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7 章
作者:怪誕江陽      更新:2022-05-09 14:35      字數:3934
  應當說, 這是何勤衍與謝問淵同朝共事數年來頭一遭見到謝問淵這般真心實意的懇求,但卻是他從未想到過的,為了百姓。

  仿佛是第一次認識眼前人一般, 何勤衍望著謝問淵的目光滿是探究,探究著方才謝問淵所說之話有幾分可信,又回想著往些年月謝問淵在國中上下之所為。

  但是此刻四目相對間,他未從瞧見謝問淵目光閃現哪怕一絲狡黠、亦未曾辨出那雙如同深淵沉沉的眼中藏了何鍾情緒。

  何勤衍輕呼了一口氣,其實他與工部尚書於連橋算得舊識。身在官場之上,特別是伴在君王兩側的官員, 哪裏不知道身邊站著的人是黑是白?官場如戰場般危機四伏,又比之戰場更是多了勾心鬥角、爾虞我詐, 所站之位不同,便難分絕對的黑白。

  就比如當年的卓航染, 生前未曾貪墨一分、未曾予親眷謀職,舉止行為實在是個清廉官員,但其暗地裏計謀逆反之事卻是罪不可赦。

  難分, 卻不是說沒有。

  像於連橋這般以其在工事建造之造詣,一心一意為民謀福祉的人,朝中還是有的,亦是朝中人人都知曉的真正清廉有德之人。

  但何勤衍卻不明白, 當初為何這於連橋要站到謝問淵這一派,甚至不單於連橋......

  現下想來,站到了謝問淵身後的,著實有不少心懷抱負的有能之士......就連卻江才那從不沾染朝廷帝王之爭的老頭,這一年來也隱隱有些幫扶之意。

  這究竟是為何?何勤衍不是沒有想過, 而是不去想罷了。何勤衍恍然間覺得, 或許他真的從未懂過這個謝家的嫡長、這個開國以來最為年輕的尚書令。

  想到此處, 何勤衍伸手扶了扶謝問淵,道:“謝大人先起吧。”同是二品官員,他當然受不得謝尚書令這樣的鞠躬示禮,但他也明白,方才謝問淵提及自己時說的是“謝應疏”,那便是以一個晚輩的身份向前輩懇請此事。

  待謝問淵正身,何勤衍又道:“方才謝大人所說之事,若真是發生了,就算老夫有心將其掩在皇城之下,也掩不了多久,那幾大商賈之家在朝中上下處處有人,隻要有些風吹草動便能洞悉前境,如今連運送米糧的法子都未落實,按照往年流程事情確定到撥糧下戶也需得三月有餘,三個月啊,隻怕那些糧食還未搬運上車馬就又被運回原地了。”

  謝問淵應道:“運送一事大人不必憂心,”說著他望向身側的鍾岐雲,道:“早在前幾日鍾老板就予我提過他們鍾家船隊、商隊能夠承接部分運送任務,幫扶朝廷運送國中上下捐贈米糧。”

  “哦?”何勤衍聞言看向鍾岐雲,“鍾老板卻乃如今朝中少有之有德之商賈了。若能得鍾家相助自是好極。”

  鍾岐雲連忙道:“哪裏哪裏,何大人謬讚了,鍾某不過是借著現有船隊便利,想為受災百姓做些舉手之事罷了,”說著鍾岐雲略微沉吟,後又道:“先前鍾某隻是和謝大人提過此事,並未確定怎麽運送,今日聽二位大人談話,便是如今事態緊急、事關數萬百姓生死,如此鍾某便在此應下,此次運送救災米糧必將竭盡全力,且我鍾家分文不取。”

  這話一出,不單何勤衍愣了神,就連謝問淵也不由得微微詫異地側目看向了他。

  鍾岐雲自是察覺到謝問淵目光的,知道謝問淵亦有些許難得一見的驚異,他指尖和心都同一時刻微微顫了顫,掩下心頭猛然躥起想要與之調笑的念頭,鍾岐雲強迫自己將目光放在何勤衍身上。

  今日已被到訪這二人驚了數次的何勤衍終究還是笑了起來,他朝鍾岐雲拱了拱手:“鍾家果然是聖上口中心懷天下有德之家啊,老夫敬服!”

