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風暴起時
作者:遠瞳      更新:2020-03-02 08:39      字數:3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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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詹妮講完之後很長時間,高文和赫蒂都沒有打破沉默。

  但是赫蒂能感覺到,一股強大的氣息正在從先祖身上溢出,他身邊就仿佛一處冰窟,以至於僅僅坐在附近,她都感覺自己渾身的魔力都在漸漸凍結——而這種令人難以忍受的感覺一直持續到高文開口為止。

  高文開口了,語氣出人意料的很平靜:“你的導師叫什麽名字?”

  “……威廉,威廉·勃肯,”詹妮有些囁喏地說道,“他不是宮廷法師,但在聖蘇尼爾城很有地位,他是皇家法師學會的名譽顧問,而且……很強大。”

  高文隻是靜靜地點點頭:“威廉·勃肯,皇家法師學會名譽顧問,我知道了。”

  赫蒂覺得氣氛太過壓抑,她必須說點什麽來讓幾乎已經凍結的空氣重新流動起來:“在那之後呢?你還在繼續研究筆記上的內容麽?”

  “我假裝放棄了筆記裏的理論,但我在偷偷研究,”詹妮低聲說道,“導師原本也對筆記產生了那麽一點點的興趣,但他不屑於去細讀它,而是坐看我們能搞出什麽名堂,拉文凱斯先生的死似乎成了個證據,讓導師確認筆記上的研究是荒謬錯誤的,於是他徹底轉移了這方麵的注意力,而我則裝作同樣放棄了那些理論。”

  “所以,他永遠不可能知道常數E的存在,他不屑於細看筆記裏的任何一條論述,僅憑印象就完成了全部的判斷,憑他那愚蠢的印象,”高文的語氣極其輕蔑,“他既不知道自己蔑視的是什麽,也不知道自己錯過的是什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錯過了東西——我從未聽聞過如此愚蠢無知之人。”

  詹妮微微張大了眼睛,這還是她第一次聽到有人會用“愚蠢無知”四個字來評價自己的導師,評價一個在皇家法師學會威名赫赫,甚至在秘法會中都有榮譽席位的大魔法師……

  但她卻不敢附和高文的話,隻是微微垂著頭繼續說道:“然後我慢慢變成了個熟練的符文師,導師曾經好奇過為什麽我能以學徒級的魔法技巧完成符文調整,但他要關注的事情還有很多,而像我這樣的奴仆學徒在他的法師塔裏多不勝數,很快他就把注意力從我身上移走了——直到前不久,國王要組建南境開拓隊的消息傳來,各個有權有勢的貴族開始著手組建這支隊伍,導師就突然找到了我……”

  赫蒂輕輕哼了一聲:“所以又是那位威廉·勃肯大魔法師,把一個法師學徒打底的四級符文師包裝成了中階職業者,安排進援助的隊伍裏。”

  “大概他隻是想甩掉一個包袱吧,畢竟我在他心中……始終算既不聽話又無天賦的,”詹妮苦笑著點點頭,“而且讓一個法師學徒用符文師的等級充數,這已經是嚴重的欺騙和羞辱了,所以大概他還得到了王都裏某些大人物的授意和撐腰。公爵大人,我想提醒您一句,我並不是個特例,這一百人的隊伍中有一半都是這樣充數塞進來的,而且基本上都屬於受人排擠、離經叛道之人,要麽就是沒有身份地位,被一腳踢出來的包袱,要麽就是空有職業等級,但實際派不上用場的人。像那位二級的正式法師桑提斯先生,他雖然是二級的奧術師,但實際上天生精神力羸弱,隻能連續釋放三四個二級的法術,還有木匠布魯斯先生,他花了半輩子研究機關,卻因為不善交際被木匠協會排擠,很多年前就被逐出了協會,直到這次組織援建隊伍,協會才臨時把他找回來,恢複了會員身份之後就塞進隊伍裏充數……”

  赫蒂聽著目瞪口呆:“王都那幫貴族至於麽……”

  然而高文卻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反倒要感謝他們,感謝每一個插手這件事的家族,也感謝詹妮你的導師——那些白癡永遠不會知道他們錯過了多少財富。離經叛道?好啊,這片土地最不怕的就是離經叛道,真要是那些墨守成規還帶著一大堆關係網的人過來,我還不要呢!”

  赫蒂用擔心的眼神看著高文:“先祖您不用這麽安慰自己……”

  高文:“……你怎麽也有點瑞貝卡化的傾向了?”

  “啊?”

  “我是說頭鐵……算了說了你也不懂,”高文擺擺手,轉頭看著詹妮,“過去的事都讓它過去,詹妮·佩羅小姐,你已經到新家了,把你曾經所有的恐懼和擔憂都扔到一邊去吧,你可以繼續自己的研究,光明正大的、隨心所欲地研究,我不但允許,而且我還會支持你,從今往後每個月你都可以去赫蒂那裏支領符文研究用的材料,我隻有一個要求——”

  詹妮完全沒想到高文竟然會如此坦率甚至熱情地宣布對自己的支持,她還沉浸在巨大的驚愕中,這時候隻是下意識地問了一句:“什麽要求?”

