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作者:喬一木      更新:2022-05-09 11:17      字數:5021
  二公主來到含章宮, 默默坐下, 許久不發一言。

  柴未樊邊看折子邊時不時瞄她一眼, 最後, 她放下折子, 無奈問道:“阿采, 你怎麽了?”

  二公主抬起頭, “樊兒,母妃打算向祖母和皇兄請求給我賜婚。”

  柴未樊驚了下,隨即笑道:“這不是好事嗎?”

  看她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柴未樊溫聲道:“你是擔心酈世子那邊?”

  二公主垂下頭,落寞難過,“酈世子仍舊不喜歡我, 我看得出來。”

  頓了下, 柴未樊走下來,坐到她身邊, 握住她的手, 說:“既然如此, 你就去求你母妃, 讓她晚些日子再說。”

  二公主抽了抽鼻子, 分外惶惶無措。

  柴未樊歎口氣,停了會, 她小心翼翼開口,“阿采, 你有沒有想過, 放棄酈世子?”

  二公主茫然地抬起頭,一臉懵懂,似乎有些不明白她的話。

  柴未樊望著她,循循善誘,“酈世子若有意娶你,不管他是不是喜歡你,都會接受你的好,可是……”

  二公主臉色陡然變得蒼白。

  柴未樊心疼極了,但是想到二公主繼續深陷在這段感情裏,隻會害人害己,便咬咬牙,繼續說:“阿采,你是一朝公主,根本無需討好任何人,你更值得跟喜歡你,疼惜你的人在一起,酈世子,你要不然放棄吧。”

  眼淚不受控製地滑落下來,二公主身子一顫,忙用手帕壓住眼角。

  片刻,她惶惶道:“可是,樊兒,我長這麽大,第一次知道喜歡是何物,自小我便沒有自己喜歡的東西,母妃總告訴我,這個不能做,那個不能要。”

  她眼神迷茫,下一刻,狠狠抓住身旁柴未樊的衣服,“樊兒,我,我喜歡酈世子是不是打擾到他了?”

  柴未樊忙抱住她,勸道:“沒有的事,堂堂一朝公主喜歡他,那是他的榮幸,阿采你根本不需要妄自菲薄。”

  “可是,現在他每次見到我,遠遠的,就避開了。”

  柴未樊閉上眼,既心疼二公主,也有些懊惱酈世子,但是她知道感情的事最是勉強不得,酈世子並沒有做錯什麽,不喜歡更沒有打算娶二公主,早日擺明態度才是真正對二公主好。

  想了想,她攬住二公主的肩膀,認真道:“阿采,我陪你一起去找酈世子,你認真和他說清楚,如果,如果他沒有接受你,咱們就瀟灑點,放過彼此好不好?”

  二公主滿臉是淚,等了許久,她方艱難痛苦萬分地點了點頭。

  柴未樊暗自歎氣,吩咐人給二公主潔麵重新上妝。

  大約一盞茶功夫後,兩人步行朝禦花園走去。

  柴未樊還在勸導她,“一會我派人將他叫到後宮,然後我會離開,你好好與他談談。”

  二公主點頭。

  “即使他拒絕了,也要記得維護一朝公主的顏麵,不許哭。”

  二公主再次點頭。

  “一會,我就不陪著你了,你要勇敢堅強點。”

  二公主繼續點……倏忽,她頓住,瞪大眼睛,怔怔地望著前方。

  柴未樊疑惑,轉頭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

  悠長的宮巷裏,一男一女緩緩迎麵走來,女子笑靨如花,男子溫柔敦和,視線交織間是抹不去的濃情蜜意。

  二公主慢慢道:“樊兒,我是不是不用去問了?”

  柴未樊愣了會,立即擔心地轉頭看她。

  二公主慢慢垂下眼簾,片刻,平靜一笑,“酈世子既然不喜歡我,我還能攔著他喜歡旁人不成?”

