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遠去的飛鷹
作者:靜靜的延河      更新:2022-05-09 14:46      字數:2380
  腳下的懸崖筆直,陡峭,像是被鋒利的斧頭沿著邊緣用力砍開似的,低矮的芭蕉與高大的喬木見縫插針地生長在岩石縫隙與鬆軟的紅土層中。

  隊員們按照選定的路徑,一個接一個用繩子垂下山崖,最善於攀登的分隊長是打頭的先鋒,他每下降一段距離,就尋找一道岩縫,把固定螺栓打進去,在連接好繩索。

  十幾分鍾後,他下到了崖底,打完最後的固定螺栓之後,他伸手用力拉了拉繩子,一直完全滿意,才對著微型無線電台說

  “可以了”

  “按順序下降,警戒小組就位”

  隊長龍岩峰做了一個向下跳動的手勢,下達了命令

  3名隊員手持武器,分處在隊友外圍的製高點,他們是警戒小組,應付可能遭遇的突襲。

  第二名隊員用了十分鍾,第三名八分鍾,接著是第四個,第五個,下山成功的小分隊員立刻分散,隱蔽在草叢裏,他們恰好形成一個半圓形。

  張靜怡不是特別擅長攀登的人,這個姑娘更加喜歡水,喜歡大海,所以她是倒數第三個下山的隊員。

  爆破專家“蠻牛”是倒數第二個開始下降的,他在山頂上花費時間為塑性炸藥插好雷管,連接上導爆索,完成後裝進一個特殊的包裝箱裏,通過特製的輸送裝置,送下山崖。

  終於,他的工作完成了,開始準備下降,山頂上隻剩下隊長與警戒小組,他們負責最後的掩護,斷後。

  “蠻牛”的下降過程很順利,盡管身材魁梧,高大,他卻是一個很擅長攀爬的人,很大部分業餘時間都在攀岩俱樂部裏度過。

  最後15米,他瞄準了一塊突出來的岩石,準備降到上麵,再跳到地麵,但是他的的裝備包出了點意外,這個比普通隊員多出的包首先滑落到腿上,並鉤住一根結實的樹杈,固定背包的背帶在重力的影響下把他的身體朝完全相反的方向拖去,蠻牛不是落在岩石平台上,而是在山腰上翻滾了5米,然後被一塊巨大的山岩絆住了。

  由於背包的牽絆,他的身體姿勢發生了改變,整個人體的平衡完全失去,他想去補救,想依靠手臂的力量阻攔,至少減緩下落的速度。這種意外狀況以前也發生過,憑借出色的身體力量和訓練,最終都化險為夷了。

  但是這次,他的手掌在排雷時已經遭受了傷害,一旦用力過猛,巨大的疼痛使得手臂肌肉抽筋,自救的嚐試失敗了, “蠻牛”身體的一邊完全側倒著摔在布滿山石的陡坡上。

  他的右側大腿骨被摔成幾段,幾乎完全粉碎。“蠻牛 “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骨頭斷了,因為那種聲音是如此的尖利和刺耳,但是在最初的幾分鍾內,他不會感覺到疼痛,但時間並不持久,一種無法用語言訴說的巨大痛苦像閃電一樣傳遍全身。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右胸附近的肋骨也折斷了一根,尖利的斷骨向箭頭一樣刺穿了肺部,瞬間,血液順著氣管湧出來。