  鍾岐雲搖頭:“若說心懷天下,我自是比不得堅守兩湖長江口數月的於連橋大人,亦更是比不得護佑於大人放手一搏的尚書令。”

  見跟前的何勤衍又怔了怔,鍾岐雲正了麵色,對何勤衍說道:“鍾某說到底也不過是個看中利益的商戶,哪裏利大我便去哪裏,若非是與謝大人機緣巧合結識,又折服於大人之品性,說得難聽些,我必不會自掏腰包去救那兩湖百姓。”

  這話,但也算不得說假,若非因著謝問淵這一層,若是沒有遇見謝問淵,鍾岐雲就算是想要借機謀得好名聲,拓寬鍾家的聲譽、名號,那也隻會接受部分任務,一些免資,一些免去五成運資,而後借免資大張旗鼓宣傳,不單不會虧本,此次之後,他能確信,不單船運生意,便是陸運他亦能全數囊括手裏,實乃一本萬利之生意。

  但就是因為心中有了這位天下獨一無二之人,他才會將視線放得更長、更遠......當然,鍾岐雲也清楚,如今大晸朝中他鍾家船隊一家獨大,其他家運力極其有限,就算願意免資運送也不能起到關鍵作用,如今在國庫空隙的境況下,亦隻有他“慷慨”些,才能確保兩湖米糧到戶。雖然謝問淵未予他說,亦未曾這般要求他,隻等他自己依照商賈心中利與弊決斷權衡,可是他還是想要全他心頭所願。

  這些鍾岐雲從來沒有對謝問淵說過。

  偌大的屋子又一次因為鍾岐雲的話靜了下來。

  何勤衍思量片刻,才又慢慢說道:“就不知鍾老板何日能開始運送。”

  “若是尚書省下達之政令能到米糧暫存之地,隻需府衙同意,鍾家當日能運送救災糧。”

  何勤衍微微點了點頭,而後看了看窗外墨黑的天空:“眼下時辰不早,老夫想問的都問了,便不再多留兩位,老夫讓府中下人送二位回去吧。”

  鍾岐雲眉頭微蹙,何勤衍這是準備送客了?但他並未回答到底應不應下謝問淵所提之事啊!

  隻是也不待鍾岐雲多想,那邊謝問淵就已微微向何勤衍拱手告辭:“今日叨擾何大人了,應疏就此告辭。”

  見謝問淵也並不多說,鍾岐雲也掩下麵上情緒,亦一同拱手告辭。

  離開侍中令府,二人又悄悄輾轉到了秋禾酒肆,再然後麵帶醉態的拎著兩壺酒乘了那輛一直停靠秋禾門前的馬車回了謝府。

  等到了謝問淵房中,鍾岐雲瞥了好久的話才問了出口:“那何大人究竟是甚麽意思?他到底是應還是不應啊?”

  謝問淵微微一笑,道:“自然是應下了。”

  鍾岐雲有些摸不著頭腦:“這是為何?”

  “皇宮有規矩,每日子時便盡數關閉,任何人都不得進,若是方才他不催著咱們離開,他子時可趕不到皇宮麵聖。”

  “這麽說,這位何大人是相信你了?”

  謝問淵搖頭:“他不會信我,除了皇帝,其餘之人他必半信半疑,就算他真後來真的在京兆之外設下軍事防禦,但這些亦不是信我而為。”

  “啊?此話怎講?那咱們剛才說了那般多,都算白說了?”