  柴未樊握住她的手,勸慰的話還沒說出口,那邊一男一女已經看到了她們,忙過來行禮。

  “參見皇後娘娘,二公主。”

  柴未樊低頭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子,明眸皓齒,溫婉大方,她知道此人,是禮部尚書的嫡長女長孫連,她曾經跟著她母親給她請過兩次安。

  柴未樊慢慢道:“起來吧。”

  酈至惑瞥見二公主,垂下眼簾,一副波瀾不驚的古譚模樣。

  柴未樊暗自歎了口氣,看來他真的對阿采無意,既然如此,就無需浪費彼此的時間了,她牽住二公主,沒再看他們,兀自轉身離開。

  後麵,酈至惑緩緩抬起頭,緊緊盯著她的背影,神色複雜,伴著些許悵然。

  “至惑哥哥。”長孫連轉頭,剛準備同他說話,冷不丁看見他這模樣,頓時一怔。

  酈至惑頓時覺得索然無味,但又不好嚇住她,便溫和一笑:“連兒,你自個去太後宮裏吧,我那邊還有事,先走了。”

  說罷,他轉身大步離開。

  徒留下長孫連站在原地,怔怔許久。

  那邊,柴未樊看著神情平靜的二公主,心裏擔憂,“阿采。”

  二公主抬起頭,輕輕一笑,“樊兒,你不必安慰我,我早就猜到這個結果了,隻是,我需要自個安靜待會,抱歉。”

  說罷,她拎起裙擺,小步跑開。

  柴未樊擔憂,但又不好追上去,隻好一個人慢慢回了含章宮。

  過了兩天,她擔心二公主想不開,便前往長樂宮看望她。

  誰知,還沒進去就聽到裏麵的喧鬧聲。

  “放棄?為何放棄?你當初說屬意酈至惑,母妃滿以為這門婚事成了,便沒為你相看其他人家,現在京城裏合適的兒郎都已成親,你卻告訴母妃你打算放棄了,你是不是要氣死母妃?”溫太嬪暴躁的聲音。

  “可是,可是他不喜歡我。”二公主嗚咽的聲音。

  “合家之好,皇族顏麵跟前,喜歡算勞什子東西?母妃告訴你,明日母妃便去求太皇太後賜婚,他酈至惑便是受著也得捏著鼻子娶了你。”

  “不,母妃,不要,求求您,不要讓女兒這麽難堪好嗎?”

  “你隻顧慮到你難堪,你何曾顧及到母妃?旁的世家婦來跟母妃打聽,母妃隻說你許了人家,現在再讓母妃替你相看人家,母妃的臉麵往哪放?”

  聽到這,柴未樊眉頭微微一皺。

  “嗚嗚嗚。”二公主壓抑著嗓音嗚咽。

  “阿采,你是母妃的依靠,你隻有嫁得好,母妃在宮裏才不會被那些宮女太監看低,母妃這麽多年受的委屈,你都沒看見嗎?”

  “母妃,我會好好孝敬您,求您,您不要……”

  “你孝敬有什麽用?你這個二公主,連宮裏的宮女都不如,長公主都知道討好太皇太後和太後來鞏固皇寵,可是你每次見到她們跟耗子見到貓似的,你,你……母妃怎麽有你這個女兒?母妃當年真應該掐死你!”

  “夠了!”柴未樊再也忍不住,一把推開門走了進去,她急急走過去抱住神色恍惚的二公主,怒目溫太嬪。

  “娘娘,這是您的親生女兒!”

  她說那話何其誅心!

  往常隻看溫太嬪一副老實敦厚的樣子,卻不想背後竟然是這副樣子。

  溫太嬪看見她,嚇了一跳,下意識嗬斥身邊的人,“皇後娘娘來怎麽也不稟報一聲,我看你們皮都癢了!”

  柴未樊冷冷看著她,“溫太嬪,是本宮吩咐他們不得出聲的,您不必在本宮麵前耍太嬪的威風。”

  溫太嬪臉上有些掛不住,她狠狠瞪了眼二公主,放下句話,“母妃跟你說的,你都記住心裏,母妃下半生就靠你了。”

  說罷,她快速走了。

  柴未樊被她這個樣子氣得渾身發顫,這真的是親生母親嗎?她姑母待她恨不得捧在手裏,可是一位母親卻這樣對待至親女兒。

  她忙扶起二公主,“阿采,你怎麽樣?”

