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撕破麵皮
作者:屋外風吹涼      更新:2020-06-05 08:06      字數:3473
  神京城,寧國府。

  寧安堂。

  陡然喪夫成為新寡的尤氏,終究病倒了。

  躺在病榻上,已經一日不近水米。

  賈珍驟然暴斃,對尤氏來說,的確殘酷。

  她不過一寒門出身的小家女子,能嫁給賈珍為續弦,成為誥命夫人,國公府的女主子。

  不管賈珍如何胡鬧,如何不給她臉,可對尤氏來說,賈珍依舊是改變她命運之人。

  隻要賈珍在,她身上的尊榮就不會少。

  可如今賈珍暴斃,不管接下來承爵的人是誰,賈蓉或是別個,她這樣出身卑寒的老太太,一生又無所出,是沒人放在眼裏的。

  西府老太太能夠享盡富貴,那是因為她為賈家誕下二子一女,承爵人就是她的親子,且她本身還是保齡侯史家的大小姐,何等尊貴

  尤氏和史老太君完全是兩回事,一旦新的承嗣人定下來,即便是賈蓉,都不會孝敬她。

  莫說賈蓉,君不見連小惜春,都不曾拿她當正經嫂子對待

  可想而知,往後她的日子會變成怎樣。

  極大的可能,是在一座小小佛庵內,伴隨青燈古佛苦熬一生。

  這對今歲才二十五六的尤氏來說,何其殘忍

  母早亡,父已死,如今雖有尤老娘在,可這尤老娘卻是她爹的續弦,帶著兩個女兒改嫁進門,和尤氏半點血親也無。

  又無兒無女,連個兄弟手足也無。

  世上孤零零一人,豈非孤魂野鬼

  在這等情形下,苦熬了幾天的尤氏,如何還扛得住,病倒在床。

  “太太,用些粥吧”

  秦氏身為兒媳,婆婆病倒,她不得不在病榻前盡孝。

  端著一碗粥,幽幽弱弱的勸道。

  尤氏此刻一聽這聲音,就覺得腦仁疼,恨得她雙手緊緊攥起,就怕自己忍不住,一把抓花那張臉。

  賤人

  不知羞恥的賤人

  若非是她,府裏又怎會出現這樣的禍事

  隻是,眼下闔府皆是族人在,著實不敢折騰。

  但若不出這口氣,尤氏怕她還未病死,就先活活慪死。

  因此每日裏,不是打發秦氏親自去給賈蓉擦洗,端屎倒尿,就是讓秦氏日夜在她跟前站規矩。

  短短幾天功夫裏,秦氏整個人瘦了一圈不說,雙腿雙腳卻腫的嚇人。

  然而即便如此,秦氏也不曾道過一聲苦,除了憔悴之極的臉上,那雙動人心魄的眼睛裏,淒苦哀怨之色一天深過一天

  她好似在用這種法子,為自己贖罪。

  卻不知,還能堅持多久

  “太太,用些粥吧”

  “啪”

  鹽院衙門,東路院。

  前廳。

  賈薔進來時,賈璉忙和其他兩個與他年歲相仿的年輕人站起來。

  不過等看到隻有賈薔一人入內後,賈璉臉色登時難看起來,其他兩人衙內子弟,臉色也陰沉下來。

  他二人又非代表他們自己前來,一人持著江南提督的名帖,一人持著江蘇總督的名帖。

  除卻兩江總督外,此二人就代表著江南地界上最高的文武官員。

  可是即便如此,林如海居然連麵都不露,隻打發一個孺子前來見麵

  豈有此理

  “薔哥兒,姑丈大人呢你出來做甚麽”

  賈璉果然又不一樣了,在船上被賈薔硬頂了幾回,又被烤肉所誘,和氣了一陣。

  如今換了地盤,沉浸在江南的花花世界裏,又整日裏被人各種恭維,再想讓他如困在船上時那樣,卻已是不能了。

  這倒也符合世家子弟見風使舵的本性

  賈薔淡淡看了他一眼後,對兩外二人拱手道:“家師大病初愈,都中奉天子命前來的太醫有過醫囑,暫見不得外客,還望二位包涵。”

  此二人,一為江南提督劉祥之子劉琦,一為江蘇巡撫趙棟之子趙陽。

  在江南地界,幾乎都是可以平趟的得意公子。

  不管去哪裏,都會被奉為上賓,大禮相待。

  何曾受過這等怠慢

  劉祥因賈薔是賈家人,尚能暫且忍耐,可趙陽卻勃然大怒,沉聲道:“兩江總督至,就能見得。我等前來,就見不得了這京裏的太醫,莫非也看碟下菜”

  賈薔微微皺眉道:“半山公前來,是奉旨前來,先生即便拖著病體,也要應承皇命。不知閣下有何大事若亦是奉旨前來,在下即刻進去通秉。”

  “你”

  趙陽語滯之下,心中愈怒。

  這些年他父巡撫江南,除了甄家之外,他所過之處,何人敢這樣同他說話。

  如今一個比他年歲還年輕的少年,竟敢如此無禮。

  趙陽沉聲道:“有旨無旨,也非你一介白身所能理會。”

  說罷,不再看賈薔,選擇無視他,轉頭直接看向賈璉道:“子明兄,貴家雖是詩禮傳家的鼎盛之族,但看來也並非人人皆知禮字。”