  蠻牛用雙手抱住大腿不斷在山坡上翻滾,口中喃喃自語 :“媽的,媽的,操你媽的”。

  半分鍾後,隊友過來的,張靜怡叫來隨隊的醫生,同樣全副武裝的醫生用筆形手電筒照射傷口,進行檢查,張靜怡則撐起一塊迷彩帆布,把他們包裹住,以防電筒光線外泄。

  “糟了”醫生咕噥了一句

  張靜怡順著燈光,看見蠻牛抱著右腿,粉紅色的血沫從嘴角不斷湧出來,但是傷員本人一聲沒吭,隻是變形的臉孔說明了他此刻的痛苦是何等的劇烈。

  “肺穿了?”張靜怡問醫生

  “肺不是最糟糕的部分”醫生搖搖頭,眼光移向了大腿根部

  一塊尖利的骨頭碎片把右側的股動脈刺了一個像米粒一樣大小的洞,他全身的血液正像沸騰的熱水一樣順著這個缺口湧出身體。

  “媽的,太糟糕了”張靜怡驚呼一聲。

  他們有臨時急救包,裏麵有繃帶和敷料,還有速效止血巾,也有塗抹在傷口處的強效抗生素,但這沒有用處,士官“蠻牛”需要的是醫院,外科醫生和大量的血漿,需要的是緊急插管,開胸手術和動脈吻合,馬上,馬上就要,片刻不能延緩。

  張靜怡知道蠻牛需要大城市的醫院,可是他們正在緬北的山林之中,沒有醫院,甚至連血漿也沒有。

  醫生從“老牛”的裝備裏取出急救包,打開一個小塑料盒,裏麵有6支小小的附帶注射針的藥瓶,他取出一支,用勁拍到傷者的右腿內側,想了想,又取出一支,重複剛才的動作。這些藥瓶裝的是“鹽酸嗎啡“,它們可以解除傷者的痛苦。

  傷員已經不需要鎮痛藥了,快速流出的血液使他的體溫不斷降低,也帶著了人體的痛覺感應,他隻感覺到冷,似乎現在地處寒冷的北國。

  “我,我,孩子,孩子,對,對不起“他伸出雙手想抓住張靜怡的胳膊,但很快就垂落下去,口中發出”嗬嗬“的聲音,幾秒鍾後,“蠻牛“永遠地閉上了眼睛,這個即將稱為父親的男子漢沒有機會看見自己的下一代,他是這次任務的第一位犧牲者。

  隊長龍岩峰過來了,醫生的手電已經熄滅,“蠻牛“躺在裸露的紅土地上,黯淡的天光撒布在戰士已經變冷的屍體上,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臉孔的肌肉緊縮成一團,嘴角還帶著血沫。

  在任何一種比較正常的場合,龍岩峰這個西南僳僳族村寨走出來的漢子都會召集隊員們,為戰友的死表達出恰當的悲傷。

  但是,現在不行,地點,時間都不對,他招呼隊員把蠻牛身上的裝備全部取下來,扯掉他的身份標識,把手槍和步槍分解後埋入山腳下草叢裏的淺坑中,他們不會帶走武器,多餘的重量將造成體力的計劃外消耗,這是不可承受的。

  隊長招呼張靜怡到自己身邊,和她一左一右,緊緊握住蠻牛那變得冰冷,僵硬,沒有一絲生氣的雙手。

  龍岩峰口中喃喃低語,聲音很輕,都是張靜怡聽不懂的僳僳族家鄉語言。

  那是一首在本民族傳唱已久的歌謠,送別死去的勇士的歌

  “哦,我的兄弟,勇敢的武士啊

  請聽我的歌唱,回到雄鷹的家

  不要畏懼征途的艱險

  不要恐懼夜晚的黑暗

  我們終將相聚

  願你的英魂在忠烈祠中安息“

  這首歌很長,但他卻沒有時間吟誦完畢,兩分鍾後他和張靜怡放開手,卻沒有合上睜開的眼睛,因為在他的民族傳說中,英雄睜開的雙目將威懾一切妖魔鬼怪。

  他堅信“蠻牛“是英雄,難道他不是嗎?

  兩個戰士把蠻牛的屍體抬到河邊的一處坑中,並蓋上土,壓上石頭,做了隱秘的標記,也許,以後會有機會迎接英靈回家。

  隊員們重新上路,那座叢林之中神秘的城鎮就在一公裏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