  “將你的研究整理出來,歸納,總結成盡可能簡單易懂的公式和定理,”高文一邊說一邊看向桌上的筆記本,“從你的筆記我能看出來,你是一個實踐性的研究者,你擅長用經驗來堆出這些算式,而我的領地上正好有一個可以和你互補的人——我的後裔瑞貝卡·塞西爾,她是個頭腦極為靈活,而且也很擅長數理的姑娘,我會讓你們倆一起來研究這些東西。我希望你最終弄出來的東西可以是一本……”

  高文說到這裏突然停住,似乎是仔細斟酌著詞匯,直到幾秒鍾後,在赫蒂和詹妮好奇的視線中,他才找到最合用的詞匯:“教材,我希望你能把這一切都整理成一本教材,可以被盡可能多的人看懂的教材。當然,這隻是最終的結果,是我的一個願望,真實現起來會很難,你可以慢慢來,缺什麽都可以跟我說。”

  “這些……真的有這麽重要麽?”詹妮終於意識到高文不是在騙自己,但在巨大的驚喜之餘她卻隻感到困惑和不可思議,“您難道要大量培養像我這樣的符文師?”

  高文微微一笑:“培養符文師?不,我打算讓這本筆記上的內容成為今後領地上每一個施法者的常識,甚至是每一個人的常識。”

  說完,他站起身來,並鄭重其事地將那本大書推回給詹妮:“收好,保護好,而且如果今後有時間有機會,最好是做一份副本,知識比書本本身更為寶貴,它最初部分的字跡都已經開始變模糊了。”

  詹妮有些慌張地連連點頭:“是……是的,我一定牢記您的命令。”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回頭我就介紹瑞貝卡跟你認識。”

  高文與赫蒂離開了小木屋,留下詹妮一個人愣愣地看著手中的厚重大書。

  左側臉頰的燒傷疤痕似乎開始隱隱作痛,這是她第一次走入導師的實驗室,以實驗材料的身份站在魔法陣上時留下的疤痕,已經伴隨她整整五個年頭,原本已經不痛了,卻不知為何,這時竟再痛了起來。

  然後她終於明白,那些傷其實一直都在痛,隻不過痛著痛著就成為一種習慣,以至於她完全把它們當成了理所當然。

  直到今天,在一位複活自七百年前的古代英雄麵前,她仿佛失去了控製,把壓在心裏多年的很多東西一股腦傾倒出來,把那些用於止痛的麻木和偽裝都拋諸腦後,她才漸漸覺得自己找回了一點……活人的知覺。

  原來活人是會痛的啊。

  她抱著那本承載了三代主人遺誌和她數年心血的筆記,突然失聲痛哭。

  在離開詹妮的小木屋之後,高文的臉色便再度變得陰沉下來,赫蒂再次產生了自己渾身魔力都要被凍結的錯覺,她小心翼翼地看著自家先祖的臉色:“您……很生氣?”

  高文忍不住破口大罵:“愚不可及!無知!蠢笨!十成十不摻水的弱智!”

  “您是說……詹妮的那個導師?”

  “那貨也好意思說是詹妮的‘導師’?”高文不屑地哼了一聲,“我簡直羞於和他同一種族。”

  “我也覺得……那個叫威廉·勃肯的法師實在愚蠢,”赫蒂也跟著搖了搖頭,“我知道傳統派法師都很固執,但卻想不到竟然會有人固執盲目到這種程度,詹妮和拉文凱斯明明已經有了不少的成果,那個威廉·勃肯竟然能做到完全視而不見,而且從頭到尾都沒認真看過那本筆記一眼——他是瞎了麽?”

  高文哼了一聲:“瞎了?他當然沒瞎,他隻不過是完美符合他那個階級的行事準則而已——你認為那個威廉·勃肯是因為什麽原因忽視掉詹妮和拉文凱斯的成果,忽視掉那些公式的事實存在的?”

  赫蒂猜測著:“因為詹妮和拉文凱斯的實力低微?所以他們的研究也不可信?”

  “這隻是次要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因為詹妮和拉文凱斯的身份是奴仆學徒,是奴隸,”高文早已看透這一切,“這已經足以讓那個魔法師將二人視為和自己不同的‘另一個物種’,他是‘刻意’忽視了詹妮他們的成果麽?不,完全不是,他甚至從一開始就沒注意到詹妮他們有什麽成果,他壓根沒看,壓根沒想。他所注意到的,唯有‘自己的奴隸不聽從命令’這一點而已。”

  赫蒂:“……”

  片刻之後,她才開口問道:“我們可以對國王發出一封抗議文書,以您的公爵頭銜,國王不可能不做出點反應,那個大魔法師多多少少……”

  “不,我不喜歡抗議,因為沒用,”高文用力一揮手,“既然這東拚西湊的一百人已經到領地上了,你覺得那個國王會害怕我的抗議麽?確實是王都裏的實權貴族們插手了這支隊伍,但既然隊伍能出發,就說明弗朗西斯二世至少默許了這件事,那麽他為什麽會默許?”

  赫蒂很快反應過來:“因為他已經盡了‘禮數’和‘規矩’,作為國王,他再無別的過錯了。”

  “沒錯,貴族的禮數和規矩,這個時代的所有人都隻認這個。”

  “那這件事……”

  “不用急,赫蒂,不用急,”高文長出口氣,慢慢笑了起來,“禮數和規矩不會永遠保護他們的。”