  賈璉聞言,皺眉看向賈薔,喝道:“還不快去請姑丈大人前來元仲兄和景召兄是奉了劉提督和趙巡撫之命前來,你在這胡鬧甚麽”

  賈薔冷冷的看著賈璉,道:“你高祖是以從龍之勳爵拜國公,你祖父同樣是以赫赫武功得封國公,你爹雖然不類先祖,卻也是一等將軍爵,到了你這輩,卻是連祖宗以何傳家都忘了,成了詩禮傳家了麽京城世勳之族,何時可以結交外省封疆了你若想作死,自己尋個沒人的地方隨你怎麽死,但是不要往鹽院衙門帶。”

  言罷,又看向瞠目結舌看著他的趙陽,冷笑一聲道:“太上皇麵前,我尚且有開口的位份,你好大的威風,巡撫公子的派頭用慣了,來我鹽院衙門撒野回家問問你爹,他敢不敢如此放肆”

  不是他狷狂,隻是來時已經得知,趙陽之父趙棟乃是景初朝臣的中堅,也是軍機大臣羅榮的兒女親家。

  不過,趙家還和金陵賈族關係密切。

  自寧榮二公後,賈族共分二十房,八房在京,十二房在金陵老家。

  賈璉通過劉提督家的三爺,前往金陵秦淮河上瀟灑,結識了劉家大衙內劉祥,繼而又認識了趙陽。

  如今劉家和趙家過的不大順心,所以想通過賈璉,來拜訪一下林如海。

  韓彬正位兩江總督,作為總管江蘇、江西、安徽三省軍政的最高官員,看劉家和趙家不順眼,敲打起來,這兩家自然難過的痛快。

  而韓彬到江南後,當天晚上就急著連夜趕往揚州,來見林如海,且還將鹽政這樣的第一流肥差繼續托付給林如海,此事並非秘密。

  林如海在韓彬麵前有這麽大的體麵,如果能替兩家在韓彬那分說兩句,劉家和趙家也能鬆口氣

  卻不曾想,以賈璉榮國承嗣人的身份,居然在鹽院衙門說不上話,甚至不能直接去見林如海。

  一直未開口的劉祥這時打起圓場來,堆笑道:“這位世兄,想來便是太上皇欽賜良臣表字的英才了。在下劉祥,家父江南提督,曾是先榮國舊部,正經的世交之族。今日和趙兄前來,也是得知林鹽院身體不適,奉家父和巡撫趙大人之命,前來探望。世兄莫要見怪才是”

  雖是衙內,但太平時節江南繁華之地的衙內,還不如京裏淮安侯府的華安他們,已經和賈璉之流無二,純粹是一夥享福受用之輩了。

  而既然韓彬看不過眼,那接下來劉家和趙家的日子,能不能熬過去都是兩說。

  林如海選擇不見,就已經表明了態度。

  既然如此,也就無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了。

  涉及新舊大政鬥爭,誰還念及這些虛禮,誰就是找死

  念及此,賈薔淡淡道:“不敢當,還是那句話,家師大病初愈,見不得外客。二位事先若先遞拜帖,也不必白跑一回了。”

  沒有遞拜帖,就自行上門,說起來,便是惡客。

  這二人也是想著跟著賈璉,以世交晚輩之禮拜訪。

  誰知道,這張臉卻被賈薔踩在地上,來回蹭了幾回。

  二人都不算城府深沉之輩,到了這個份上,也無臉再留,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賈璉見之大急,對著賈薔厲喝道:“薔哥兒,你知道你在做甚麽”

  對太平時節的公候子弟來說,家族對他們最大的要求還真不是習武射箭,去立戰功,而是要學會人情往來,學習禮儀交往。

  如此,才能勾連維護各方勢力,維持門楣不墜。

  因此賈薔這等生冷的所為,在賈璉看來,簡直是大逆不道,不可理喻

  賈薔卻是連與他理論的心思也沒,這貨根本就是爛泥扶不上牆,冷冷看他一眼後,賈薔折返回屋。

  賈璉見此,氣的狠狠一跺腳,一轉身,前去追劉、趙二人去了。

  忠林堂上。

  黛玉和梅姨娘都在,賈薔進來後,將事情大致說了遍。

  黛玉聞罷,眨了眨眼,有些懵然的看向她父親。

  梅姨娘則唏噓道:“就這樣趕客人”

  林如海雖然麵色始終從容淡然,眼神裏的欣賞卻不加遮掩。

  不過他仍是沒說什麽,賈薔隻能自己解釋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既然注定不是一路人,就沒必要虛與委蛇。他們兩家在金陵被半山公拿雷公錘敲了個半死,跑來求姑祖丈出頭,長的醜,想的美,哪有功夫和他們浪費精力。”

  黛玉和梅姨娘幾乎笑倒,林如海也搖頭笑了笑,不過眼神裏卻浮起一抹憂色。

  雖然賈薔說的戲謔,可形容卻一點不為過,半山公行事確實有些急了,初至江南就施雷霆手段,會不會過猶不及

  不過隨即,他就將這份擔憂拋之腦後。

  韓彬將大燕最苦寒的省份轉了個遍,什麽樣的鬥爭沒見過

  以其鬥爭手段,實在不需要他來擔憂。

  想想也是,若非韓彬太過強大,這兩家素日不大來往的人家,也不至於求上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