子問起她來，就說她不在蜀山。

  “祭劍的事情，我也知道。”宋機說，“以前我們談過一次……你說不用我管。”

  小枝記得那次。

  她拒絕宋機，不是不想被救，而是覺得沒有人能救她。

  除了她自己。

  “救救我”，這句話，她隻對謝迢說過一次，之後就再也不敢跟任何人開口了。

  因為她知道，“我救你”這句回答，永遠是明碼標價的。

  “小枝……”宋機把手給她，“你要是答應，我會盡力幫你的。”

  小枝沒有回應，反問他：“那你想要什麽呢？”

  “想要你成為比他們更優秀的侍劍人。”

  小枝猛地抬起頭，看見宋機沉穩平和的神情，一時間心下震動。

  宋機笑了笑：“好了，把話講開就舒服多了。你先拿著這個。”

  他手掌一翻，掌心臥著一枚黑鐵戒指，魔氣森森。

  小枝接過來戴了一下，訕訕道：“不行，太大了。”

  這戒指好像也不是法器，不能用法訣操控。宋機又變出根繩子，給她係在脖子上。

  貼肉之後，戒指上的魔氣就消失了，變得跟普通戒指一樣。

  “這是我師尊以前用過的。”宋機把聲音放輕，“我學道時比較頑劣，師父遠遊在外，怕我偷懶，就用這個聽我的心聲。”

  小枝以為他要偷窺自己的想法，連忙把戒指拽出來。

  宋機看著她笑。

  她眨了幾次眼，意識到剛才宋機沒有說話，是她“聽見”了他的想法。

  “方才也跟你說過，帝座中有一位專門負責監察的。我時刻都在他注視之下，不能經常聯係你。如果有重要的事，我會讓你聽到的，它比傳聲更安全些。”

  小枝點點頭，摸了摸心口的戒指。

  “時候也差不多了……”宋機往水簾之外看了一眼，“再不回去，少不了又是一番盤問。”

  他打開禁製，帶著小枝回蜀山。

  小枝一路都很安靜，心裏沒有多少得到幫助的喜悅。

  因為她知道，即便有宋機站在她這邊，勝利的希望依然很渺茫。

  從宋機話裏反複提及的“督察者”就能看出，帝座自己也不是很自由。侍劍人會巧妙地通過監察者製約他們，這本是避免魔主滲透的手段，但現在好像有些過猶不及了。

  小枝與宋機分開回蜀山，彼此沒有交流。

  宋機回雪飲道洞府，發現弟子們都不在，府上隻有一人站在朦朦朧朧的暗霧中。

  他心下微窒。

  “宋前輩。”霧中人聲音低沉，語氣恭謹，“您回得稍晚，我特地來看看有沒有什麽事。”

  “多謝關心。”宋機笑容和煦，心裏卻沉沉一跳。

  這位隱帝座的修為，幾乎是每日見漲。封禪後短短幾個月，就追上了其他帝座的步伐。

  但是宋機也知道，此人受閻獄道舉薦，由閻獄道傾力培養，能有這個進步速度，也屬正常。

  修為相近，加之擅長潛伏暗殺，其他帝座對他都很忌憚。

  宋機笑道：“我沒什麽事，隻不過是沿途經過以前的洞府，回去懷念了一下故地罷了。”

  他知道，這番話說完，舊洞府肯定要被查。

  霧中人微微點頭，身影消散，聲音回蕩不去。

  “侍劍人封禪，您也勞累了。還請好好休息，不要隨意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