  二公主眼睛紅腫,臉上一片狼藉,她慢慢抬起頭,“樊兒,母妃說,她當初應該掐死我。”

  說罷,她渾身一抖,害怕地抱住了自己。

  柴未樊心疼極了,忙抱住她,“溫太嬪隻是一時的氣話,你不要放在心上,過幾日等溫太嬪氣消了就好了。”

  眼淚吧嗒吧嗒落下來,二公主緩緩搖頭,她知道母妃不是氣話,她小的時候,母妃便時常嗬斥怒罵她,她多拿一塊糕點,也會惹她怒罵不止。

  母妃,根本不愛她!

  看她這個狀態,柴未樊擔心不已,而後扶著她躺到床上,親自守了大半天,看她睡下才小心離開。

  走出長樂宮,柴未樊回頭看了眼宮門。

  看來應該和太後娘娘說說此事,溫太嬪對待阿采也太……

  唉,她搖搖頭,這究竟是為什麽啊?

  誰知,不等她將此事告知太後娘娘,隔日,一個宮女連滾帶爬跑到含章宮,嚎哭道:“娘娘,我家主子上吊了。”

  柴未樊猛然站起身,眼前一黑,好險沒穩住身子。

  盛盞和聽晴忙扶住她,著急道:“娘娘。”

  “走,去,去長樂宮。”

  趕去長樂宮,太醫已經把這裏圍得水泄不通,太皇太後和太後都已經到了,柴未樊走進來便看到跪在地上神色癡怔的溫太嬪。

  她來不及怒視她,便急急問道:“阿采怎麽樣了?”

  方秋南回答她,“回皇後娘娘,二公主正在被搶救。”

  柴未樊著急地同諸人一起等待結果。

  等了會,一名太醫走過來,跪下道:“回太皇太後,二公主已經無事,幸好發現得及時,不然老臣便回力回天了。”

  太皇太後輕輕鬆了口氣,她揮揮手讓太醫退下,而後看向溫太嬪。

  “跟哀家過來。”

  柴未樊憤怒地望向溫太嬪,為人母親,難道不知阿采一向性情柔順,又心思敏感,她卻說出讓她死的話來。

  跟著太皇太後來到內室,溫太嬪“撲通”一下跪了下來。

  壓抑的憤怒總算爆發,太皇太後“啪”一下拍到桌子上。

  “你在做什麽?你當年抱走阿采時怎麽說的?”

  溫太嬪身體瑟縮了下。

  “你說會將阿采當做自己的親生女兒一般疼愛,可是如今,你瞧瞧,你將阿采教成了什麽性子?不僅如此,你還對她惡言相向,溫氏,那是我大酈朝的公主,不是你手中的玩物!”

  溫太嬪猛然抬起頭,嘶聲道:“她是大酈朝的公主,難道我的嬋兒便不是大酈朝的皇子了嗎?”

  太皇太後沉痛地望著她,“你果然還沒放下。”

  溫太嬪冷笑,“那是臣妾的至親骨肉,臣妾怎麽能放下?臣妾如何能放下?臣妾每日睡覺做夢,都能聽到臣妾的嬋兒跟臣妾哭喊,他說他疼,母妃,他疼!”

  嘴唇開始哆嗦,她的情緒立即控製不住,淚水傾瀉而下,“臣妾撲過去,想要抱住他,可是他卻離臣妾越來越遠,嘴裏不停哭著他疼,臣妾的心跟被人生生撕碎一樣啊,太皇太後,您的三皇子雖不在您身邊,可是好歹他還活著,可是臣妾的嬋兒,臣妾的嬋兒,卻再也看不見了啊!”

  太皇太後緩緩閉上眼,表情沉痛,“可是,那又關阿采何事,她是無辜的。”

  “無辜?嗬,每當看到她活蹦亂跳著,臣妾就忍不住痛恨,憑什麽臣妾的嬋兒被韓氏害了,她的女兒卻好好地活著,憑什麽!”

