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子晞，別忘記我

  肆虐的風不知怎麽滲入進來，掠過他們的衣擺，奏響陣陣悲鳴。

  子晞的聲音混雜進風中：“所以，你希望我離開生死城？”

  君珩答道：“是。”

  少年一瞬不瞬地看著她：“我可以答應你，但是，我隻想要一個理由。”

  君珩半天憋出了兩個字：“抱歉。”

  子晞的眼中是深不見底的黑，仿佛雜糅了沮喪與不安凝成的黑暗：“姐姐，我已經長大了！我就這麽，這麽不值得你信賴嗎？”

  “子晞，不是這樣的。”

  “，”

  廊道外的腳步聲驚擾了他們的對話，兩人迅速拐到牆後隱蔽起來。

  局促的空間容納兩個人十分吃力，君珩被子晞的身軀掩在牆內側。

  沒過一會，她就感覺到少年熾熱的體溫隔著她這身略顯輕薄的紗裙傳來，扶著她的手臂收緊，子晞幾乎呈一個半抱著她的姿勢。

  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鬢摩挲著：“那是怎樣的呢，姐姐？”

  那邊似乎篤定了她不會交出一個答案，語氣變作一下下的撩撥，濕潤的氣息直往她耳廓裏鑽。

  君珩甚至覺得下一刻，他的唇就會貼上來。

  還好這時有人走了進來，碰碎了如浮影般的曖昧。

  領主吩咐跟在他身後的兩名傳令使：“都下去吧。”

  “是。”

  等人都走後，領主摘下了常年遮麵的黑色鬥笠，是個中年模樣的男人，然而他的頭上居然沒有角！

  君珩小聲向子晞確認：“領主不是半鬼？”

  子晞回她：“不是，我從他身上，感應不出同類的氣息。”

  君珩有些意外，她以為生死城中的鬼偶、傳令使都是半鬼，領主理所當然就也是！

  說話間，隻見領主祭出一把幡旗，推至爐池上方，幡旗浮動，從鬼嬰身上不斷地吸走精魂。

  那旗子，儼然就是當初尹清手裏拿的那一把！

  君珩不禁陷入沉思。

  半鬼一族被長老閣所滅，他們重整旗鼓，想要推翻幽冥，奈何自己當年陰差陽錯解開了半鬼族的封印，成為了桎梏他們的存在，所以他們一直費盡心思地想要殺掉自己。

  至於領主和尹清，

  她從這位領主眼裏看到了與尹清類似的空洞與漠然，尹清曆經了多世折磨，終究走上了鬼道，想必這些人一定對於幽冥充滿了仇怨。

  尹清說的背後的大人，是領主嗎？

  正想著，那邊領主突然神色一凜，朝他們的方向望過來：“什麽人！”

  領主收回幡旗，手一揮，君珩幾步前的腳下就炸開了一個焦洞。

  君珩心想，拉著子晞硬碰硬實在不是一個好的選擇，就算她有辦法脫身，可要放任子晞與領主，傳令使甚至整座生死城為敵，太過冒險。

  趁領主重新戴上鬥笠的功夫，她對子晞道：“我們快走！”

  ，

  風聲更加猛烈地咆哮，子晞拉著君珩在一片枯槁冷澀的廊道間奔跑著。

  兩人的衣擺在風中翻飛交纏，子晞偷偷將拉住少女的那隻手由抓握變作十指相扣。

  他甚至荒誕地希望著，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希望時間能就此暫停，希望他能把她留下。

  他們在一處偏僻停下了腳步，日晷發出的光不知不覺已經到了讓人難以忽視的地步，瞬間將兩人的麵龐照亮。

  君珩低頭看了看日晷：“子晞，我好像，真的要走了。”

  子晞的手凝握成拳，艱難地“嗯”了一聲。

  兩人誰也沒再說話，當麵離開到底還是太過殘忍，君珩想與子晞好好告別後，找個沒人的地方獨自離去。

  她重新拉起子晞的手：“你要好好的，一定一定要離開生死城，離開這裏，就當，就當是為了我，好嗎？”

  縱然心裏也有些不舍，但君珩還是灑脫地笑了笑：“不要難過，我們一定還會再見麵的。”

  誰知她剛轉過了身，就被子晞攔腰從背後死死抱住。

  君珩的手腕被子晞反手禁錮得紋絲不動，她無法動彈，也看不到子晞的表情。

  “子晞？”

  背後的人將她更緊地摟住，她的後背貼上他的胸膛，連最後一絲縫隙也被填滿。

  子晞把腦袋埋在她的肩膀，洶湧的情緒再也無法壓抑，如潮水一般失控襲來。

  少年喉間爆發出無助的哽咽聲：“姐姐，不要走，不要離開我，我不想讓你走，你走了，我要去哪裏才能找到你？”

  君珩感受到後頸洇開了一小片濕潤，他哭了嗎？

  相貼著的肩胛處不間斷地震動，子晞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這個世界沒有人真正接納過我。在人界，他們把我當作異類而怕我，在這裏，他們利用我、敵視我，隻有你覺得我是正常的，我，”

  後麵的話被灌入了風聲，變得扭曲失真，聽不真切了。

  君珩感覺身子開始變輕，千言萬語，她沒有更多的時間了。

  子晞在這一刻是在意她的吧？或許，也可能有些喜歡她的吧？

  君珩已經來不及撥開他的每句話去深究了。

  她從懷抱中轉身，雙手捧起子晞的臉，踮腳，在少年怔怔的目光中，將唇印上了他微涼的唇瓣。

  “子晞，別忘記我。”

  “，”

  子晞被鎮在原地，半天沒回過神來，餘光漸次褪去之時，他恍惚著伸出了手，

  唇間的觸感還留有餘溫，可眼前已變得一片漆黑，將他慘烈的、絕望的心硬生生揉碎。

  他的世界在崩塌，視野跟著劇烈搖晃。

  她走了，他的一顆心仿佛也被抽空，當場宣告了死去。

  唯有手中殘留著的衣裙一角，無聲地向他證實著這段時間不是他經年臆想而出的一場幻夢。

  他將那塊絳紅色輕紗握在手心，握得像要融化它那般，然後緩慢地鬆開，連同他的執念一道，一圈一圈纏繞到發絲間。

  ，

  這個世界沒有人真正接納過我。

  在人界，他們把我當作異類而怕我，在這裏，他們利用我、敵視我。

  阿珩，隻有你覺得我是正常的。

  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

  喜歡到連同這顆心，滿得再也裝不下其他。

  如果再有下一次相遇，我不會再放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