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共產國際的鄉巴佬5
作者:地效飛行      更新:2022-05-09 15:12      字數:2441
  (有個書友說伍修權這麽久還改不了口,實在不像是他。地效想想,覺得還是很有道理:倒不是說他改口容易,畢竟伍修權也才剛剛來到這邊。

  關鍵是他之前肯定跟魏承恭沒什麽交集,接觸不多當然不會習慣稱呼)

  看著伍修權臉上那自豪的表情,李德有些恍惚。而恍惚之餘,李德也終於明白自己的不安,到底是怎麽回事了。

  來到中國這許多年,李德在中國人臉上,從來看不到“自豪”這種表情。一般的中國勞工,他們的臉上麻木,仿佛對明天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他們看到了自己,臉上總是會露出驚恐的表情,李德覺得,那是他們害怕自己,他們不想招惹禍事。

  而那些所謂“政府工作人員”,他們臉上則總是諂媚。甫一見麵,話還沒說呢,他們似乎就把自己放到了仆從的位置上,李德知道,那些人是想要討好自己,他們想要從自己這裏得到好處。

  即使是比較有骨氣,也不是那麽軟弱的人——以紅軍居多,不過這裏說的是在上海灘遇到的那些愛國人士,他們在自己麵前能夠表現得比較有尊嚴,或者說骨氣,但是一旦話題扯到自己的國家,他們就會長籲短歎,臉上流露出痛苦和哀傷。

  最後,即使是在紅軍中,李德也從來看不到自豪。他們看自己這個“共產國際的代表”,或者說“蘇聯人”的時候,會很尊敬,甚至可以說尊敬得過了頭。李德感覺,有一種學生——而且還是小學生——麵對老師的時候那種戰戰兢兢,生怕行差踏錯。

  即使是伍修權這樣的大幹部,也是這麽看自己。

  總之,他們麵對自己這個外國人的時候,總是處於下方的。或者是處於政治地位的下方,或者是處於經濟地位的下方,或者是處於“學識能力”的下方。

  要命的是,中國人的這種居於下方的“自覺”,讓他習慣了高高在上的感覺。

  迄今為止,不屈從自己的意誌,始終以平視的眼光來看自己的中國人,寥寥二三人而已,扳著指頭就能夠算得清楚。

  第一個就是主席——李德忽然間有些明白了,為什麽自己那麽討厭毛。也許原因就在這裏,那個人麵對自己的時候,不像別的中國馬列黨人那麽畢恭畢敬,唯唯諾諾,他始終堅信,中國人與外國人是平等的。

  第二個得算是紅三軍團軍團長彭。敢於跟自己拍桌子罵娘的,數遍整個紅軍,那也隻有這一個了。劉伯承厲害不厲害?被軍醫在眼眶那種地方不用麻藥下了七十二刀,一聲不吭;李德自問也覺得做不到。可是這麽厲害的劉伯承,還不是被自己訓得眼淚汪汪,差點就哭出來了。

  敢給李德臉子看的中國人,除了這兩個之外,就得數魏承恭了……不過兩個人第一次認識的時候,就碰撞得異常激烈,再加上那時候他丟了重磅消息出來,李德當時光是注意那些把自己雷得外焦裏嫩的消息去了,沒有留意到魏承恭的這種平視——甚至於略有些俯視的態度。

  除了這三個人之外,其它就算是周、朱、秦(邦憲)、項(英)、王(明)……等等中國馬列黨數一數二的人物,哪一個敢在自己麵前給臉色?伍修權這樣的就更不用說了。

  可是現在,伍修權麵對自己,終於沒有了那種農奴麵對地主,下級麵對長官,學生麵對老師(準確地說,該是比較封建的徒弟麵對師傅)的戰戰兢兢,唯唯諾諾;這個人終於真正·平·等·地站到了自己麵前。

  或者說,這個人終於成了像毛那樣的,不討自己喜歡的人——不隻是他,過來以後的這幾個小時裏,見到的這些中國同誌們,他們對自己,都沒有了原來那種“過度的尊重”。

  貿然進入這樣一種不熟悉的環境,難怪自己會覺得不安。

  ————

  毫無疑問,給同誌們帶來這種變化的,是這個現代的中國。是這個中國的人民在日常生活中不經意間透露出來的,讓1935那個時空的中國人——以及外國人都不習慣的強大國力。

  這個時空的中國人大約都像自己見過的魏承恭那樣,會為自己的國家自豪吧?他們也都像魏承恭那樣,對自己不抱好感吧,一想到這個時空十四億中國人(第一次從魏承恭嘴裏聽到這個數字的時候,李德嚇了一跳。要曉得,1935年的時候全世界人口剛剛20億出頭),都像魏承恭那樣看待自己……千夫所指,尚且無疾而終,更何況十億之眾?

  這才是李德恐懼的由來。

  想明白這些以後,李德就再也沒有了和伍修權繼續說話的興趣。回過頭,扔下仍然在為廣州市夜景陶醉的伍修權,自管倒頭睡下了。悶上心來瞌睡多,剛才是怎麽都睡不著的,這一倒下居然就扯起了鼾聲。

  ————

  對於兩人之間的關係變化,伍修權也有所察覺,不過因為他是在這種變化中的“收益”,也就沒有想那麽深。看李德睡下了,伍修權就不管他了,又轉回頭去看廣州市的夜景。

  “八十年,僅僅八十年,中國就能變成這個樣子……”伍修權看著夜中的廣州,看著看著,眼淚就流了下來:“真是……怎麽都看不夠啊……”

  ————

  先一批同誌們已經比較習慣了現代生活,不需要魏承恭再來注意什麽——不過魏承恭顯然不是這麽認為的,次日一早——非常早,早上六點——他就跑來了公司。

  警衛排的同誌們剛剛起床,正打算外出晨練,幾個女同誌正在廚房,忙乎大家的早餐。

  “有什麽我幫得上忙的嗎?”魏承恭來到廚下,捋胳膊挽袖子。

  “你呀,別添亂就好。”康大姐一邊往鍋裏放水,一邊笑:“這邊的炊事工作並不難,起碼撿柴和挑水這兩項可以免了——炊事班的工作最多最累的,其實也就是這兩項。”

  “呃……挑水撿柴很麻煩嗎?”

  “淘米洗菜、做飯燒菜都要用不少水,更別說是這麽多人的飯菜。在這邊是用自來水很方便,在那邊的時候就得挑十幾擔才能夠做一餐,基本上每個炊事班都需要一個同誌專門去挑水——如果水源比較遠,就得要兩個,”一邊熬粥,康大姐一邊給魏承恭做解釋,“至於撿柴……別忘了我們的部隊是在持續轉移中,每天光是轉移,炊事班的同誌就需要走不少路了,到了目的地以後還得漫山遍野去撿柴,那又得走多少路?要知道那是給幾萬人準備飯菜,需要的柴火足夠把某些山頭清空,後來的部隊不得不到更遠的山頭上才能撿到幹柴。”

  魏承恭點點頭,習慣了現代生活方式,真是很難想象在那時候給幾萬大軍準備後勤需要怎麽樣的努力。

  工作告一段落,康大姐回過身來,“所以,炊事班的工作是很辛苦的,類似挑水撿柴這樣的工作,部隊也不得不分擔一部分。光是靠炊事班的同誌,人早就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