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生老病死
作者:酒對花      更新:2022-05-09 15:18      字數:2216
  沿著山路往上走,歸藏城又下起了小雨。

  土地的泥濘感,讓小枝的步伐更加緩慢。地下間或傳來震動,回首看去,隻見那棵石樹越長越大,眨眼間就封閉了城門。它的根係蔓延到歸藏城每一個角落,像一雙手似的將整座城托住。

  小枝將真氣凝在眼上,發現石樹上沒有銀色,鎖可能還沒掛上去。

  她喚劍出鞘,乘劍抵達山頂。

  祭壇就在前麵,沒有泛光。探頭看去,隻能撞到堅硬的石台。

  看來先古幻境也有極限,像觀世祭壇這樣的聖王禦物,它是仿不來的。

  小枝停在祭壇麵前,四下望了望,白茫茫的,沒有敵人。

  再去宮殿探察,負枷者也不在,整座聖城都是空的。

  難道她的敵人不在城裏,而在城外?

  可城外妖獸沒有敵意,不像是考驗的一部分啊。

  小枝疑惑地從山坡上走下來,朝著城門行去。

  城門上的鎖被石樹融合,樹身直接長進了城門裏。

  似曾相識的一幕又出現了。

  幾月前,小枝想出歸藏城時,也是這麽被困住的。

  但這一次,她沒有慌亂。

  她乘上喇叭花,飛躍枝頭,想從城門上方出去。

  咚咚咚!

  當她躍上城牆時,擂鼓之聲忽然響起。

  整座城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響,這聲音一下下敲打在她的心髒之上。她眼前一晃,回過神來,喇叭花已經落入城中,她也隨之站在地上。

  咚咚咚!

  這擂鼓之聲與石樹根須敲擊地麵的聲音相合,一震一震的。

  小枝落回城中後,正好貼在地麵上。

  她能清晰地聽見,歸藏城仿佛活了過來一般。咚咚咚的擂鼓聲就是它的心跳,根須牽扯的一起一伏就是它的呼吸,緊鎖的城門是它環抱的雙手。

  它不肯讓小枝出去。

  小枝終於意識到了,她的敵人是這座城。

  ……那她練這麽久劍訣是幹嘛??

  不如學個挖地啊!

  小枝正覺得左右為難,城中忽然響起了人聲。

  “你來了。”

  聲音沙啞,似是個老婦人。

  小枝從地上站起來,回頭望去,看見城中央唯一的大道上,站著一名白發蒼蒼的老婦人。

  她顫顫巍巍地走出第一步,背弓得厲害,頭幾乎要垂到腰下。

  “你是誰?”小枝握緊劍。上回來的時候,城中可沒有什麽老婦人。

  “我是誰?”老婦人咧嘴一笑。

  她哆哆嗦嗦地邁出第二步,背稍微直了一點,雙眼也終於睜開。

  小枝平舉長劍,這是目前為止,她遇到的唯一一個開口跟她說話的活物,很大可能會是敵人,必須做好應戰準備。

  “報上名來!”小枝輕嗬道。

  “我無名無姓……”

  老婦人再走出一步,背陡然挺直,花白頭發化作墨色披落,萎縮的身子也飽滿幾分。但她的麵孔蒼老依舊,眼睛渾濁,處處是歲月的細紋。

  “不如……”老婦人又笑了。

  這回她又朝小枝邁出一步,嘴角笑紋壓平,黑發泛起光澤,微微被遮擋的麵孔下,皮膚白皙細膩。她身姿曼妙,成熟得像秋天裏爆出漿的果實。

  “就和你叫同樣的名字吧。”

  此時,婦人已經走到小枝麵前,聲音清脆動人,如黃鶯出穀。她抬起手,十指蔥白,轉眼又變得纖細柔韌,透出豆蔻少女的活力。

  “小枝。”

  少女咯咯笑道,伸手摸了摸小枝的臉。小枝覺得觸感有些粗糙,但剛才看少女的手,分明是柔軟滑膩的。

  瞬間,小枝意識到,粗糙的不是少女的手,而是她的臉。

  她立劍橫揮,將麵前的少女擋開。

  她揮劍時,看見劍身朦朦朧朧地映出一張蒼老的麵孔,正是最開始老婦人的樣子,也是現在她的樣子。

  她心裏咯噔一下,轉而又開始佩服自己——這麽奇詭恐怖的時候,她居然還能記著用景光陰陽訣冒充忘姑。

  “誰都會有這一天的。”少女繞著頭發,巧笑倩兮,眸光中流動的沉靜色彩隱隱與小枝相像,“生,老,病,死。這就是人。”

  小枝聽見自己用滄桑沙啞的聲音回答:“我不想當人了。”

  “不行。”少女漫不經心地說,“隻有你成為人,這座城才會放你出去。”

  小枝用羸弱的手臂揮起劍,意外的是,劍光未受年歲影響,一如既往地寒冷透徹。

  一縷藍芒如冰針般刺向少女,她看起來沒有一絲修為,被劍光刺中也毫無反抗之力。

  劍光透出她的心口,劍尖沾著的血紅色無比清晰。

  少女緩緩倒下。

  她笑得有些無聊:“你殺我又有什麽用呢?”

  她躺在血泊中,身子驟然縮小,變作骨瘦伶仃的孩童模樣。女孩掙紮著坐起,將胸口的劍拔出來,一邊吐血一邊朝著小枝笑。

  小枝感覺身子又虛弱了幾分,回過神來,腰已經佝僂,頭發已經花白,張嘴說話時,牙齒間還會漏風。

  她心裏透出寒意。

  眼前這個先古幻境,為何一點也不像之前描述的樣子?難道不都是打打殺殺,贏了就成功封禪嗎?

  她艱難地動了動指尖,喇叭花一彈,從地上飛起,鋒銳一如既往。

  這讓小枝稍鬆了口氣。

  劍沒有變,那就足夠了。

  地上血泊中,有著小枝麵孔的女孩兒問:“你不想像人一樣生老病死嗎?”

  小枝冷淡點頭,她現在唯一比較好移動的就是視線。所幸,視線已經能夠指引喇叭花的方向。

  劍光由冰針化作細雨,密密麻麻地朝著女孩潑灑過去。

  “把我的臉還給我!”小枝道。

  女孩依然是沒有反抗之力的,她被刺死在地,血流在白石上,對比十分鮮明。

  她的身子又縮小了,這次直接變為嬰兒大小,嘴裏咿咿呀呀,說不出囫圇話。

  她拖著滿身劍傷的身體,高高興興地朝小枝揮手,然後整個人越變越小,由嬰兒變成胎兒,最後化作一灘血水,被空蕩蕩的衣袍蓋著。

  這一變化結束,小枝身上的老化也結束了。

  她鬆了口氣,走上前在女孩兒留下的衣袍裏摸索,想找找出城的鑰匙。

  女孩兒所化的血水裏沒有鑰匙,隻有一把鎖。一把雙蛇盤繞,布滿眼睛,正中央用簡陋幾筆勾勒出負枷人形的銀鎖。

  “我不是說了嗎?殺我又有什麽用呢……”

  蒼老的聲音再度響起,小枝抬眼望去,道路盡頭走來一個新的,一模一樣的耄耋老婦。

  “你沒有人心,就永遠走不出這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