  “自然不是,隻要讓他知道西北兵敗之事便是最好了。”謝問淵說到這裏,見鍾岐雲還是不明就裏,解釋道:“侍中令這職位極其特殊,雖不似丞相那般權力之大,但因他需代皇帝擬寫詔書、掌管皇城守衛,是與皇家生死最為密切之人,故其認命從來都與尋常官員不同。大晸朝的侍中令,都是前一任皇帝死前下詔認命一個無親眷、無妻、無子之人。新皇登基,他便上任,帝王仙逝,他便卸任。當然,若是侍中令先行離去,現任帝王亦隻能按照選任規則,選擇一個無牽無掛之人。”

  “如今的何大人正是先帝詔書指任的侍中,此人無牽無掛,做事便能不偏不倚,又受任於先皇、得利於新帝,若無差池,必定忠於譚家天下、隻護衛坐上皇帝,就連皇子他亦不會理會。”

  這般選任規則,鍾岐雲實在是聞所未聞,“這帝王為了維持自己的統治隻怕是想破了腦袋吧。”

  謝問淵搖頭笑了笑。

  鍾岐雲望著謝問淵的笑顏,忍不住挪了椅子坐到了謝問淵身側,“那你今日讓我一同過去,又有何作用?是算好他會問我運送米糧之事,借機增加他的信任度?”

  謝問淵瞧了眼貼著他坐的鍾岐雲,並沒說些什麽,隻回答道:“想讓你增加他信任是真,但我確實未曾想到他會問這般多。”

  “那他若是不問那些,隻瞧我一眼就能多信你一分?”

  “何勤衍祖籍泉州。”

  泉州?鍾岐雲眨了眨眼,姓何......

  鍾岐雲眼瞳猛地緊縮:“你是說何敏清......何勤衍不是無親眷亦無子無女嗎?!”

  “當初放你離開刑部大牢,你結識何敏清後,我便令人查過何敏清根底,他背景麵上似乎沒甚問題,隻是泉州一普通人家的獨子,但細細查來,那一戶夫妻其實三十年前聽說是不能生育的,後來又查到些他與何勤衍細微的聯係。”

  “何敏清生活地平平常常,亦確實不曾見其與何勤衍有多少關係,何勤衍亦藏得很深,從不見與其有甚聯係,若非因為當初懷疑你,我亦不可能去查何敏清然後發現這些線索。雖不確定他是何勤衍的兒子,但多少還是懷疑他與何勤衍有些許關係,今日見何勤衍見你之態度,我便更是確定了。何敏清與你算是患難兄弟,為人亦是正派,他定是與何勤衍提到過你、對你評價頗好,故而何勤衍今日聽說你是鍾家船隊的東家,這才顯露了些欣賞之意,何大人亦是秉公執政、正派之人,而你若是跟從於我,他自會多一分考量。”

  其實與何敏清接觸多了,鍾岐雲也隱隱感覺到他背景應當不那般簡單,隻是這人從來隻靠本事吃飯,亦不曾和哪個高官顯赫有親,故而他也並不在意,但沒想到......

  鍾岐雲想,其實,謝問淵既然猜到何敏清與何勤衍親緣關係,今日之事最為簡單的,便是拿何敏清要挾何勤衍,何勤衍必然會答應,亦無需這般周旋,往後的日子更是為他所用,但謝問淵沒有這麽做......

  心頭隱隱猜到其中緣由,但鍾岐雲還是忍不住問道:“既然如此,為什麽這般麻煩?”

  謝問淵瞧向鍾岐雲,見鍾岐雲眼中盡是暖暖笑意,心知這人明知卻故問,謝問淵微微挑眉:“我有數種法子讓他應下,自是不屑用那般令兩方皆不愉快的方式。”

  鍾岐雲眨了眨眼,又傾身往謝問淵那處靠近了,待兩人呼吸相聞,他聲音沙啞著問道:“隻是這樣?”

  謝問淵眼眸微動,並未說話。

  隻有兩人的臥房間,隻見得鍾岐雲目光沉沉地盯著他的唇瓣,隻聽得鍾岐雲呼吸漸重。

  謝問淵張口張口,閉眼歎道:“他是你朋友吧?”

  話的尾音落在了鍾岐雲壓下的唇上。

  再然後,那人用力地將他擁進了懷裏。

  一番纏綿的吻,第一次在清醒時候這麽親吻謝問淵,鍾岐雲幾乎要醉在其間。

  若不是謝問淵推了下他,若不是想到如今還是要事未曾商量好,他真的想要再一口一口的......

  有些不舍地含了han謝問淵的唇瓣,鍾岐雲才微微退開了些許。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鍾岐雲平複了呼吸,才問道:“謝將軍那邊當如何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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