  太皇太後望著她,沉默不語。

  溫太嬪緩緩道:“娘娘,當年臣妾給先皇下毒,您不也沒阻止嗎?您其實也不想讓他們活著對嗎?”

  提到先皇,太皇太後瞳孔頓時一縮,這世上,她唯二後悔的事。

  其一是當初沒有為淑姐兒和她兒反抗爭取,其二便是先皇。

  當年溫太嬪給尚幼的先皇下毒時,她自然察覺了,隻是當時她被皇上和韓氏氣昏了頭,便默許了這件事。

  憑什麽她的孩子被他們擠得隻能出家為僧,而韓氏的兒子卻被皇上立為太子?

  不僅她,便是太後也知道這件事,隻是她們都同時選擇了沉默。

  當時四歲的先皇一朝失去親生母親,嚇得發了高燒,被皇上寶貝似的護在懷裏,在當時是太後的太皇太後和當時是皇後的太後逼迫下,不得已用小女兒換了二皇子的太子之位。

  小女兒被痛失愛子的溫太嬪養到宮裏,當時她們都以為,二公主活不過一個月,卻沒想,二公主磕磕絆絆地長大了。

  盡管她被溫太嬪養廢了,但不可否認,二公主健健康康地長大了。

  二皇子高燒退去,清醒後,將之前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自然就忘了他還有一個妹妹,當時還不足一歲的二公主更不記得,其實她是先皇的同胞妹妹,韓氏的幼女。

  半晌,太皇太後慢慢開口,“當年,你沒有將小阿采棄之不顧,沒有害了她,如今又何必如此呢?”

  溫太嬪身體僵了下,慢慢的,空洞的眼裏流出了淚水。

  當年,她何曾不想親手掐死那個嬰兒,她的母妃作惡多端,身為人子,子代母受,死不足惜。

  可是,看到二公主睜著圓葡萄似的大眼,咧開嘴朝她笑,笑得那樣開心,純真,她便怎麽也下不去手了。

  這麽多年,她在又恨又疼中將她養大,每每想到她的嬋兒,她便恨不得掐死她,可是見到她,她又忍不住自己的一腔母愛之心。

  她恨不起她,卻又不敢愛她,若她愛她,疼她,要置她的嬋兒於何地?又如何對得起被韓式毒害的,她的嬋兒?

  當年,她的嬋兒嘴角流血,邊哭邊喊疼,哭得聲嘶力竭,眼淚流盡,最後慢慢在她懷裏失了呼吸。

  她怎麽能,對不起她的嬋兒!

  二公主終究被救了回來,柴未樊大大鬆了口氣,因為溫太嬪的錯,太皇太後罰她去皇覺寺為二公主祈福半年。

  這樣不疼不痛的懲罰,柴未樊很是不滿,加疑惑,不過溫太嬪到底是二公主的母親,就是看在二公主的麵子上,也不能重罰於她。

  二公主知道溫太嬪被罰去皇覺寺的消息後,還想拖著病體向太皇太後求情,太皇太後卻攔住她,說:“那是她應得的。”

  二公主不解,卻繼續為溫太嬪求情,那是她母妃,雖然總是罵她,但也曾在她生病時徹夜不休地守在她身邊照顧她。

  最後,沒辦法,太皇太後隻得說:“你去皇覺寺問你母妃吧,看她願意出來嗎?”

  二公主立即跑去皇覺寺,要接母妃出來,可是萬萬沒想到,溫太嬪根本就不見她。

  回到宮裏,二公主抱住柴未樊就開始哭,“母妃肯定更加討厭我了,都是我一時衝動任性,才致她被罰去廟裏。”

  柴未樊隻好勸她,“別哭了,隻有你自個過得好,你母妃在皇覺寺才能安心啊。”

  “真的嗎?”二公主抬起淚眼朦朧的雙眼。

  柴未樊立即用力點頭。

  最後,二公主嫁給了一普通世家子,其雖然家世不顯,但能力不俗,最重要待二公主極好。

  兩人膝下子嗣繁盛,共育有四子二女。

  待太皇太後百年之後,二公主將溫太嬪接進了公主府。

  而當年的事情,也隨著太皇太後逝世被永遠埋在了黃土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